第87章 西秦之糧
慕容恪在城樓上的“表演”相當炸裂,自覺“相形見絀”的摩裏洪隻得扔下了羅金娘的遺體,悻然返回了大軍陣中。
片刻之後,北戎軍陣忽然一陣躁動,列在陣前的騎兵開始緩緩向兩翼散去。
慕容恪在城頭上看得分明,連忙回頭朝羅熙冕道:“機不可失,速令一名快騎出城搶回遺體,韃子可能馬上要攻城了。”
話音剛落,還未等羅熙冕下令,羅熙烈便飛奔下了城樓。
不一會,城門打開,羅熙烈一人一騎策馬奔出,直奔羅金娘的遺體而去。
羅熙冕在城樓上緊張地注視著。
隻見羅熙烈飛騎而去,然而在馬上一探身,一把將姑姑“抓”起,馬未減速,人未離鞍。
接著,羅熙烈帶著姑姑策馬奔回了城門。
整個過程一氣嗬成,看得慕容恪也頻頻點頭,心裏暗讚:這羅家二郎馬上功夫了得,要是參加“叼羊”比賽怕是也能拔得頭籌。
搶回了姑姑的遺體,也讓羅熙冕心中稍慰。
不過,慕容恪一邊盯著城外北戎軍陣,一邊朝著他道:“韃子變陣之後,應該是要準備攻城了。”
果然,隨著北戎大軍將騎兵移至兩翼,後麵的步兵軍陣開始緩緩向前,隨著軍陣移動的還有不少雲梯車和衝車。
隨著一聲號角響起,北戎陣中忽然爆發出巨大的呐喊聲,士卒就像一群聞到了血腥味的狼群,嘶吼著向城牆衝來。
曠野之中,頓時“黑浪”翻天,洶湧著拍上了涼州的城牆。
讓羅熙冕有些意外的是,北戎人居然一次就出動了十餘駕雲梯車,以三到四駕為一組,同時對北城四門發起了衝擊。
好在涼州軍對此也早就準備。
當雲梯車尚未接近城牆時,城牆上的重弩便紛紛瞄準推動雲梯車的北戎士卒。雖然這些士卒也身披鐵甲,還舉著盾牌,卻依然擋不住重弩的攻擊,不斷有人倒下。
盡管如此,還是有幾駕雲梯車最終接近了城牆,甚至有車上的北戎兵開始順著雲梯向城上衝來。
眼見雲梯車靠近了城牆,城上的守軍則不斷拋出一個個瓦罐,砸向雲梯車。當瓦罐在車上炸開,一種油脂頓時灑了出來——這正是涼州軍專為守城而備的火油。
隨著火油在雲梯車上炸開,早已經待命的弓箭手則將一支支火箭射向了車體,火星濺起,頓時點燃了火油。
爆燃的火焰中,雲梯車上的北戎士卒避之不及,紛紛成了火人,一時間,慘叫聲連連。
戰況持續了兩個多時辰,直到最後一駕雲梯車淹沒在大火中,北戎人才停止了進攻,鳴金收兵。
望著城下數不清的屍體,羅熙冕心裏稍稍鬆了口氣。可他也知道,這隻是剛剛開始——在更遠處,北戎人馬已經紮下了營寨,密密麻麻,根本望不到頭。
此後一連三日,北戎大軍一直持續不斷發起進攻,如同一群不知疲倦的野獸,不斷撕咬著涼州城這座龐然大物。
北戎的進攻也並非沒有效果,戰至第三日下午,甚至有百餘名韃子士兵登上了北城靖安門的城牆。
不過,坐鎮此處的正好是羅熙烈,他手持一杆長槍,率先衝進了敵群,身後則是十餘名烈字營的士卒。
在涼州軍中,羅熙烈麾下的烈字營素來就以勇猛著稱,尤其擅長近戰肉搏。
當年涼河一戰,羅熙烈親率烈字營突入敵軍,以五百人的陌刀陣愣是擊潰了數千北戎兵,由此也贏得了“一涼敵五胡”的之名,而當時剛滿十六歲羅熙烈也得了“小霸王”的綽號。
如今眼見有韃子送上門,羅熙烈早已經殺紅了眼。在他眼裏,每一名韃子皆是殺害姑姑的仇人,而每一槍皆是為姑姑而出。
所以,城牆上的近戰並未持續多久,看似以寡敵眾的烈字營很快殺得韃子兵難以招架。
這些韃子兵發現,在對方的陌刀麵前,身上的鐵甲仿佛是紙糊的一般,挨上一刀就算不死,也是如同被開膛破肚。
而撞上羅熙烈的則更加悲慘。“小霸王”的長槍不僅神出鬼沒,而且勢大力沉。運氣好的,被他一槍掃到便會缺胳膊少腿,運氣不好的,則直接被捅個“透心涼”。
戰到最後,甚至有十餘名韃子兵被追得無路可逃,自己直接跳下了城牆。
三日鏖戰,北戎最終在城下留下了七八千具屍首,卻未能撼動涼州城絲毫。
不過,涼州守軍也傷亡了兩千餘人,還消耗了五六萬支箭矢,火油也損耗過半。
到了第四日,北戎忽然停止了進攻,整整一日沒有發起過一次攻擊。整個戰場忽然變得異常安靜,隻有無數的飛鴉在空中盤旋鳴叫,對著滿地的屍體虎視眈眈。
麵對突如其來的平靜,羅熙冕心裏反而擔心起來——北戎既不攻城,也不退兵,必定是在醞釀著什麽新的計劃。
果然,羅熙冕很快發現,北戎雖然停止了攻城,卻並沒有閑著。
在距離城牆一箭之地,他們開始紮下了無數拒馬和柵欄,而在柵欄之後,漸漸出現了一些土堆。
這些土堆越壘越高,並逐漸連接在了一起。僅僅又過了三日,一道高約兩丈,橫亙東西長達數裏的土牆便出現在了涼州城對麵。
在土牆之上,北戎人還每隔數十步搭起了一座塔樓,這些塔樓皆為木製,高約丈餘,站在塔樓之上甚至已經比涼州城牆還高了。
等到土牆和塔樓建好之後,北戎兵卒便開始從塔樓上朝涼州城放箭,箭矢飛來,已經能夠輕易飛上城牆,不少守城的士卒一時措手不及,紛紛中箭倒地。
此後數日,北戎不再直接進攻城牆,而是在土牆上和涼州兵展開對射。雙方你來我往,漫天飛矢,好不熱鬧。
“韃子這是學乖了,強攻不成,是想耗死我等。”謝從碧看出了北戎人的意圖。
“嗯。”羅熙冕點了點頭,心裏卻憂慮起來。
如這般耗下去,韃子其實占不了什麽便宜,也不可能破城。可是自己卻耗不起,因為糧草越來越少了。
正當他在思索著對策時,忽然有人來報:南城涼安門外出現了大批人馬,帶頭的是慕容恪。
聞聽此言,羅熙冕嚇了一跳,他這才想起來,慕容恪已經“消失”了好幾日了。
原來,在北戎開始攻城之後,慕容恪就向羅熙冕討了一枚王府的令牌,說是向到處轉轉,然後就沒有再出現過。
羅熙冕一直忙於守城,也沒有過多在意這老頭。沒想到,他今日卻忽然出現了,而且是出現在了城外。
“不好!”謝從碧忽然叫了一聲,“這老者本就是西秦人,此時又突然出現在南城外,他不是趁著韃子來犯,引秦兵來夾擊我涼州吧?”
聽謝從碧這麽一說,羅熙冕當即也是一驚。
他趕忙讓謝從碧留守北城坐鎮指揮,自己則下了城樓,策馬朝南城奔去。
等他到了南城的涼安門,登上城門一看。果然發現城外來了不少車馬,像一條長蛇一樣從城門一直蜿蜒出很遠。再仔細一看,在隊伍前麵的正是慕容恪。
見羅熙冕出現在城頭,慕容恪在馬上立即喊道:“我說世子,你給我的這令牌也不好使啊,連城門也不讓進。”
“前輩,那令牌是給你一人的,你如今帶了這麽多人馬來,他們自然不敢放行。”羅熙冕客氣地回道。
“哈哈,世子放心好了,老夫不是來攻城的。”慕容恪笑了笑,“再說了,你有見過帶著這麽多馬車來攻城的嗎?”
說著,慕容恪指了指身後的隊伍,又道:“你看仔細了,我所帶之人皆未披甲,也無長械盾牌,這哪是攻城的樣子?”
“那前輩此來是?”羅熙冕也發現其中的古怪。
“老夫此來,是特意給世子送糧草的。”慕容恪道。
“送糧?”羅熙冕頓時一愣。
“正是。”說著,慕容恪抽出腰間橫刀,朝著身旁馬車上的一隻麻袋捅了一刀。等到刀拔出之後,麻袋中流出了麥粒。
“世子看好了。”慕容恪道,“這一車八石,共有一百五十餘車,夠你軍中吃上半月了。”
眼見車上裝的真是糧食,羅熙冕頓時喜出望外。他連忙奔下城樓,下令打開了城門。
“前輩,你這真是雪中送炭啊!”羅熙冕迎了上去,朝著慕容恪拱手行禮道。
“世子客氣了,你忙著守城,老夫也不能閑著不是。”慕容恪笑了笑。
“敢問前輩,這糧是從何而來?”羅熙冕問道。
“老夫是秦人,這糧自然是從大秦而來。”慕容恪道,“隻不過老夫離開大秦太久了,能認得老夫之人也不多了,所以才多費了些時日,不然兩三日前糧就該到了。”
”前輩你這是從西秦運來的糧?”羅熙冕又問道。
“對啊,從大秦榆陽城運來的,距此不到百裏,不過為了這一趟,老夫也將城中存糧差不多搬空了。”
“那真是辛苦前輩了。”羅熙冕越聽越驚奇。
“誒,世子先別急著謝我。”慕容恪馬上又道,“老夫有言在先,這糧可不是白送的,而是一筆交易。”
“交易?”羅熙冕一愣,“如何交易?”
“這交易嘛,老夫也替你談好了。”慕容恪道,“世子收糧,老夫收人。”
“收人?收何人?”
“軍器監的工匠。”慕容恪平靜地回道。
“你是說要用這些糧食來換我軍器監的工匠?”羅熙冕終於明白了。
“正是。”慕容恪道,“世子眼下缺糧,而我大秦缺工匠,尤其是會冶煉鐵石的工匠,正好各取所需。”
原來,西秦雖然盛產鐵礦石,其中還有大量的镔鐵石礦,但其冶煉之法卻一直比較落後,尤其是無法大批量地冶煉出鋼材,以至於其軍中兵器的質量始終無法與夏國相比,上等的刀劍甚至還要從夏國購買。
這也成了西秦的一塊心病。
“前輩,你這不是趁人之危嗎?”羅熙冕臉色一沉道。
“嗬嗬,世子方才還說老夫是雪中送炭呢?這一轉眼就變成趁人之危了。”慕容恪笑了,“交易嘛,這天下哪有白得的買賣,總要有對價才是。”
“那我若是不答應呢?”羅熙冕冷冷道。
“那老夫也不便強求,隻好將這糧草再運回去了。”慕容恪一臉無所謂。
“運回去多麻煩,既然已經送來了,索性留下便是。”羅熙冕道,“前輩放心,我照價付錢,絕不會低於榷場的價格。”
“世子這算盤打得倒是挺不錯,可惜啊,這糧隻能用人來換,否則不賣。”慕容恪道。
“看來,我隻能強買了,這實非我願。”羅熙冕也笑了笑。
“嗯,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世子要硬扣這些糧,老夫也的確沒什麽法子。”慕容恪撇了撇嘴,“就算世子要扣下老夫,也是舉手之勞。不過,若是無人回去複命,三日之後是不是會有大軍來討個說法,可就不好說了。”
“前輩這是在威脅我?”羅熙冕依然保持著一絲笑容。
“世子言重了,老夫不是在威脅你,隻是在給你表明利害與輕重。”慕容恪接著道,“是利是弊、孰輕孰重,世子自當有所判斷,切莫因小失大。”
“我自然有判斷,你這些糧草確實能解我燃眉之急,可卻非長久之計,而一旦將工匠給了你,恐怕將後患無窮。”
“世子想得倒是長遠,隻是高瞻遠矚有時候還不如步步為營。就比如老夫。我在天牢中待了三十六年,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活著出去,每日隻想一件事。”慕容恪又道。
“想何事?”
“活著。”慕容恪道,“隻要活著,便一切皆有可能。”
羅熙冕盯著慕容恪,一時無言。
“其實老夫此番回我大秦,也不僅僅是去為世子找糧的。”慕容恪見羅熙冕有些猶豫,又接著道,“倘若價錢合適,世子想借兵借人也並非沒有可能。”
“此話當真?”羅熙冕疑惑地看著慕容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