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再說一遍
回鶻使者如此直白,當眾指責安西大都護郭昕年事已高,暗示其已經糊塗。
這是**裸的挑釁。
更令人心寒的是,在場的安西將領中相當一部分居然麵露擔憂。
顯然他們相信了回鶻使者的話。
“說誰是騙子呢?”
一道稚嫩略顯粗獷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
一位黑衫少年負手踱步而出,居高臨下睥睨著左側的回鶻使者。
回鶻使者睫毛微顫,眸子猛地一縮。
卻見眼前少年黑亮垂直的發,斜飛的英挺劍眉,細長蘊藏著銳利的黑眸,修長高大卻不粗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鷹,冷傲孤清卻又盛氣逼人,孑然獨立間散發的是傲視天地的強勢。
李寧瞪了一眼回鶻使者,不再理會,那雙熱忱的雙眼環顧一周,眼圈微微發紅。
李寧往中間一站,對著安西將領所在區域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唐軍禮。
朗聲道:“本王代表朝廷向諸位堅守安西四十二載的諸位,致敬!”
這是安西都護府諸多將領第一次見到這位少年宣撫使,從李寧微紅的眼圈可以看出那是發自肺腑的情緒。
一時間安西諸多將領對眼前少年有莫名的好感。
聽到李寧的自稱,回鶻使者微微皺眉,隨即心中暗喜。
隻要李寧不亮出大唐太子這杆旗,一切還有的回轉的餘地。
他當即跳出來質問道:“哼,曆來哪有兩個人的宣撫團隊?本使很好奇在當前形勢下,你們如何穿越被吐蕃占領的河西走廊來到安西?不要以為我們和王爺一般年紀,好蒙混過關。”
郭昕深邃的眼睛微眯了一下,盯著回鶻使者看了一眼,然後扭頭對安西諸位將領道:“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皇室宗親廣陵郡王李惠昭,是朝廷派來支援我們安西都護府的宣撫使,至於所謂真假問題,吐蕃黑騎在西州追殺數百裏就是最好的證明。
再說這是我們大唐內部事情,還需要你個外人說三道四麽?”
然後郭昕話鋒一轉,對著回鶻使者怒道:“你身為客,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本王,真以為我大唐好欺負不成?
告訴你,本王還沒老糊塗,賬本上的那些事本王記得清清楚楚,要不要本王一一數來?”
郭昕伸出一根指頭道:“北庭故土,頭一件大事,本王還未忘,也不敢忘!
第二,十幾年前的血債本王也都記著,比如你們大相頡幹迦斯誘殺我大唐北庭都護楊襲古將軍及其親衛一百六十七人一事,
第三,本王派出數波繞道回鶻回長安的使者都杳無音信,本王就不信都是被吐蕃人所殺?
此類事情比比皆是,本王沒記錯吧?”
回鶻使者聽聞此言,眼神躲閃,有些心虛道:“王爺此時商議互相支援之時,提及這些事怕是有損你我雙方的情誼,本使以為不妥!”
“不妥?”
身體清瘦的郭昕冷哼一聲,大殿內氣氛陡然一寒。
郭昕冷冷道:“你們回鶻背信棄義,敢做不敢認?
本王之所以以前不計較是為了大唐與回鶻的友好,既然你們得寸進尺,想要用同樣的方法圖謀我安西,本王為何不能提?”
郭昕此時身上散發出一股霸道之氣,深邃的眼窩盡管看不清眸子,但是大殿內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從中射出刀鋒般犀利的眼神。
郭昕一頓,狠狠道:“是本王糊塗,還是你們回鶻在裝糊塗?”
回鶻使者一滯,咽了口唾沫,一時間不知道大唐太子李寧怎麽忽悠的郭昕,居然這般硬氣。
想到這裏他低下頭以掩蓋眸子中濃烈的殺意。
低頭的時候,他看見地上有一隻小爬蟲,想象成李寧,然後用腳尖左右狠狠地旋轉,將那隻爬蟲踩成齏粉與地上的青磚融為一體。
回鶻使者這才抬頭道:“本使首先要澄清一下,北庭並非被我回鶻奪取,而是吐蕃人滅了北庭之後,我們回鶻付出慘重代價才將北庭的吐蕃人趕走,再說彼時我大汗為大唐女婿,也就是半個兒,自然在北庭都護府消失後,擁有北庭的權利。”
“如今庭州為我回鶻代管,西州則為自治狀態,鎮守使是楊將軍幼子,是西州自己不奉大唐正朔,與我回鶻何幹?”
郭昕冷哼一聲,怒斥道:“強詞奪理,那是我大唐故土,若不是看在大唐與回鶻世代友好的份上,本王早就親率大軍收複他們。”
回鶻使者冷笑一聲道:“王爺今日見到隻有十幾歲宣撫使,就這般拎不清了麽?安西軍真能收複北庭,那還要我們回鶻為援軍幹什麽,再說這些失地是我們回鶻人流血後收複的,自然歸我們管……”
“再說北庭都護府又不歸你們安西管轄,你憑什麽來收?要收也是你們大唐朝廷親自來要!”
回鶻使者口巧如簧,說的倒也是實情。
李寧往前踏出一步:“既然安西都護府無權,那麽本王呢?”
十五歲的年紀卻迸發出無盡的殺意,那是殺過人的人才會有的眼神。
李寧道:“既然大使說你們從吐蕃手裏奪取就成你們的了,那我建議你們這次守好西州,否則本王親自來取!”
回鶻使者一窒,反駁道:“我看你就是吐蕃探子,否則你一來,王爺為何對我們回鶻這般冷淡。要知道安西沒有回鶻支援的話,連一個月都堅守不住,你現在所作所為就是為了離間回鶻與安西的血盟關係!”
客觀地來說,回鶻使者說得很有道理。
這些年安西都護府之所以還在,相當一部分原因是回鶻的存在。
果然,大殿內一片嘩然,包括郭威在內的諸多安西將領議論紛紛,看李寧的眼神變得頗不友好。
“咳咳!”
郭昕幹咳一聲,大殿內立馬安靜下來。
“使者大人怕是記不清了吧,要不是我們安西都護府在此地苦苦支撐,你們回鶻早就被吐蕃人趕到漠北草原吃草了!”郭昕沉聲道,“楊襲古都護遇難那一年,你們回鶻狼狽逃回牙帳,要不是我們安西軍不計前嫌威脅他們的後路,你覺得今天你們的牙帳還在麽?”
“遠的不說,就說五年前你們攻打西州的時候,要不是我們安西軍出兵沙州,你們能打得那般順利麽?”
隨即郭昕臉色一寒,環顧四周,視線最後落在了郭威身上。
郭昕厲聲道:“我們安西四鎮雖然這些年很煎熬,但是我們不用妄自菲薄!回鶻人與我們本來就是互相依存,沒有誰欠誰的道理,反而回鶻先洗劫我大唐東都,後占領我北庭都護府大片領土……這也就罷了!
然而回鶻賊心不死,惦記上咱安西了,要求咱們降下大唐戰旗,學習西州,這你們能忍,本王不能忍!”
郭昕看向臉色極為難看的回鶻使者一字一頓道:“你回鶻若有誠意,此次吐蕃大軍進攻西州,我安西都護府必然一如既往出兵相助!
但是你們若想趁火打劫,或者要挾本王同意你們的無理要求,那是做夢!”
說罷郭昕大手一揮,往椅子上一躺,瞥了一眼眼神閃爍的郭威道:“本王讓副都護轉告來使的話,想必副都護怕是忘了,本王不妨再說一遍!”
郭昕底氣十足道:“你們願意談,就拿出誠意;不願意談,那就——滾!”
回鶻使者何曾受過這等氣,當即站起來怒指郭昕道:“你!”
然而下一秒他眼前一花,一個鐵塔壯漢站在他眼前掰住他的指頭。
“唉喲,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郭大都護你好大的膽子!”
“哼,大唐王爺豈能是你們蠻族能指的?”
李寧從盧十四身邊踱步而出,冷冷道:“爾等蠻夷,畏威不畏德,比你們強大時,你們比狗還聽話,一旦我們偶爾大病一場,你們就膨脹至極,敢反咬我們!”
李寧傲然道:“本王不慣你們,要談就拿出談的姿態,否則……以後慢慢習慣吧!”
“看在你是來使的份上,今天放過你!”
回鶻使者狼狽而逃,眼神裏充滿了怨毒。
回鶻使者離開後,李寧扭頭看向安西諸位將領。
隻見他們紛紛不敵李寧的視線,扭頭躲開。
李寧歎了口氣道:“諸位心中有怨氣,本王理解!”
說罷李寧往前走了數步,來到他們跟前,再次對著眾人一絲不苟地行了個大唐軍禮。
“如今吐蕃大敵當前,回鶻人耍小聰明在後……我們安西都護府的安危就拜托給大家了!”
大殿內一片嘩然,眾人再也忍不住了,議論紛紛。
既然知道安西都護府兩麵臨敵,還趕走唯一的盟友,這不是作死麽?
做完死就想起了還要靠著安西將士拒敵保命。
哪有那麽好的事?
“宣撫使大人莫不是健忘!”安西副都護郭威陰陽怪氣道:“你剛剛趕走了我們唯一的盟友,你扭頭卻說要拜托我們?”
“我們拿什麽和吐蕃人硬抗?”郭威指著大殿外,“不說人數懸殊,就說裝備,你也親眼見過我安西將士的武器有多斑駁不堪?”
李寧微微一笑,淡然道:“那我問副都護,如果有一萬裝備陌刀的步兵,你可有膽氣與吐蕃十萬大軍對戰麽?”
郭威眼睛露出譏諷,嘲笑道:“你見過陌刀麽?你可知道打造一把陌刀需要多久麽?”
李寧微微一笑,毫不在意郭威的態度,堅持問道:“我就問真有一萬把陌刀,你敢嗎?”
郭威冷哼一聲:“如果真有一萬把陌刀,有何不敢!”
“好!”李寧欣然道:“大戰在即,本王也不開玩笑,三個月內,必然交付給副都護萬把陌刀!”
郭威和看傻子一樣看著自信的李寧,皺眉道:“你確定?”
“本王,確定!”
李寧重重地點點頭。
大殿內一片嘩然,要知道陌刀製作要求極高,耗時耗力,產量低。
燒生鐵精,以重柔鋌,數宿則成鋼。
要知道李嗣業也就五千陌刀手,如今李寧居然誇下海口說三月時間打造萬把陌刀。
眾人麵麵相覷,覺得李寧是不是太過想當然了。
就連郭昕也不禁眉頭緊皺。
不過他想到了前日晚上李寧對他侃侃而談的內容,其中就提到了煉鋼的問題。
他記得李寧說煉鋼時加入錳和鎢的話鋼鐵就會變得堅硬無比。
郭昕雖然不懂,當時看著滔滔不絕的李寧,郭昕感覺到李寧沒有吹牛。
但是三個月萬把陌刀,郭昕還覺得太過兒戲。
郭昕皺眉道:“宣撫使,這可是議事大殿,不可兒戲!”
要知道此時龜茲城內的鐵匠雖然受到關中技術的影響,水平很高,但也需要數天時間不停的鍛打,才能打造出一把陌刀。
除非有數千名鐵匠同時打造。
但是如今安西兩鎮能有那麽多的鐵匠麽?
“哈哈,上使大人是不是對製造陌刀有什麽誤解?”郭威仰天大笑,他早就對李寧不滿了。
李寧微微一笑:“本王敢立軍令狀!”
……
在龜茲城內的一座酒肆裏,在包廂裏一位粗獷的漢子獨自一人,他甚至連頭上的鬥笠都沒摘。
茶桌上除了茶水之外居然還放著紙墨筆硯。
隻見這位看不清臉麵的漢子看完手裏的紙條之後,思索好久,這才將紙條塞到嘴裏,嚼了好久,猛地喝了一口茶咽了下去。
然後他拿起毛筆在紙上麵奮筆疾書,然後沒等筆墨吹幹就將那張紙撕下來卷成卷,然後從包廂的牆上的一個小孔塞了進去。
塞了一半的時候,那張紙條迅速被抽走。
顯然在這堵牆後麵有人等不及了。
做完這一切之後,這名壯漢對著牆磕了兩腳,然後慢條條理地起身,一口氣喝完壺中的茶水,丟下幾塊銅錢之後,轉身離開。
滿口的書香之氣。
不久之後回鶻使者看著眼前的紙條咧嘴笑了,自言自語道:“如果你今天說你是大唐太子的話,我倒不好下手,你說你是一個王爺,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大唐最不缺的就是郡王!”
然後他把紙條放在油燈上點燃,看著熊熊大火他對外喊道:“來人,將大唐宣撫使明日前往雀離關的消息傳出去!”
此時的龜茲城內魚龍混雜,充斥著各方勢力的眼線。
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突然來到安西都護府的大唐宣撫使身上。
自然不缺知道李寧真實身份的組織。
自幼生活在龜茲的鐵匠買買提就是其中一方勢力在龜茲的暗樁。
他本來接到安西都護府的命令是在三天內趕到雀離關,聽從大唐來的宣撫使調用。
就在他收拾行囊離家的時候,又接到組織下令他刺殺大唐宣撫使的命令。
“正好!”鐵匠買買提眸子一皺,隨即欣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