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先前收千止入門之時,給了他一百年修為,雖也不是很多,但我卻要修行幾十年方能完全恢複元氣。

現在離我元氣恢複還有十來年的時間。我入了縛妖池,於混沌之中將快要被妖邪拆胳膊拆腿吃掉的千止救了出來,一出池子,我就陷入了昏迷。

陰邪之氣入體,擾我元神,我暗自估摸,沒有百八十年是醒不過來了。

但百八十年這隻是我自己的估計,我現在隻能躺著,聽得到聲音卻看不到周圍動靜,也什麽都做不了,隻能聽小輩們一個愁似一個地歎,仙尊怕是醒不過來了。

你們也太瞧不起我了一點……

千止出事那日之前,我便派了千古外出辦事,是以直到我昏迷一月有餘,他才回了空靈,見到了後輩們口中“再也醒不過來”的我。

我尚記得那日屋外鳥鳴悅耳,風拂柳動之聲令人心極為祥和。

但自打院門被千古推開的那一刻,我就開始覺得無比心塞。

他一進來,膝蓋跪在地上的聲音聽得我都替他疼。

“師父。”他喚了一聲便再無動靜,隔了好久,終於來到我的床邊,又隔了好久,我感覺到他的指尖在我臉頰上遊走,不是輕薄,也不像迷戀,更像是信徒在虔誠地觸碰他信仰的神靈。

摸個臉能摸到這種程度,我這個徒弟也算是暗戀界的奇葩了。

我在心裏狠狠一歎。

“師父。”他在我耳邊呢喃,一如我醉酒那日,不過他此時神誌清明,言語中是我想象不到的堅定執著,“我會讓你醒過來的。”

我自己便能醒過來,你甭操這個心……

我說不了話,聽著他的腳步聲漸遠,然後在屋外與千止發生了爭執:“師兄你不能去!”

“讓開。”

“你不能去找月老紅!江湖上誰人不知道她那裏的規矩!你若去找她,那你怎麽辦!”

聽到月老紅這個名字,我心裏也是驚得不行。千止口中的這個月老紅是個女妖怪,她修為不弱,千百年來煉製了不少靈丹妙藥,號稱無人不可救。但她的藥隻送給為自己至愛來求藥的人,然而天下有至愛的人不少,卻鮮少有人去她那裏求藥,因為,她還有一個要求。

一命換一命。

要求藥人,給她當試藥品。是個極為邪氣的妖怪。

千止苦聲勸:“師兄你若去,豈不是將掩藏這般久的心思公諸天下了嗎!彼時你讓師父如何在空靈派中自處!而且那月老紅……可是要人性命的,你……”

千古沉默了很久:“千止,師父今後就隻有你這個弟子了,你切望收斂心性,別再讓她操心失望。”

“師兄!師兄!”

屋外歸於平靜。

我覺得現在的自己便已足夠操心失望的了。拋開那所有的繁雜事端,就本質來看……

你們……都不相信我能自己醒過來嗎……

許是過了些日子,千古終究還是求來了藥,然而卻是他自己禦劍回來,於床邊助我服下了藥。

我睜開眼,望著眸中微潤的他,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好,隻好歎息問道:“千止呢?”

千古一默:“徒兒這就去把千止換回來。”

換回來?我一皺眉:“他和你一同去找月老紅的?月老紅將他留下了?”我言辭清晰地問出這句話,換來千古露出了難得驚駭的神色。

“師父如何知曉……”

我掀被子離開:“我且去救他回來再與你細說。”

千古想拉我:“師父初醒不宜……”

“為師再是不濟,憑著年紀也能壓她一頭。”我回頭望千古,對他冷了臉色,“為師身體如何,自有分寸,何須他人斷論,胡亂插手。”

千古一僵,白了臉色。

“不許跟來。”我拂長袖,禦劍而去。

我知道千古待我極好,不然也求不來這藥,但他這份好卻是我承擔不起的,經此一事,我明白將千古留在身邊望他潛心修道那根本就是我的幻想,待救了千止,便是時候做個抉擇了。

可千止……到底不是個省油的燈。

我尋到月老紅居住的山穀之時,千止正從背後抱著月老紅,親昵地與她一起辨識藥草。

我當即便愣在門口了。

這一幕與我想象中的拿千止燉湯熬藥的場景著實差去了甚遠,千止見了我,一怔,立即淚流滿麵地撲到我腳跟前,嚎啕大哭:“師父!是當日徒兒不孝,累您受傷!要打要罵,徒兒都甘願受著!”

我還沒做出反應,那月老紅便從千止身後抱住了他,輕聲說:“你哭作甚,她這不都醒了麽,你可別傷心了,我心都痛了。”

我像是被天雷劈了一樣呆杵在當場:“什……麽情況?”

月老紅抬眸看了我一眼:“你那大徒弟來求藥,他倒是真愛你,我打算照以往規矩要他命再送你藥,但千止來了,我與千止一見鍾情,便不要你那大徒弟的命了,你把千止留我這裏便好。”

我被她這一番話說得差點沒接上氣來。

我看看她又看看千止:“她說的當真?”我唯恐千止是為了救千古而委屈自己,哪想千止卻羞紅了臉點頭。

我……一口血悶上心頭。

我那根骨奇佳的大徒弟大逆不道喜歡上了為師我,我這天資聰穎的二徒弟大逆不道地喜歡上了邪魅妖怪。我真是不知該說我選人的眼光不好,還是我教育人的手段不好。

但無論什麽不好,我都是斷不能讓千止留在這裏的。

妖邪心緒極難穩定,上一刻還你情我願情深意濃,下一刻說不準就能拿牙齒咬斷人的喉嚨。而且月老紅拿人煉藥殺孽過重,身上戾氣極厚,對心性本就不穩的千止影響太大,長時間在一起,恐墮入魔道。

為了千止好,我得把他帶回空靈。

“我不能把千止留下。”

月老紅聞言,抬頭看我,方才尚且溫和的麵容,霎時變得猙獰:“那就把你的屍首留下!”她化指為爪,向我殺來。千止甚至還沒反應過來。

妖邪便是如此,我心裏早有準備,舉劍一擋,劍氣震**,推開她一丈遠,我將千止衣襟一提,轉身便走。

月老紅到底趕不上我禦劍的速度。被我遠遠丟下。

回到空靈,千止拽著我的衣擺十分委屈又憤慨:“師父為何如此!”

我大怒:“反了你!與妖邪私定終身竟還敢質問為師!給我去靈虛洞閉門思過!三月內不許出來!”

千止咬牙,最後還是聽了我的話,去了靈虛洞。

我這方事宜剛處置完畢,有個山下的女弟子卻腳步蹣跚地往我這裏跑:“仙尊!仙尊!”她一邊哭一邊喊:“你快去救救千古師祖啊!他快被師叔祖們打死了!”

我仰頭望天,一個二個,都不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