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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與金杯

這是一直滋擾著陳傑的一個問題,他怎麽也想不通為什麽周梅不肯承認借錢給弟弟。如果說是周中撒謊,那怎麽可能?一個能夠以死來證明自己清白的人,犯得上在這種事情上撒謊嗎?

看著雙目呆滯神色愴然的周梅在那裏自顧自的喃喃,陳傑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姐!姐!你怎麽啦?”

周梅如噩夢初醒般回過神來,側著臉出神的看著陳傑,茫然的眼中閃過一絲柔情。

陳傑被這種曖昧的眼神瞧的不好意思,眼光遊移,不敢對視周梅的眼睛。周梅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臉上升起一絲忸怩的神色,尷尬的道:“對……不起,你剛剛叫我姐的時候,就像小中平常叫我的那樣……”

周梅的解釋讓陳傑釋然,他淒然動容道:“姐!沒關係的,我和小中是好兄弟,你把我當成親弟弟就行。”

周梅的臉上掠過感激與寬慰的神情,當他別過臉目光飄向小中的墳墓時,其他的表情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痛。

兩個人無語的立在周中的墳前好久,直到落在他們肩頭的雪花已經不再融化,順著發髻緩慢流淌的雪水在發梢處慢慢凝結。兩個人默默地在心中與周中傾訴著,祈得他的原宥。周中的墳頭已經被一層薄薄的雪所覆蓋,很難再看見泥土的原色。潔白的雪飄散開來滌蕩著天地間的塵垢,不知能否洗淨人們心中深深的歉意與悔恨。

在陳傑祭拜之後,他與周梅對視了一眼,兩人並肩離開了陵園。

在路上,陳傑終於開口詢問了縈繞在自己心頭已久的疑惑:“姐,你為什麽不承認借錢給小中。”

周梅放緩了腳步看過來,那是一種探究的凝視。

陳傑訥訥的解釋道:“姐,我就是好奇問一下,你要是有難言之隱就不用講出來了。”

周梅的眼中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仿佛觸痛了早已鬱結的傷疤。旋即,她繃緊的臉漸漸鬆弛下來,嘴角**一下道:“其實也沒什麽,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要想知道我就告訴你……”

陳傑默然。

“小時候我們家很窮,我爸年輕時在工廠幹活時累壞了身子。”周梅目視遠方舒緩的說著:“後來一直在家養病,單位發的工傷補助錢,還不夠給我爸治病,我們全家隻能靠媽媽的工資和親戚朋友的周濟來過活,那一年我14歲,小中8歲。我18歲的時考上了大學,可家裏沒有錢供我念書。我隻能輟學去大連市青山紡織廠當了一名紡織女工……”

講起以往的故事,周梅深邃的目光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艱苦的歲月,那時,全家隻有媽媽一個人工作,媽媽上班的時候她要伺候爸爸,照看弟弟,操持家務,還要讀書……她很喜歡讀書,而且她的成績非常棒,老師總會在全班同學麵前誇獎她聰明。她也很已此為自豪。她經常在做家務的空隙,一個人編織自己美好的未來——將來要考上一個名牌大學,畢業後就去běi精上海這樣的大城市裏尋一份體麵的工作。等賺到錢買一棟大房子,把媽媽爸爸和弟弟都接過去,全家人高高興興的住在一起……想到這些的時候,她總會一個人偷偷的抿著嘴笑……

她清楚地記得那一天,她懷裏揣著同濟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興匆匆的回到家裏,她要把這個天大的喜訊告訴家裏每一個人,當她推開家中那已修葺多次包著鐵皮的紅木大門時,她一眼就看見一直接濟自己家的二姨和姨夫麵帶憂色的坐在那破舊但一塵不染的沙發上。

“大姐,你知道嗎,你侄子二力在廣州貪了官司,為了給他打官司我們已經罄盡了所有的財產,可還是不夠……”二姨聲淚俱下的對自己母親說,話到這裏,她已經無法繼續說下去,不停的用眼睛瞅著一旁低眉順眼不停的搓著自己膝蓋的姨夫。

姨夫會意,用手劃拉著他那原本就不多的頭發,垂著頭說:“大姐,你看你原來借我們的錢,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母親二話沒說,走進屋內取出用兩個手絹包裹的密密實實的一疊錢——原本準備給她念書的錢,塞到了二姨手中:“二力的事是大事啊,大姐這裏隻有三千塊,你先拿著用,剩下的大姐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先借到,要緊著二力的事先來……”

晚飯的時候,媽媽問她錄取的事情,她不敢看媽媽的眼睛,低著頭一邊啪啦碗裏的飯,一邊支支吾吾的說:“我報的學校,沒……沒考上。”兩滴晶瑩的淚落在碗中。

那天夜裏,她躲在被窩裏整整哭了一宿,她不敢哭出聲來,隻是聳動著雙肩不停的啜泣,他怕被爸爸媽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