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悲傷逆流成河
五月的大漠,皓月當空居然打起了雷。
雷聲傳出好遠。
等牟雲祥和裴長安沿著倒斃的吐蕃黑騎的屍體找到李寧的時候。
李寧正漫無目的在大漠縱馬狂奔。
由於後有追兵,並沒有人仔細觀察那些追擊李寧的吐蕃黑騎的屍體有多詭異。
裴長安倒是認認真真地數了一路遇到的屍體,他對李寧頓時刮目相看。
非常吃驚道:“喲,沒瞧出來,你居然一人幹掉了五個吐蕃黑騎!”
但是眼前這位大唐太子有些悲傷,顯然不想回答任何問題。
他悲傷得不能自己。
那張本來年少英武的臉頰上敷了一層厚厚的沙塵。
淚痕在他的臉上作畫,乍一看去像一幅水墨山水畫一般。
又如鬼一般。
看到他們後,李寧用袖子又給這幅山水畫增加了兩道雲。
萬裏長征人未還,古人征戰幾人回!
如今還沒到安西都護府,一夜之間一行人就剩李寧自己了。
怎能不悲?
怎能不傷?
……
就在李寧他們伏擊尚優優部地點不遠處的烽燧裏,緊張了一宿的士卒們終於可以睡一覺了,他們靠著自己的戰位抱著武器睡著了。
因為吐蕃大隊騎兵追著那幾名唐人一路朝南而去,早就不知蹤跡。
李狗娃還沉浸在悲傷之中,他拒絕了下瞭望塔,堅持要守夜。
他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麽要這般做,也許他在等,等一個奇跡的發生。
就好像之前那個奇跡一樣,區區八九人就讓一支吐蕃百人隊銷聲匿跡。
更重要的是他在等,等故鄉的聲音。
有時候奇跡真的會發生……
就在李狗娃犯困意的時候,瞭望塔上的細沙開始抖動起來,緊接著遠處傳來一陣密集的金戈鐵馬之聲。
李狗娃一個激靈,瞬間清醒,他趕緊爬起來看向馬蹄聲傳來的方向。
很快他失望了,因為眼前這支騎兵足足有五六十人之眾,他們馬不停蹄地朝烽燧疾馳而來。
“敵襲!”
李狗娃敲響了示警的鑼。
“自己人,我們是遊騎哨!”
裴長安大聲道,“快開門,後麵有追兵!”
李狗娃抬頭發現數裏之外果然還有一團黑影在快速朝這邊移動。
牟雲祥前出,舉著腰牌要求烽帥開堡門。
然而就在牟雲祥將腰牌丟上烽燧堡的時候,他體力不支跌落下馬。
“老牟,牟老哥……”
眾人大驚,他們這才發現牟雲祥腹部不知何時中了一矛,雖然沒刺透,但是長距離的顛簸,早就將衣襟浸透,甚至都流到了馬背上。
“快,抬進去!”
原本隻有六人的烽燧多了十倍的人馬,一時間人滿為患。
但是也安全了,此時就算吐蕃兩百黑騎都來,也打不下這烽燧。
牟雲祥到底是老了。
在與論恐熱交鋒的瞬間就被重創了。
論恐熱並不戀戰,但是牟雲祥卻殺了回去,硬是把論恐熱拖住了好幾個回合。
直到他自己被一眾老兄弟救出來,然後在撤退的路上他又順路救了裴長安和李寧。
在自家烽燧前麵他終於支撐不下去了。
兩百五十人的西州巡遊騎哨最終逃出來了隻有這麽五六十人。
以黑騎的殘暴,其他人估計凶多吉少了。
李寧本來擠進安放牟雲祥的房間,但是他看到牟雲祥的傷口後頹然地退了出來。
不怕砍傷,就怕捅傷。
看著麵無氣血的牟雲祥,李寧知道就算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他了。
看那流血量應該是捅破某處動脈了,略懂戰場救護的李寧連嚐試的救他的心都沒有了。
止血不難,但是現在都沒必要止血了,因為看牟雲祥的臉色,他的血液流得差不多了。
以現在的條件,沒有無菌環境,沒有消毒劑,也沒有輸血的技術……
救活他就是癡人說夢。
也許死亡對他來說就是一種解脫,李寧這樣安慰著自己。
然後他攜帶著兩個木箱還有一把奇怪的弓箭上了瞭望塔。
今天見了太多的死亡了,李寧有些木然,他就想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讓自己靜一靜。
瞭望塔上有一位白發老兵,李寧隻是微微頷首後就找地方坐下,然後發呆。
那個老兵看著李寧拒人千裏之外的表情,將到嘴的話咽了回去。
然後兩人就那麽靜靜地守在瞭望塔上,誰也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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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黑騎又發動進攻了!”
伴隨著一陣淩亂,這座原本冷冷清清的烽燧再次熱鬧起來。
作為吐蕃精銳的黑騎並非完美。
在戶外機動作戰他們可以說在西域橫著走,但是攻城拔寨卻是個弱項。
更別說突然多了十倍的守軍,所以這吐蕃人多次攻城都失敗而告終。
除了第一波吐蕃黑騎攻城的時候李寧探出身體居高臨下射箭支援守軍之外,其他幾次李寧都懶得看一眼。
不得不說那隻有百餘人的黑騎攻城的水平太差了。
聽著下麵很快恢複安靜,李寧連動都沒動彈一下,是兩眼空洞地望著星空。
李寧來到這個時代後第一次感覺到痛徹心扉,呼吸都痛的痛。
尤其靜下來的時候,那種感覺越演越烈。
最終李寧蜷縮在瞭望塔的角落裏,自己消化著心中的悲傷。
原本以為自己不悲傷,原本以為這不就是一個養成遊戲而已。
但是當身邊一個個有血有肉的人在他眼前死亡,血液噴濺,斷肢殘臂……
放在原來的時代都是太過血腥被限製級的存在,當然更不存在於現實之中。
可如今盧十四,張議清等為了自己飛蛾撲火一般衝入地陣。
一想到一張張熟悉的臉,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
就是今天中午之前他們還在一起說說笑笑,就在傍晚時分,還一起奮勇殺敵。
如今他們都一個個離他而去。
這一刻,李寧這才感覺自己的靈魂融入了這片血染的山河之中。
在這之前,他總覺得自己就是遊戲之中開掛的天選之子。
今天他才發現自己什麽都不是,甚至無法護的身邊的安全。
“今天死了太多的人了吧?”
一直默不作聲的李狗娃猜到了李寧此時的心情,嚐試著開導他。
李寧沒有說話,隻是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片刻之後李寧喃喃道:“我的護衛,也是我師父,原本叫盧平,我叫他盧十四……我讓他護著我來西域,明知九死一生,但是他說成為我的護衛是他祖墳冒青煙……
他說,等他回長安了給他父母建一座三進三出的大院,他給他沒出生的兒子起了個名說叫盧青雲,平步青雲,光宗耀祖,嗬嗬……離開長安前才讓他回了趟家,哪來一擊必中的自信……
萬一是三胎姑娘呢,他九泉之下,會不會笑哭?”
李寧仿佛在自言自語,又好像在和一個個活生生的人道別。
“還有個叫張議清的家夥,沙州人,出發前他母親以為他要給吐蕃人辦事,所以臨走時對他破口大罵,說他數典忘祖,他沒有解釋,磕頭就走……
我罵他不孝,他說等他回去的時候一定要我寫份手諭,還要蓋個章,回家裱起來給他母親一個驚喜……可是,我不知道回去該怎麽麵對老人家!”
……
李狗娃一直靜靜地聽著,直到李寧不再說話。
他這才自言自語道:“嗯,硌是大厲八年的兵,那時候硌們苦啊,天天死人,後來想著當兵了就沒人敢欺負了……結果當兵後見的死人更多了,當然有硌殺的……”
“一開始的時候,硌和你一樣,血紅浪堂的,不敢看……後來就慢慢習慣了!”
“生生死死,天注定……娃娃你把自己照顧好就行,想那麽多,那些戰死的袍澤也回不來,還不如好好活著,多替他們殺幾個蠻子,他們家人也能多一份撫恤金!”
就在這時又傳來了一陣叫罵聲。
這時李狗娃抬頭看了一眼外麵陰魂不散的吐蕃黑騎,罵罵咧咧道:“這幫吐蕃黑狗今天這是怎麽,瘋了一般,一而再,再而三地上來送死……難不成咱烽燧裏有屎,他們非吃不成?”
李寧臉色一愣,總覺得這話哪裏不對勁。
沒錯,
那泡屎正是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