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等我再醒過來的時候,我就已經不在那山村裏麵了。

鬆軟的棉被包裹著我,讓我猶如睡在雲端一樣舒適,耳邊有風過青鬆的聲音,還有好聽的男聲在我耳邊開心地喊著:“她醒了,師父!大師兄!她醒了。”

我轉頭一看,床榻邊正有個十八九歲的男子往屋外高興地呼喚著,而在他身邊還站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少年抱著手,靠在床柱子上,斜眼打量著我,上揚的眼角自帶三分傲慢,他審視著我,又輕聲嫌棄了男子一句:“二師兄,克製一下。”

二師兄一回頭,看見我,立馬擋了一下嘴,有些不好意思道:“吵到你了,不好意思呀。你有好好睡飽嗎?想吃肉肉,還是想喝粥粥?”

這態度,妥妥地像是在問小寶寶似的。

也是,我現在這個身體看起來不過也確實是個小孩子。

我沒答他,正適時,屋外又走進來一人,眉目冷硬,身姿挺拔,他穿著與二師兄還有那少年一般的衣裳,想來,應該就是大師兄了。

這個大師兄看來是個不苟言笑的主,在我身邊一坐,探手便撫上了我的額頭:“燒退了。”他說罷便向二師兄吩咐道:“下午送她走。”

我一愣,隨即立即反應過來,我不能走,我還等著喝你們師父的血呢!

二師兄也是一愣:“這就送走?我聽說她山下家人早沒了,這世道又不安穩,她一個小女孩孤苦伶仃,萬一……”

對呀,萬一我有個三長兩短呢?雖然……如果按照保命這個條件來看,我待在你們師父身邊才是最危險……但你們架不住我想死啊!

你送我走了,我在外麵根本就死不了啊!隻會一月一月地生不如死!

我抓緊了被子,含了一汪波光瀲灩的眼淚,巴巴地望著大師兄:“叔……叔叔好可怕。”

演,是我這千年以來,得以在眾多獵食者的手中活下來的絕活。我現在是個孩子,自然就要利用孩子的優勢。我一哭,一示弱,果不其然,二師兄就心軟了,立馬開始護犢子:“大師兄!你嚇到她了!她還是個孩子!”

“……”大師兄沉默不言。

這時,旁邊卻插來一道挑刺的聲音:“是個跟我們沒什麽關係的孩子。”驕傲的少年不鹹不淡地看著我,道:“天下孤兒這麽多,二師兄你能挨個兒都抱回來?我看著丫頭眼珠轉得比二師兄你快,賊精明著呢。用不著咱們管。”

嘖,這個臭小子!

我心裏對他暗暗不爽。於是連忙抓了二師兄的手,往他手臂上一蹭,說掉眼淚就啪嗒啪嗒往下掉:“小……小哥哥也好可怕。”

“師弟!”二師兄果然肅容斥了臭小子一句。

臭小子輕輕“嘖”了一聲,沒等他說話,我連忙順著二師兄的手臂就往上抱:“大哥哥,大哥哥救救我。”我脆生生地喊他,拽著他的衣服輕輕啜泣,喚得二師兄連忙把我抱了起來,拍著我的後背忙不迭地安慰。

我心下得意,抽了抽鼻子,嘴角剛掛了一絲微笑,但見門口處還斜斜地倚了一個人。

青玉簪鬆鬆地盤著頭發,一襲寬鬆的袍子垂墜於地,他抱著手,一雙淡然的眼眸裏看著屋裏這出戲,嘴角自有三分若有似無的淺淡笑意。

我看著他,他看著我,四目相接,明明什麽交流也沒有,可我卻倏地心底一涼,竟然有一種他嘴角這個笑,是在笑我的感覺。

大師兄也發現了門口的人,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師父。”旁邊的臭小子便也規矩彎腰行禮,而二師兄抱著我,無法作揖,便手忙腳亂地深深鞠了個躬:“師父。”

那人抬了抬手,免了三人禮數,他一動,我鼻尖便嗅到了與那日一樣的幽香味道。

是一股讓人覺得莫名有幾分熟悉的味道。

我望著他,他站的地方有些逆光,讓他變得像畫像裏的神明一樣,有幾分神聖起來。他道:“緣分一場,便將她留下吧。就當是給你們添了個小師妹。”

大師兄眉頭依舊緊蹙:“山上清貧,無人可照料於她……”

“我來照料!”二師兄第一個舉手,興高采烈的模樣,就像親娘找回自己失散多年的骨肉一樣。然而這屋子裏卻隻有他一個人的情緒那麽激動,他抱著我開心了一會兒,轉了幾圈,讓我看遍了大師兄冷漠的臉和臭小子鄙夷的眼神。

他自顧自地開心了好久,才想起將我放到地上,給我指了指麵前的白衣仙人:“還不拜見師父,清和真人。”

聽到這個名頭,我登時一怔。

我對這些修仙修成真身的仙人其實並不是太感興趣,因為……這些仙人也需要尋找天下靈草靈藥來鞏固他們的修為。對於我來說,他們不過也是一張想要吃我的嘴罷了。

但他的名頭,卻是大得讓人不得不記住。

清和真人姓晏名霖字長依,傳聞他至十六七歲的年紀也依舊隻是個普普通通的讀書人,但適逢家變,不知有了什麽奇遇,半道出家來修了仙,接著就跟上天專門給他鋪了路一樣,一路扶搖直上,幾年內便攻克幾重修行難關,不過十年時間,修得真身,自此長生。

他沒有師門,沒有師父,獨自修行,這麽短時間出了這樣的成就,怎能不令天下驚駭。

自此他聞名天下,但他為人又極度低調,是以時至今日,也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模樣……

原來。

我呆呆地望著他,心道,原來,傳說中的人,就是長這模樣啊。

是比那些一般的人,不一樣。

有幸跟著他修仙,說不定還真能得道呢,隻是……

苦了我這個來一心求死的。

我望著晏霖久久沒有反應,二師兄便輕輕拍了我一下。“哦……”我回過神來,“多謝師父!”說著我便跪地行拜師禮,我打算磕個結結實實的頭以表誠意,然則我這頭還沒磕在地上,卻撞進了一個溫暖的手掌心裏。

我抬頭,見阻我之人,竟是晏霖。打見我開始,他嘴角一直噙著一抹笑意,我不知道他在笑什麽,正在心裏琢磨,是不是他這個仙人真身,能看穿我的靈魂……“啵”的一聲,晏霖好看的手指在我腦門上輕輕一彈。

“心眼倒是實。”他話帶些許揶揄,“你這般磕頭,不心疼腦袋,我可心疼地上的磚石。”

我看著他,又有些失神了,不為其他,隻為他麵上的笑容,好看得勝過了我所見過的任何世間美景。

身為一個活了千年的藥材食材和大補品,我甚少見到他人對我露出這樣沒有任何目的的笑容。“真人……”我動了動嘴,有點想告訴他我現在真實的狀況。

但轉念一想,他是一個仙人,萬一他知道我身上有還魂咒,就把我和什麽邪魔外道之類的掛上鉤,到時候我不但討不了他的血喝,搞不好還得被關起來受一頓苦刑。

我是求死的人,沒必要讓自己冒風險吃苦頭。找個機會捅他一刀,或者狠狠咬上一口,放一點他的血,我就能解脫,沒必要和這個仙人扯那麽多道理。

畢竟……看著是個好人,心裏念頭亂七八糟的人多了去了。哪怕是什麽仙人賢人聖人……

我這千年來,吃夠了這些人的苦頭。

“還叫真人?”二師兄見我開了個頭又住口,以為我害羞,便幫腔道,“叫師父呀。”

“師父。”我乖乖配合,尋了個由頭,將這事帶了過去,“我有點……餓了。”

然後屋子裏默了一瞬,四個男人,一時都沒有言語。已經成了我三師兄的臭小子“嗬”地笑了一聲:“仙山修道還想吃飯,餓著,辟穀。”

我巴巴地望著二師兄,二師兄一咬牙:“我來做飯!辟穀慢慢學,不能斷糧。”

臭小子聽得二師兄這話,恨恨地一咬牙,瞪了我一眼,甩手就出門了。

我被他瞪得莫名其妙,這小子,對我的敵意簡直來得太過陡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