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最年輕的試驗者
看著門上的名牌，門捷有一刻恍惚。
“這是我應該敲的門嗎？”
如果每位參加試驗的誌願者都要跟這位首席科學家見一麵，他顧得過來嗎？哪還有時間去搞研究？
然而，還未等他伸出手去，門已然自行打開。
“請進來吧！”裏麵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眼鏡可以摘掉了。”
聲音裏蘊藏著一股不由辯駁的力量。
門捷條件反射般地照做，然後，不由自主地循著聲音往房間裏走去，整個視野也迎來進入IHC之後最震撼的衝擊——盡管他此時已經取下了VR眼鏡。
這間辦公室，比他的老師戴梓軒在學校的那間辦公室要大至少三倍，但戴梓軒那間辦公室可是給六個老師同時使用的，這裏，則隻屬於這個叫做陳悠然的人。
空間雖大，整個房間卻並不顯得很空曠。
左右兩麵牆被書架完全占據。它們將整麵牆從上到下完全覆蓋，不露出一絲縫隙。書架上整整齊齊排滿了書。除了圖書館，門捷長這麽大，不記得在什麽地方看到過如此多的書。
這年頭，紙質書已經越來越稀缺了。
靠近門口這一側的牆邊則擺放著一張平整的床，像是用來診療的。床邊放置著幾台閃爍著不同指示燈和信號顯示屏的儀器，此刻正在平穩地運行著。
但**並沒有人或者別的什麽生物。
正對他的那麵牆，有一半空間被一個碩大的工作台占據，工作台上擺放著好幾台顯示器。
工作台後麵顯然坐著一個男人，剛才邀請門捷進來的聲音便是由他發出。
見到門捷，他站起身，緩緩繞過工作台，朝著門捷走來。
這是一個中年男人，看上去跟他記憶中的父親年紀相仿，保持著勻稱的身材，但頭發已經有一半花白。男人並未戴眼鏡，所以門捷能看清他的雙眼。
這是一雙睿智的眼睛。
門捷對自己說。
“你就是門捷？”男人問道。
“是的。”
“近看起來，還真有點掛相......我是陳悠然，是你爸的朋友，也是他的老同學。”
說著，他拍了拍門捷的肩膀，示意他坐在工作台前，然後自己坐在對麵。
“真的嗎？我爸爸叫什麽名字？”
直到現在，門捷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父親，那個平時得過且過，碰到什麽事情都樂嗬嗬的學渣，能有這樣的學霸朋友。
盡管父親在參與人體低溫冬眠試驗之前，已經跟他提過好幾次這個陳悠然，但他並未親見，甚至還懷疑父親是為了打消自己的顧慮，而創造出了這樣一個可以為他背書，且讓自己放心，或者死心的人物。
陳悠然一笑：“門嘉義啊，見到誰都嘻嘻哈哈，說話時也喜歡頻頻點頭，所以我們都叫他腦門子。”
看來父親說的是實話沒錯了。
“陳叔叔，我不想對我爸不敬啊，但是......我還是想不通，他怎麽會有您這樣厲害的朋友？您可是這裏的首席科學家啊。”
“為什麽不會呢？”
“因為我從未見過您。他的那些朋友，人都挺好，可在我印象中，沒有誰有您那樣大的成就。”
“朋友關係有很多種。有些朋友關係，不需要經常見麵，甚至可以幾年不見，再聚首的時候依然感到很親切，感到彼此信任。我和你爸就是這樣的朋友。”
門捷沉默了一陣，這才問道：“您作為首席科學家，需要跟每一個過來做試驗的人聊天嗎？那樣的話，您哪有時間搞科研？”
陳悠然一愣，然後笑道：“我的確沒那麽多精力。但是，你不一樣，你是腦門子的兒子。”
說到這裏，他收起了笑容，眉頭微微一皺，彎腰從工作台最底下的抽屜裏拿出一份文件袋。
那是一份看上去很古老的牛皮紙文件袋，呈淡淡的褐黃色。門捷隻在電視紀錄片裏見過這樣的袋子。
陳悠然隔著工作台將文件袋遞給門捷。
“這是你爸五年前在我這裏做冬眠試驗前給你留下的信，全部是用手寫的。他囑咐我，如果五年後他醒來的時候決定繼續做冬眠試驗，就讓我把它寄給你。現在好了，你主動送上門來了。”
門捷接過文件袋，鼻子裏鑽進一絲陳年舊事的味道。
那種味道，他隻在學校圖書館裏的實體書區域聞到過。
“你現在不用看，待會兒可以先放回你的膠囊，做完今天的體檢項目，晚上回去後再好好讀。”
門捷點了點頭。
他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心底憋了很久的話說出口。
“我爸這次選擇繼續睡五年，他跟我說，您曾經主動提出幫他出手術錢，但他拒絕了。謝謝您。”
陳悠然擺了擺手。
“幾十年的老朋友，這點錢對我算不了什麽，其實，對他也談不上傷筋動骨。可惜，他心裏藏著事，雖然不肯說，但我也大致能猜到。除了感情的傷口，沒有什麽傷口是需要無限期的時間去愈合的。”
門捷心裏默默地詛咒了母親一句，然後繼續問道：“我聽他說，這次您可能實現一些突破，把休眠期從五年提前到十五年？”
“是的，我已經跟他說得很清楚了，結果他還是堅持要繼續參加新一代的試驗。我更沒想到，你竟然也加入了。你可是我們這個試驗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誌願者。”
“我隻是希望再過幾年，他看上去依然是我爸爸的樣子，而不是我哥哥，甚至弟弟。”
“你的決定是對的，但還是有太多人不理解我們這個試驗的意義，也因為幾次事故而詆毀試驗的目的。地球現在每年都比前一年更熱，不戴著降溫膜出門，外麵根本沒法待。雖然科學家們說這個趨勢不可逆，但我還是希望，我的技術能幫助大家多睡幾年，一覺醒來，發現地球美好如初，或者已經生活在太空裏。”
“像您這樣的科學家，可不能睡。”
“哈哈哈，我肯定不睡，至少得把休眠15年的技術攻克，讓你們爺倆都體驗上，我再自己也去睡上個幾年。”
門捷注意到，短短幾分鍾，陳悠然已經不動聲色地掐掉了三個從工作台顯示器上跳出來的通話請求。
而他工作台旁邊的那片相對比較空白的牆其實是一扇不顯眼的門，門上淡淡的陰刻著幾個字：試驗監控大廳。
這幾個字似乎不需要佩戴VR眼鏡便能看見。
顯然，他可以穿過這道門，直接去監控所有試驗的情況。
門捷覺得自己已經待得足夠久了。
他小心翼翼的將文件袋夾在腋下，起身告辭。
陳悠然也沒挽留，而是衝著他點了點頭。
“這兩天想想還有什麽事情沒做，趕緊去做——當然，你也出不去了，隻能線上實現。我們最早15年後見，最晚，也不會超過20年。”
門捷感激地回頭看了一眼陳悠然，然後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剛一出門，VR眼鏡便主動提醒：“請佩戴VR眼鏡，繼續跟隨指示進行下一步。”
又重新恢複豐富多彩的視野裏，門捷看到箭頭又往膠囊所在的方向指去。
“看來......VR眼鏡在監聽我跟陳叔叔的聊天啊，否則，它怎麽知道我要先回去放爸的這封信呢？還是說，這個行程已經提前定製在我的這副眼鏡裏了？”
門捷想著。
他又在腦海中對比戴上VR眼鏡前後自己所看到景象的差別，稍微多思索了一步，不禁渾身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