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二次葬

凶宅猶如惡毒的醫師,每天都會喂食一丁點毒劑給你。表麵上根本不足為患,但你的身體和意誌會慢慢遭受侵蝕。經年累月之後,當毒性根深蒂固,你整個人也就無力回天了。

即便你有著洪福齊天,乃至起死回生的命盤,倘若長年受凶宅之煞氣削弱,恐怕也隻能有龍遊淺水的程度。有如一塊頂級的美玉,放在珠寶店裏頂多賣個幾萬、幾十萬的,如果被收藏在博物館裏,怕是花多少錢都難買到手的。

我們被年輕人讓進屋內,我發覺偌大的房子裏同樣家徒四壁。

客堂正中央供奉神位的桌子上擺著十幾個祖先牌位,按輩分高低排列成三層,最下麵一層牌位上的清漆還亮晶晶的,顯然置辦的時間不會太久。可能除了年輕人和他陰鬱的四叔外,家裏其他成員的名字無一不漏地都刻在了上麵。

牌位上端的大菩薩像一隻手托著寶瓶,另一隻手自然下垂,手指並攏伸直,手心向前,慈悲地結著施願印,滿足眾生提出的心願。

不知道年輕人和他的四叔,每天跪拜在菩薩像前求些什麽呢?是乞求菩薩保佑自己苟活於人世?還是祈求已故的家人早登極樂呢?

我應酬著寒暄了幾句,便托著羅盤在年輕人的指引下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看。不一會兒,幾乎看遍了整棟房子的格局。

這處宅子早給風水師看了N遍,雖然我斷定一定是個凶宅,不過把家中喪事不斷的原因硬推給幾處“梁壓門”或“門對衝”的常見格局上,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就像把引發地震的責任推給挖掘機,把形成台風的原因賴給電風扇,實在難以啟齒。

正在為難之際,我們來到一處大房間的前麵,說它是個房間,其實隻是一個三麵牆圍成的大框架,裏麵堆滿了花花綠綠的紙紮!

這些紙紮看起來比真人還要高大,跟我在喪禮上見過的不同,每一個都怪模怪樣的。

它們的造型不但不像送葬的,反倒更像一支送親的隊伍,沸沸揚揚地非常熱鬧。

頭前開道的兩個人,每人身上都盤著一條怪龍。龍的頭凹凸不平,兩隻犄角的前麵又生出了兩隻肉角,看起來非常惡心。龍除了頭上有肉之外,其餘隻剩下一堆骨架。

盤龍的兩個人沒有頭,赤紅的皮膚,身上隻有一塊遮羞布,分明就是地獄裏的惡鬼。

龍頭和本該有人頭的位置正好吻合,貌似人龍共用了一顆頭顱,造型十分詭異。

再往後看,一隊獸麵、鳥頭,各拿著鑼鼓嗩呐、笙簫塤笛,淩亂地排列在一起,每個人頭上都戴了一頂報喪帽。

紅頂金邊的八抬大轎裏,坐著個眉清目秀的女子,那臉龐有些神似小阿鍾的模樣,卻煞白煞白的,活脫一個死人。

抬轎的不是缺頭就是少腿,每個人身上都好似血淋淋的,仿佛剛受過殘忍的酷刑一般。

我看完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心想紮這些紙紮的人不是天生的鬼才,就是在地獄裏呆過。

旁邊的牆上還靠著一個未完成的紙人,外形像極了年輕人的四叔,那雙沒有點上眼睛的眼睛,看起來比真人更加呆滯。

我遠遠地望著那個紙人,眼前突然起了一層霧氣,近似戴著眼鏡接觸到熱空氣一樣,隱約看到了一團灰蒙蒙的霧。

我以為看錯了,趕緊揉揉眼睛接著再看,灰霧果然消失。我心想自己的視力怎麽越來越差?念書的時候沒近視,才剛入巾門兩年就有了症狀,看來這一行還真是費眼!

小迪快人一步,朝著紙人走去,可剛邁開兩腿,身上的黑匣子竟然“嘭…嘭…嘭”地敲了起來!比上次響起的時候更加急促!

靠邀,莫非這些紙紮有什麽問題?

小迪穩住黑匣子,走上前去看了看那個未完成的紙人,然後像昨天一樣敲擊了匣子,黑匣子應聲靜了下來。

我也順勢靠近紙人仔細觀察,似乎能感應到一股不祥之氣。不過說不出什麽感覺,反正覺得很厭惡、很不快,有種淒入肝脾的頹喪感。

難道這些紙人就是喪事不斷的罪魁禍首嗎?

我和小迪把屋裏的紙人從頭到腳統統檢查一遍,發現所有紙紮除了造型比較怪異外,並沒有被下咒或潛藏著什麽肮髒手段。

倒是年輕人的四叔,總是在暗地裏偷偷窺視我們,讓我不禁有些懷疑,莫非喪事跟他有關?真的會是人禍嗎?

看完整個家宅,我們又回到一樓的客堂,聽年輕人講家裏的情況。

原來他口中的四叔是他最小的叔叔,叔叔一共兄弟四人,年輕人的父親在兄弟排行中最年長。

十年前,年輕人的父親過世後家裏就沒停辦過喪事。自己的爺爺、奶奶、媽媽、二叔夫妻倆、三叔夫妻倆,都相繼離世。

四叔沒有結婚,有紮紙紮的手藝,現在變得這麽孤僻,完全是被家裏這一連串的事情給嚇的,感覺下一個就要輪到他自己了。

那些怪異的紙紮,也是他在精神有些失常的狀態下,為自己準備的一樁冥婚。

我聽完有了幾分掂量。心想既然問題不是出在陽宅上麵,又暫時排除了人禍,那接下來就要看是不是陰宅出了什麽差池。(陽宅是活人住的房子,陰宅指死人葬的墓地。)

我思量著,忽然想起山腳下那片古怪的墓地,於是開口問年輕人,“你家的祖墳葬在什麽地方?”

年輕人說:“我們村本是一家,祖墳都葬在一起。初次葬在山腳下,你們來的時候應該已經看到了,二次葬在一棵大樹的下麵。”

初次葬?

二次葬?

聽年輕人這麽一說,倒讓我想起一些罕見的客家風俗。

客家人有著不同的喪葬習俗,人死後先用棺木土葬,被稱為初次葬;若幹年後開墓啟棺,撿出骸骨,洗拭幹淨,暴曬後裝入口小腹大的圓形金罌中(陶土罐子),再擇吉時吉地,二次下葬在大樹或山丘之下。也就是說,二次葬才是客家人最終的歸宿。

這種葬法曆史久遠,沒想到這個村莊還在沿用。山腳下那片被挖開廢棄的老墳,看來都是被二次安葬了。

想到這兒,我又盤算起來。如果全村本是一家,那他們全村的陰宅風水也是大致相同的,看來年輕人家裏喪事不斷的問題也不是出在陰宅之上。陽宅不是、陰宅也不是、又排除了人禍,到底會是什麽原因呢?

我的思路到處碰壁,腦中突然閃現出那條上山的石徑,索性又問年輕人,“我們爬上來的那條路能通往山頂嗎?難道上麵還有什麽東西?”

“嗯,有啊。”年輕人說,“山頂有棵大樹,是村裏二次葬的葬地,不遠處還有座龍王廟,不過很多年都沒人打理了。聽老人們說,龍王已經走了,保佑不了我們了。好像自從龍王爺走後,二次葬的大樹也枯死了,而且茶園年年受災,我們家的喪事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大樹,葬地,龍王廟,龍王走了?

我心想如果沒了神明的庇護,茶園年年受災是可以說得通的。但龍王走了為什麽隻有他家喪事不斷?另外龍王走了是什麽意思呢?

雖然我現在弄不明白,但龍王廟一定有什麽蹊蹺。反正二次葬的大樹也在上麵,不如直接到山上看個明白。

我拿定主意,幹脆把自己的想法分享給小迪,小迪點頭應允。年輕人看我沒什麽好辦法,也淡漠地點點頭,可能這段時間來過的風水師比較多,他根本不抱什麽希望。

我看他沒有一起上山的意思,就沒多強求。離開前安慰了他幾句:說不要著急,你家的風水沒那麽差,情況應該慢慢就會好轉的,我再到山上看看是不是陰宅出了什麽問題,下山還會到你這邊來的。另外紙紮很容易招陰,最好不要存放在家裏,就算放,也要換一間四麵都有牆的房間,不然宅子裏的陰氣會越聚越重的。

從年輕人家裏出來已是下午四點多鍾了,我有點後悔自己的提議,原因爬到山頂至少要一個小時,荒山野嶺的,萬一途中出了什麽枝節,可怎麽回頭啊?不過小迪並沒有阻止,好像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我因為說了大話不好推辭,隻能甩開大步,硬著頭皮向山上爬去。

雨後的山路很不好走,卻給了我絕佳的表現機會。我接過小迪的背包,難走的地方就拉她一把,那柔荑般的小手,竟讓我忘卻了旅途的疲倦,愉悅的享受在二人世界中。

我們慢慢向上攀爬,偶爾會有被驚到的四腳蛇,扭著屁股逃進草叢中的樣子給了我們不少樂趣,同時也緩解了獨處時的小尷尬。

真希望這段山路就這樣漫無止境,不要龍王廟,也不要二次葬的大樹,更不要眼前這件死了八個人的凶事來打攪我們。

但牽扯入巾門的事情,哪可能讓你稱心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