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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與金杯
“不好的事情並不因為你不去想它,它就不來到你身邊。我一邊幫他打點著茶樓的生意一邊在他的要求下去複習準備參加chéngrén高考的考試。我知道他這是為我好,他想我多學一點東西,以後能夠幫到他。我很欣慰,因為他這樣做正是表明了他把我當成自己人而並不是一個隻在一起享樂的玩伴。那段時間我過的很充實。直到有一天,他變的很反常。我問他事情的時候他唯唯諾諾心不在焉的敷衍著我。我的直覺告訴我他一定有事瞞著我。我再三的追問下,他居然向我發了脾氣,這是以前從不曾有過的事。他很不耐煩的說‘你煩不煩啊,我沒事,真的沒事。你別老疑神疑鬼的……’我感覺受了委屈,一個人坐在床上啜泣。他歎了口氣過來安慰我,說‘沒事,生意上的事,你知道的,我在廣東還有一個電器廠,現在那個廠子出了點兒問題,我要親自跑一趟,可能要離開幾天……’我對他的話半信半疑,他不在的那幾天我總是覺得揣揣不安,心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每次我心裏煩躁的時候,我就打電話給他,電話撥過去他總是關機,隻有一次接通了,響了兩聲那邊就掛掉了,再打過去電話就關機了。我恨死了他,同時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害怕。”
“一星期後他回來了,麵色晦暗,形容憔悴,臉上的皺紋增添了幾許,仿佛幾天之間蒼老了很多。他一到屋中就疲憊的蜷縮在沙發上一言不發。我還沒有來得及質問他,門鈴響了,我打開門,是一個我並不認識的中年婦女,體態微胖,穿著華貴,正陰著臉站在門口,用冰冷如刀鋒般的目光將我上下打量。她的目光讓我感到一陣寒意。她看了好一會兒才向我點點頭淡然的說‘我找任長平。’她說話的語氣肅然而高傲,臉上頤指氣使的表情讓人聯想到她平素就是一個慣於發號施令說出的話讓人覺得無法回旋的人。她並沒有等待我的答複,竟自的走進屋中,他看到她時,身體一顫,臉上閃過驚愕惶恐的表情,脫口而出‘你竟然跟蹤我?’那個女人並沒有說話,優雅的坐在他的對麵,一瞬不瞬的看著他,他們的目光對視了一下後,他低下了頭,再也不敢抬起。我此刻已經意識到這個女人是誰啦,我站在旁邊手足無措,等待著暴風雨的來臨……屋裏出奇的寧靜,這種寧靜讓我覺得心裏發慌,空氣中似乎帶著一種張力,把我的心揪緊,我想:這一刻還是來臨了,正像我最怕見到的……女人許久都不言聲,隻是盯著他看,眼神中閃爍著複雜的感情——怨懟,憤恨,鄙夷,茫然……最後所有的感情變得淒然欲絕,她臉色慘白喉嚨哽咽,嘴角抽搐了好半天才對他說‘你們……你們在一起多久了?’他沒有出聲,女人也沒有繼續問下去,又過了好久,女人起身離開,臨走時丟下一句話‘我成全你們。’他叫著她的名字追了出去。他們爭執一番後,她還是走了。我呆呆站在原地連一根手指也沒有動過……”
“他向我確認了那個就是他在台灣的老婆,他在台灣有一個家庭,有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他的嶽父是台灣一個知名的富商,他剛開始起步時靠的是他的嶽父。現在他的廠子的一大部分股份還是他嶽父的。那天之後,他失落了好久,經常整夜不回家。我沒有再過問他的事,我很煩,我不知道自己在他的心目中算什麽?是二奶?是情婦?還是連情婦都算不上,隻是那種用錢買來陪他睡覺的賤女人……我沒有可以傾訴心事的人,爸爸,媽媽,弟弟還有以前的朋友同學,這些事我都不能對他們說,我難以啟齒,他們也不會諒解我,可能還會嘲弄我鄙視我。我內心的苦澀隻能由我一個人默默地承受……”
“直到有一天,他回家很早,一個人坐在客廳裏抽著悶煙。我和他說話他也不回答。直到他抽光茶幾上煙盒裏所有的煙,才垂著頭抱著腦袋兩隻手狠狠地揪弄著自己的頭發。我坐在旁邊冷冷的看著,好一會兒,他好像下定了決心,他從他的皮包裏拿出了一份合同,對我說‘小梅,我已經把那間茶樓轉到你的名下,這是轉讓書和授權書,你簽個字,我明天讓律師把手續辦好。’我問‘你這是什麽意思,你要離開大連嗎?’他說‘對,我要回台灣一趟,她要和我離婚,他父親要撤走他名下的所有股份,我的財產大多是婚後財產,離婚了可能要劃分一下,這對我很不利,如果那樣的話,我的企業可能就垮掉了……我想回台灣試著挽回一下,看看有沒有可能……茶樓的營業執照是我用一個朋友的名字注冊的,我把它轉給你,你以後也有個生計,這次回去我有可能不回來了……你懂我的意思吧……’我木然的說‘我懂……’
“他果然沒有再回來,他也沒有離婚,他的一個小舅子接手了這邊的紡織廠。他和我通了幾次電話,聊了一些近況。我沒有主動地打電話給他過。有一段時間他經常在廣東跑他電器廠的事,那段時間我們通話很頻繁,但僅限於慰問很少聊其他。後來他回台灣,聯係就漸少了……”
“直到那天小中和我借錢——小中說他看中一套房子,手裏的錢不夠,想從我這裏先拿點兒,這段時間我茶樓的生意很冷淡,資金周轉不靈。我和小中說讓他等幾天,小中說售樓的人告訴他最多隻能給他留兩天,想買那套房子的人挺多的。
“我不想讓小中失望,就開口問他借了錢,他很痛快地答應了,把錢直接存入小中的賬戶……”
“沒兩天,警察就找上了我,問我是不是借錢給小中過,我當時混了頭,首先想到的就是——是不是‘他’那邊出了什麽事。慌亂中的我沒敢告訴警察事實,否認了借錢給小中……我真的沒想到這是牽扯到小中的事……”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陰差陽錯的巧合讓周梅失去了弟弟。這能怨誰呢?
陳傑站在自身的角度考慮,他覺得自己的才是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不管當時自己出於那方麵考慮,畢竟錯誤的決定是自己做出的,怪不得周梅也怨不得榮彪,周梅是無心之失,她考慮的是別人,壓根就沒有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榮彪找上自己是為了讓自己分一杯羹。他顧念著與自己的哥們義氣想有錢大家賺——其實這事他不找自己也完全可以。事情發展到現在,其他三人都已經落網,隻有自己“逍遙法外”,可見榮彪在處理自己的事情上,做的十分隱蔽。他也不想自己出事。
周中的死讓所有法律上的追究停滯了。死去的人替活著的人背負了所有的罪過。從表麵看,貌似所有犯下過錯的人都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可事實上呢?縈繞在當事人心中道德上的譴責真的隨風而去不留一點痕跡嗎?
車窗外的雪花盤旋落下,並不見小,反而愈下愈大。道路兩旁的行人縮著脖子眯縫著眼睛收緊了領口匆匆前行。
車已經開到西崗區,周梅的家離此不遠。前麵是一大片空地,空地四周錯落著幾棟破舊的政府大樓,那是人民廣場。周梅指著廣場上的紀念碑說:“小時候我總領小中到這裏來玩。他小時候可淘了,每次都爬到欄杆上,我說他他也不聽,有一次他從欄杆上掉下來,把頭摔破了,現在他的頭上還有一塊疤呢……好了,你把我送到這裏就好,我家就在前麵了,我想走路回去,順便看看這裏,我有好多年沒來過這裏啦……”
陳傑將車停靠在路邊,周梅要告辭,陳傑忽然想了想對周梅說:“姐,以往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錯……怎麽說呢,我表達不出來,但我挺佩服你的……”
周梅回過頭來,眼中滿是感激地神色:“謝謝你能理解我,這麽多年我都沒有對別人講起過這些,今天講出來我的心裏也敞亮了許多……”
“姐,一切都過去了……”
聽見陳傑的話,周梅的臉上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既而淒愴的麵孔上擠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容。
漫天的風雪中周梅抱著胳膊溯著風迤邐前行,幾縷淩亂的頭發隨風蕩漾,蒼茫飛舞的雪中,隻留下一個俏麗的背影和一串寂寥的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