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徐瑞玨

林嘉樹無論如何也不明白,他到底在哪裏得罪了丞相。

在他們這幫新人中,幾乎所有人都對這個丞相大人差評如潮、毫無敬意,也隻有他見了朱成祥總是畢恭畢敬,老遠就笑臉問候。誰能想到,老太太吃柿子,專揀軟的捏,到頭來他卻成了倒黴蛋。

昨天下午會議結束後,朱成祥把他單獨留下,告訴他一個讓他目瞪口呆的事情:位於公司西北角的那個廁所,由他負責每天早上上班後打掃幹淨。

朱成祥笑眯眯地看著林嘉樹,說:“後勤部門人手嚴重不夠,平時都是從車間抽調人員幫忙。反正你在車間也幹不了幾天。怎麽樣,有問題嗎?”

林嘉樹呆呆地看著朱成祥,腦子裏緊張地思考著這老家夥到底是什麽意思,該如何回答。

“我看過你的簡曆,好像還沒入黨,好好表現,我看你是個好苗子。入黨嘛,我說了就算!”朱成祥慈眉善目、笑容可掬。

老朱在銀山上睚眥必報是出了名的,得罪了他,不會有好果子吃。林嘉樹反複地捋著和朱成祥交往過程中的每一個細節,總覺得並沒有不妥的地方,如果說有,那就隻能是那次偷菜事件了。振羽和海濤也認為,就是偷菜惹惱了丞相。

吳海濤拿著菜刀衝著王大興怒氣衝衝地說:“大喇叭,這下好了,嘉樹以後在銀山恐怕沒有好日子過了。信不信我把你剁了!”

“怕個鳥!嘉樹是大學生,就在車間實習一個半月,之後人家就不知道去什麽部門了,難不成還要收拾那個爛廁所一輩子?嘉樹,明天我從車間找兩個人過去幫你,找不到人去我和振羽去,多大點事?”王大興很是不屑。

振羽說:“也隻能先這樣了。嘉樹,不用多想,先去收拾兩天,過段時間我們找機會去朱成祥家裏送點東西給他。”

吳海濤點點頭,說:“這個好使。這家夥雁過拔毛,送點東西一準能行。”

怎麽能不多想呢?林嘉樹一夜都沒睡好,他覺得委屈。新來的人那麽多,就隻有他有這等好運氣。

這個廁所位於公司院內的西北角,看上去有些年頭了,獨立在車間之外,和公司院牆一體。由於年久失修,加上疏於管理,廁所門口汙水橫流,臭氣熏天。平時這個廁所都是車間工人用的,行政管理人員根本到不了這裏,更不用說公司幹部和高層領導了。

林嘉樹呆立在廁所門口足足有十分鍾,愁腸百結。他不怕髒也不怕苦,但是麵對這個肮髒的汙穢之地,真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上班後大興和振羽都離不開,大興派了兩個新入廠的員工過來幫忙,但兩人過來看了兩眼後就捂著鼻子跑了。臨走時還安慰他說:“嘉樹,你要想開些……”

林嘉樹在心中把朱成祥的祖宗十九代問候了個遍,最後還是無奈地動手幹活了。他從車間找了把大掃帚,把廁所門口那片發黑的糞水全部掃進下水道篦子裏。他想用水衝一衝騷臭的地麵,這才發現,這個廁所根本就沒有自來水。其實這個廁所的症結所在就是沒有自來水,以前後勤的人打掃廁所,都是從最近的車間挑水過來衝刷。

林嘉樹愣了一會,歎了口氣,跑到後勤科找到劉科長,想借兩個水桶。

劉科長一臉歉意,說:“哎呀,讓你這大學生去打掃廁所,這朱書記是怎麽想的嘛!”那神情仿佛讓林嘉樹打掃廁所的是他而不是朱成祥。

林嘉樹強裝笑臉,說:“沒事,反正總得有人打掃不是?”

劉科長挑起大拇指,說:“能屈能伸,好樣的,像你這樣的大學生可不多。我這裏有澆花用的塑料管,你拿去吧!從最近的車間接水過去,這管子長度足夠。”

林嘉樹千恩萬謝,用小鐵車推著一簇管子走了。

下班後,林嘉樹隻穿了一個大褲衩和吊帶背心,趿拉著一雙拖鞋,端著洗臉盆從三樓來到一樓的洗衣間,洗臉盆裏是幾件工作服。宿舍樓就這麽一個洗衣間,洗完衣服後就在宿舍樓前麵的空地上晾曬。這段時間打掃廁所,衣服上濺了不少汙穢之物,下班後他飯都沒吃,就先來洗衣服了。

水嘩嘩地流著,林嘉樹呆呆地看著水盆,一時竟然忘記了幹什麽。

“我來洗吧,你一邊去!”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身後說。

林嘉樹嚇了一跳。回頭一看,一個女孩正笑眯眯地看著他。女孩身上隨意地穿著卡其色的短褲,白色圓領短袖T恤,露著白白的腿和胳膊。女孩挺漂亮,身材也被這身打扮勾勒得相當完美。她手裏端著一個粉紅的洗臉盆,裏麵有幾件衣服。

哦——林嘉樹連忙閃在一邊。

女孩過來,把自己的洗臉盆往邊上一放,毫不見外地給林嘉樹洗起衣服來。

林嘉樹慌忙上前說:“不用、不用……我自己來。”

女孩笑嘻嘻地說:“就這幾件衣服,我捎帶著就給你洗了,反正我也要洗衣服。”

林嘉樹說:“哪好意思,還是我自己來吧!”

“哎呀,囉嗦啥?我這洗衣服的不嫌,你倒客氣起來沒完了!”女孩倒是幹脆。

林嘉樹一時語塞,隻好在一邊不好意思地看著女孩輕巧熟練地為自己洗衣服。

“我叫林嘉樹,剛來的。”林嘉樹遲疑了一會兒說。

“知——道——”女孩拉長了聲調,撲哧一聲笑了。又說,“銀山的人都知道,你上山來的第一天,我就認識你了。”

林嘉樹臉一紅,忙說:“其實那是一個誤會……”他想解釋下捉賊的事情,又覺得沒有必要,遂戛然而止,尷尬地笑笑。

女孩又笑,說:“我叫徐瑞玨。雙人徐,瑞雪的瑞,王玉玨。財務部的。”

“哦——我可能要到銷售部門。”林嘉樹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著。

女孩歪著頭看著林嘉樹,問道:“你是不是什麽地方得罪了朱玲的爸爸?要不我找朱玲幫你說說?朱玲人挺好的,他爸爸肯定也不壞,你們肯定有什麽誤會。”

“誰是朱玲?”林嘉樹不解。

“就是朱書記的閨女啊!也在我們財務部,跟我關係不錯。”

“哦——不用了。的確有什麽誤會,我想會解釋清楚的。”林嘉樹心裏感到好笑,這是什麽邏輯?他閨女很好,閨女她爸爸一定就不壞?他覺得眼前的女孩比自己還要單純。

但是,一股異樣的溫暖還是熱烘烘地在心頭升起來,從小到大,除了母親妹妹之外,隻有兩個女孩給他洗過衣服,一個是大學的女友喬楊,另一個就是眼前這個剛剛認識的徐瑞玨。他對這個女孩很有好感。

“你找機會和朱書記單獨談談,他愛聽好話,這個大家都知道。反正不管誰的錯,你就承認你錯了就行了,他一定不會再抓住你不放。”女孩頭也不抬,邊洗衣服邊不耐其煩地說著,仿佛叮囑自己的弟弟一樣。她的聲音很好聽,說起話來不緊不慢,循循善誘。

“嘉——樹——嘉——樹——還沒好嗎?我都餓死了!”大興在三樓扯起嗓門喊上了。

徐瑞玨噗嗤一笑,說:“大喇叭著急了,你走吧!洗好衣服我給你晾曬在樓前的架子上,你自己別忘了收就行。再有衣服你就留在宿舍裏,到時候我去取了一塊洗。你們男孩子都不會洗衣服。”

林嘉樹忙說:“不用!哪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順手捎帶著而已,反正我每天都洗。對了,杜鵑那裏你不用擔心,她不恨你,她告訴過我。”

杜鵑?林嘉樹想了好一會才想起杜鵑是誰?忙不迭地問:“真的嗎?你怎麽知道?”

“杜鵑是我的好朋友,我倆無話不談。其實如果不是你,杜鵑和張凱不一定能成。張凱是大學生,是杜鵑倒追張凱。這下好了,張凱沒得選擇,死心塌地和杜鵑好了,他倆年底就會結婚。隻是張凱對你還是恨之入骨,時間久了,我想他也會慢慢忘記。”

林嘉樹又驚又喜,沒想到這個女孩知道這麽多。忙問:“聽說張凱那個、那個……那個不好。”他突然意識到向一個陌生的女孩問這樣的問題有多麽弱智,便不好意思再說下去了。

徐瑞玨臉一紅,細聲細語地說道:“這種事誰知道,杜鵑也沒說。不過我知道他倆去看過不少大夫。張凱的確在吃藥,什麽中藥、西藥的不老少。我可以偷偷幫你再打聽得仔細些。”

林嘉樹連連道謝。他覺得,將來真有可能通過這個小徐姑娘,緩解和張凱杜鵑的關係。想到這裏,便說:“請你去吃飯吧!這算不算冒昧?”

“為什麽請我?”

“感謝你幫我洗衣服啊!”

“用不著。我就是順手幫你洗洗而已,也不費力,你不用放在心上。”

“有完沒完啊,還讓不讓人吃飯了?!”大興終於忍不住從三樓跑了下來,站在洗衣間門口大聲嚷嚷。

“大喇叭,你就是個飯桶!除了吃你還知道啥?”徐瑞玨毫不客氣地訓斥著王大興。顯然,大興的到來讓徐瑞玨很不高興。

大興絲毫不生氣,笑嘻嘻地湊上來說:“哎呀,哎呀……我道是誰,原來是瑞玉美女啊!哥哥的衣服也髒了,幫哥洗洗,怎麽樣?”

大興嬉笑著彎下腰抬起臉來看著徐瑞玨,一臉的興奮與討好。

“是瑞——玨——你個文盲!告訴你多少遍了?那字不讀玉!”

“我就覺得瑞玉比瑞玨好聽,回去告訴咱媽,就說大興哥說的,這名改了!要不然嫁不出去。”

“呸!讓你來占我便宜!”嘩的一聲,一盆水當頭澆來。

大興哎呀一聲閃向一邊。慢了點,半拉膀子澆了個透涼。

徐瑞玨咯咯地笑起來。

大興也不惱,兩指捏起濕透的短袖T恤,說:“我保證不換哈,這是妹妹親自給哥哥洗的衣服,我就是凍死也穿在身上。”

大興真就穿著這件半濕半幹的T恤出去吃飯了。一路上,嘴裏兀自瑞玉長瑞玉短的絮絮叨叨著。

吳海濤看著來氣,說:“大喇叭,你省省吧!不是我打擊你,人家瑞玨是大學生,連我都不敢有想法,你覺得你有戲?”

“哎!吳海濤,什麽叫連你都不敢有想法?你沒想法我就不能有想法?你哪裏來的自信覺得比我強?你的眼睛比我大?鼻梁比我高?下頜比我尖?事實證明,那都長殘了,哈哈哈……就弄了個冒牌禦廚的帽子,還不是在銀山上顛炒勺?我王大興好歹在車間一線當班長,還是真金白銀的高級技師。不信你打聽打聽,咱們公司有幾個高級技師?我這是金藍領呐!人稱銀山一把槍。”大興對著吳海濤一頓諷刺挖苦。

“什麽一把槍,不就是焊槍嗎?我吳海濤還有二級廚師證呢,人稱銀山一把刀呢!”吳海濤也不甘示弱。

“菜刀好不好?”

“菜刀也是刀。”

……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搜腸刮肚,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互相損個不停。振羽則在一邊嘿嘿地樂個不停。

林嘉樹滿腦子裏想著剛才徐瑞玨的點撥,向朱書記認錯服軟,說好話?現在老朱就是橫亙在他麵前的一座大山,他要麽翻過去,要麽仰望著大山愁死。如果這點事都過不去,還談什麽理想和抱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