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籠中鳥(四)

被暴怒的父親連打好幾下,林荷生也急了,本能伸手推了父親一把。

林秀才本就氣得有些站不穩,被她這一推,登時朝後摔去,連帶著將一旁勸架的林夫人也帶倒了,一家人摔做一團,林秀才更是怒了,當即爬起來去找了藤條,嚷嚷叫道:“我今兒非得打死你這不孝女不可,你與其回言家守節,還不如這就隨言必簡殉節去!”

暴怒的林秀才一下一下打得極重,不出幾下,林荷生身上就見了傷,頭發也亂了,這種情況下,林荷生也豁出去了,怒吼道:“不用你動手,我自己這就去衙門自首伏罪!言必簡是我殺的!是我親手殺的他!”

林荷生一番話讓全場安靜了下來,林秀才高高揚起的藤條也停在了半空中,似不相信:“你再說一遍。”

“是我殺的言必簡,是我背夫偷漢被他撞破,失手殺了他。”

林秀才愣了一下,隨即抽了一下,突然朝後倒了去。

宋青陽上前接住了他的身體,給他掐了會兒人中,他才悠悠轉醒。

他一睜眼,又要去拿藤條,被宋青陽攔了:“你現在打死她也沒用,不如先聽聽為何吧。”

在大家的注視下,林荷生開口說了:“林家耕讀傳家,書香門第,自有一套嚴苛規矩,從我懂事起,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無一不遵從規矩來做,但凡有一點違抗,你就會拿著戒尺拿著藤條向我打來。

我怕挨打,便循規蹈矩按著你的想法活著,終於,我成了個你滿意的大家閨秀,街坊鄰居讚我,同齡姐妹羨我,師哥師弟喜歡我,我以為我也是高興的,直到道垣子出現的那一天,我才知道我有多想擺脫你,擺脫束縛在我身上的各種規矩。”

那是她剛和言必簡剛定親的時候,母親請了道垣子來為他們合八字。

母親中途被人叫走,讓她自個兒詢問道長結果,她默默等著道垣子掐算,隻聽他說:“林小姐命格有異,需得用摸骨的法子再算一回。”

她不懂什麽是摸骨算命,對於男女之事也是不懂,聽他那麽說,並沒有多想,按著他的要求伸出了手。

道垣子一把握住她的手掌,熱烘烘的,和她的手兒不同,勁兒很大,那是她第一回觸碰到男人的身體。

他緊緊捏著她的手,從她最長的中指尖尖一寸一寸往上揉,指腹,掌心,手肘,肩頭……他手過之處,她渾身的骨肉都仿佛被他揉開了,她舒服喘著氣兒,何時被他摟在懷裏都不知道,隻知道他手掌捏上她胳膊時,那樣燙,燙得她一顆心兒都化作了水,等他手掌摸到更多地方,她竟然舒服的全然忘了羞恥,忘了那些個條條框框的規矩。

這是她第一回沒有按規矩行事,沒有挨打,還那樣爽,那樣快活,她知道自己這是被人占了便宜,可她還是高興,她開始隱隱期待起了婚後日子,可她忘了,言必簡是父親的學生,是她父親的得意弟子。

言必簡人如其名,沉默寡言,是個悶葫蘆,偏偏又和她爹一樣極為重規矩,幾時睡,幾時起,幾時吃飯,幾時喝茶,他都按著規矩來,便是上了床,也都按著規矩來。

她不滿足地去勾引他,可哪怕她在**發出一點羞恥的聲兒,他都要停下來,讓她憋著忍著,別叫出聲兒來,別讓人聽見了,丟人現眼。

每次他們沉默著開始,沉默著結束,然後再各自睡去,日複一天,年複一年,周而複始,生活沒有一點起伏,沒有一點樂趣,隻有規矩,她愈發想起了那次被道垣子抱在懷裏摸骨算命的快活滋味。

她開始有意無意地打聽起道垣子的消息,那一天,她終於鼓起勇氣走到了道垣子算卦的攤子上,他已經不記得她了,問道:“夫人是看日子還是算八字?”

她小聲地不能再小聲問:“先生摸骨算命會不會?”

道垣子這才認出了她,他將她帶回了家裏,又幫她摸了一回骨,她的身子像是被揉散了一般,一顆心也被揉開了,她再也不想規矩地活著了。

從那之後,她一有機會就會去找道垣子摸骨,慢慢地,道垣子也會到她家中來,言必簡白日裏一般都不在家,那天沒想到會那樣巧,讓他碰上了。

她害怕,實在是害怕,害怕被父親知道會用戒尺藤條打她,衝動之下,她沒有細想其他,就拿起茶壺,朝言必簡打了下去。

“孽障!可真是孽障啊!”林秀才捶胸頓足,隨即反手給了身旁的林夫人一巴掌,“都是你帶回來的災星,迷惑了我兒!”

林秀才還不願承認問題出在自己身上,突然地,燕璿又想起了老大爺的那個鳥籠子,她明白了鳥兒飛回來是什麽意思。

鳥兒被關久了,在它的認知裏,被關在籠子裏才是正確的,便是將它放出去,它還是會飛回來,心甘情願地待在籠子裏,供人玩樂。

人被規矩束縛久了也是一樣,不會去區分這規矩是不是錯誤的,便是知道這是錯誤的,也不敢跳出去。

思及此,燕璿將頭上的帷帽取了,遠遠地拋了出去,姑娘出門要戴帷帽的規矩可太討厭了!

花容不知燕璿所想,隻以為她這是聽了林荷生的事情生氣了,趕緊替她將帷帽又撿了回來,燕璿看著帷帽重重歎了一口氣,隻她一個人跳出來有什麽用呢?

無數的人又會把她拉回去,告訴她要遵守規矩,可這哪是什麽規矩,這明明是壓迫!

林秀才死活不願承認是自己的錯誤教學害了女兒一生,他從廚房裏拿來了刀,讓林荷生自盡為言必簡殉節,以掩蓋她偷人殺夫的事情。

宋青陽阻止了他們,將他們帶去了衙門。

等宋青陽不在身邊的時候,燕璿與言必簡的鬼魂說了說話,方才的事情,他都在遠處聽著的。

“有些人為人師表,就是誤人子弟,我也是傻,將他的話全都奉為瑰寶,可幸我的學生還小,還有機會改變想法。”言必簡歎道。

“你還想對林荷生說什麽嗎?我可以幫你轉達。”

“不用了,此事一經暴露,她也活不長了,等她死後,我再親自與她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