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飛越澱山湖
當陳悠然從眩暈感當中回複過來時，他發現自己已經身處臨港上空。
飛車艙門牢牢地緊閉著，隔絕著外部絕大多數的噪音與熱浪。
說是艙門，不如說整個飛車的外殼已經基本被深藍色的玻璃所占據，柔性玻璃技術的發展使得各種交通工具都變得越來越透明。
而這種透明是單向的。
陳悠然不用起身，便能透過這些玻璃360度的將整個上海東南角盡收眼底。
他不需要透過舷窗去觀察，四麵皆是舷窗。
他還是第一次乘坐這麽高級的飛車。
正對著沙發，是一片圓弧形的吧台，上麵頗具美感地放置著不下十種酒水飲料。吧台下方則是抽屜與迷你冰箱。
吧台後方，則是飛車的“駕駛艙”——一整麵全景大玻璃，輔以全息投影的圖形化飛行參數。
“多麽美好的世界......如果她可以不毀滅，多好......”
陳悠然站起身，來到吧台旁邊，倒了一杯威士忌，舉杯衝著前方的夕陽，微微敬了敬，然後緩緩抿了一口。
金黃色的陽光撒入杯中，與酒融為一體，被他飲下。
一股火辣辣的感覺直入腹中。
陳悠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雖然手提箱裏的最新試劑尚未得到蘇州試驗室的交叉驗證，他已經可以99%的確定，經過多輪仿真驗證成功之後，現實中不會出什麽意外。
將人類從5年休眠期提高到15年，足足三倍的進展！
他突然想到一個人，打算跟他也通報一聲。
正在這個時候，手機上接收到一條推送新聞。
“不可不察！人體低溫冬眠試驗竟然會造成不可逆的損傷！我們都被騙了！”
標題一下就撐大了陳悠然的眼球。
他的嘴角卻苦笑了一下。
又是這樣嘩眾取寵的“新聞”......
然而，在放下手機時，他的手指卻不小心觸碰到了這個標題。
整條視頻消息便自動播放起來。
“根據美國、英國和日本三國獨立科學家們的聯合研究，目前聯合國和世界各國在積極推進的所謂‘人體低溫冬眠試驗’，作為星火計劃的重要一環，存在非常大的健康隱患......”
“......十年前，自從國際永眠中心，也就是IHC開展第一次試驗以來，試驗已經開展了整整十年。在這十年間，不但有人因為試驗失敗而死，即便那些看上去試驗成功的人，事實上也經曆了身體的重度摧殘......”
“......他們不醒來也就罷了，一旦醒來，恢複正常生活之後，便會在一個月內出現靜脈曲張、動脈硬化、血壓升高等症狀，並且無法醫治，直到因此引起並發症甚至離世......”
“......獨立科學家們都冒著被驅逐的風險，從IHC的試驗室裏，以及對IHC試驗者的跟蹤訪談中獲得第一手數據，並且經過了嚴謹分析之後，才終於將這個結論公諸天下。這件事情與每個人都息息相關，如果人類總有一天都必須參與這樣慘無人道的試驗，今天你我的綏靖，就是明天自掘墳墓的前兆......”
“......因此，我們倡議，我們呼籲，所有秉承獨立思想和自由精神的人們，一起抗議，一起向政府，向IHC，向I2SPO，向聯合國抗議！”
陳悠然皺著眉頭聽完這段視頻，搖了搖頭。
看上去這是一條十分客觀而嚴謹的新聞，可無奈他陳悠然是真正的當事人。他知道試驗的真實情況和數據，根本不像這條“新聞”當中所宣稱的那樣。
然而，那些千千萬萬沒有參與此事的人呢？他們會怎麽想？他們會不會來IHC門口抗議？靜坐？
IHC日益升級的安防機製，難道與這樣的謠言沒有一丁點關係嗎？
更何況，現在生成這樣一條謠言的代價實在是太低了。
低至隻需要動動嘴皮子。
陳悠然轉了轉眼珠子，衝著自己的手機說道：“調出’萬創‘程序。”
“您好，請問您要創作什麽？”手機裏傳來一個咬字十分清晰的女聲。
“幫我寫一條新聞，核心就是......IHC首席科學家陳悠然在出差路上飛車失事身亡，其它的細節你就自由發揮吧。完成後不用給我審核，直接以’中華快報‘的名義發布，並且推送給鄧愛倫。”
“明白，立刻處理。”
陳悠然忍不住嘴角上揚，他已經可以預想到幾秒鍾之後會發生的事情。
他盯著手機，直到那個熟悉號碼的出現。
他故意等待了一會兒，接通電話。
“喂！你小子把視頻或者全息影像給我打開！”電話裏的聲音很急躁，還未等他說話，便噴出這樣一句話。
陳悠然照做了。
他看見一張鐵青的臉。
這張臉已經不再年輕，但歲月的痕跡並不明顯。兩道濃眉和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之下，是堅毅挺拔的鼻子和厚實的嘴唇。
“你搞什麽飛車？為什麽中華快報說你失事身亡了？”
劈頭蓋臉的話繼續撲麵而來。
陳悠然笑了笑：“老鄧，我的鄧院士，這種新聞你也信？”
“我怎麽不信？其他人我當然可以不管，這可是你！你信不信，你馬上就能接到無數個求證電話，可不許掛電話，掛了之後，我怕我就撥不進來了！”
“現在的AI啊......真是什麽都能模仿，這條新聞還是最簡單的了，連你堂堂鄧院士都能被騙，還有誰敢說自己不上當？”
“這跟AI沒關係，跟接收人是誰有關！AI出來之前，難道就沒有詐騙電話了嗎？我比你虛長幾歲，在我小的時候，詐騙電話可多了，還成團夥跨境作案！再往前說，哪怕是飛鴿傳書的時代，如果劉備從鴿爪下收到一封信，說關羽沒了，他是不是也要心急如焚？信息傳遞的手段沒有那麽重要，關鍵是內容，你越在乎這個內容，就越容易受騙！“
”的確如此......我剛才就又收到了一條詆毀我們國際永眠中心的消息，好在我已經有免疫力了......不過，話說回來，原來你這麽在乎我啊。“
“滾！我是在乎你手上處理的那攤子事情。”
“說到這個，我還真有個好消息跟你匯報一下，剛才本想通報，被那個假新聞給打斷了。”
“那就快說！”
“你剛才說信息傳遞的手段沒那麽重要，關鍵是內容，那我就電話裏說？不需要采用正規的加密郵件匯報了？”
“隻說結果，不說過程和實現方法就好。”
“嗯，我現在正飛往蘇州，去做新一代休眠試劑的交叉驗證試驗，一旦成功，休眠周期就可以從5年延長到15年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陣，然後，那張臉上浮現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我的陳首席，雖然你還未達到星火計劃的預定目標，但這個功勞已經足以彪炳史冊......將人類的生命延長15年，也就意味著，我們整個文明的延續時間窗口，也增加了15年......15年，可以造多少太空船？可以創造出多少新的可能性？”
“得了吧，鄧院士，聯合智能實驗室那幫人可看不上這15年，他們早就覺得人類可以飛升上雲成仙，不受生命長度的羈絆。”
“你說UIL？他們是研究包括AI等各種智能技術的，當然要售賣脫碳入矽，萬物上雲的觀點，但是，凡事不能走極端......”正說著，他扭過頭去看了一眼什麽，然後連忙停止了這個話題：“我這邊臨時有點事情，他們在等我處理，我們回頭再聊，期待你的好消息，到時我們好好慶祝一下！”
還沒等陳悠然反應過來，他便掛斷了電話。
果然，陳悠然發現自己手機裏有三十幾個未接來電。
他連忙從手機裏再次調出“萬創”程序，讓其銷毀剛才創造出來的那條自己飛車失事的假新聞。
“凡事不能走極端......”
他琢磨著鄧愛倫匆忙下線前留下的這句話。
但是，這些年因AI引起的各種社會事件，以及那個幾乎可以吞噬一切的遊戲，已經讓這個世界越來越極端化了.....
陳悠然突然覺得有些口渴，於是再度轉身來到吧台，將自己剛才剩下的半杯威士忌一口喝幹。
他覺得頭有些微微發暈。
“可能是喝得太快.....再喝杯水，然後在沙發上休息一會兒吧，等到了蘇州，就重新精神百倍了。”
他瞥了一眼下方，隻見一大片湖麵，如青綠色的明鏡般。
從駕駛艙的地圖來看，飛車正在飛越青浦澱山湖。
過了澱山湖，很快便到蘇州了。
這淩雲960飛得真是夠快的。
突然間，陳悠然體驗到了一種失重的感覺。
他感到一絲不安。
他坐過無數次飛車。隻有飛到目的地上空，飛車才會垂直下降，而不需要像傳統民航客機一樣，提前搞什麽五邊飛行和進近，逐步降低飛行高度。
陳悠然懷疑是剛才喝下那杯威士忌導致自己有點恍惚的緣故，於是，趕緊坐回沙發。
然而，失重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飛車似乎是在墜落。
但是，墜落得如此平穩，與其說是飛車本身出了故障，不如說是像是有人在駕駛著它刻意地降低飛行高度一般。
但駕駛艙並沒有人。
他感覺往下的加速度已經遠超一個g，方才失重的飄忽感被一種更加失控的眩暈感所取代。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卻無濟於事，隻覺得整個腦袋裏灌滿了鉛，意識開始模糊起來。
他還來不及呼救，便已經在急速下墜的飛車中失去了知覺。
在那之前，他的雙眼死死盯住飛車下方。
在那兒，茄子形狀的澱山湖依舊平靜如鏡。
伴隨著飛車的墜落，這麵鏡子迅速充滿了他的整個視界，在他閉上雙眼之前的那個瞬間，清晰倒映出其中最後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