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麵授機宜
高鐵鑽山穿洞呼嘯著穿過坊州市的丘陵地貌,一頭紮進一望無垠平坦得如用碾子壓過一樣的江淮平原。這是兩重天,坊州市算是標準的北方風貌,而臨淮市則靠近淮河,河汊縱橫,頗有點江南的意味了。
正是油菜花盛開的季節,無邊的油菜花像金色的海洋,偶有村莊出現在視野中,那白色的牆壁、青瓦屋頂點綴在花海中,恍若油畫一樣美麗,又如童話一樣夢幻。
林嘉樹坐在一個靠窗的位子,出神地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
他坐在返回臨淮市的車上。一天前他乘車返回山北,一天後他又乘車回歸臨淮。油菜花還是那片油菜花,卻完全是不一樣的心境。返回山北時,他心裏忐忑不安,腦子裏全是思考著董事長的各種質疑和提問。而今返回臨淮,卻又讓他激動得難以自持。他的心情就像這無邊的金黃色的油菜花的海洋,浩**而充滿了神秘的**。
返回山北縣城的當天下午,林嘉樹直奔董事長的辦公室,楊宇傑就在辦公室裏等著他。
在返回山北縣的高鐵上,林嘉樹接到了杜誌邦的電話。他告訴林嘉樹,董事長也在為這個方案激動著呢。可以肯定的是,郎大勇要滾回山北縣城了。說到這一點時,杜誌邦激動得語無倫次。
林嘉樹在內心裏不由得長長一歎,他覺得杜誌邦的興奮和他不在一個點上。
杜誌邦的電話其實對林嘉樹很重要,首先,他知道了董事長讚同自己的方案;其次,郎大勇要調回山北縣城了。有了這兩個基本前提,他覺得放心了許多。
在楊宇傑的辦公室裏,麵對連珠炮般的提問,林嘉樹應對得相當流暢。楊宇傑也打消了各種顧慮。最後,問題集中在了孟玲和閆弘毅的身上。
“這個閆弘毅有那麽重要?公司缺了他就不行嗎?”楊宇傑不明白。
“新公司的性質決定了這是一個不可或缺的人。閆弘毅作為菊城縣環保局總工多年,環評這塊沒有比他更為熟悉的了。企業環保方麵存在的問題,他閉著眼睛也能說得一清二楚。這個人是新公司成立的關鍵。”林嘉樹說。
楊宇傑不是在質疑閆弘毅的作用,而是不希望閆弘毅持股。在這一點上,林嘉樹不能妥協,如果想把閆弘毅牢牢地拴在你的戰車上,必須讓他持股。在林嘉樹心裏,百分之十的持股已是不能再少了。
楊宇傑點點頭。相比於閆弘毅,楊宇傑反倒對孟玲的持股並沒有多少意見。他很清楚古城春的能量,這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客戶。孟玲持股新公司,那麽就等於綁架了古城春,古城春集團在臨淮市大大小小的十幾個分公司的業務,一個也跑不了。而且背靠古城春這個本地有影響力的大企業,新公司將來有的是好處可撈。這步棋連林嘉樹都看得透透的,楊宇傑豈能看不明白?
“百分之三十的持股是不是合適呢?”楊宇傑像是問林嘉樹,又像是自言自語。
是覺得多呢還是少呢?林嘉樹摸不準楊宇傑的心思,幹脆三緘其口。
一直沉默的杜誌邦說:“既然她自己提出了不會超過百分之三十,就按照這個比例好了。這個比例不能再少了。”
楊宇傑點頭,表示默認。
“臨淮公司成立,原來的臨淮辦事處就沒有保留的必要了。辦事處如果撤銷的話,江淮大區的業務如何進行?如果交給你的話如何能夠兼顧?”楊宇傑目光灼灼,直視林嘉樹。
“臨淮辦事處是留是撤,我想董事長會通盤考慮,不是我該考慮的。另外,我雖然是方案的策劃者,但不一定我就是負責人的最佳人選。”林嘉樹強抑內心的波瀾,平靜地說。
“嘉樹,你不用有什麽顧慮,放心把這個責任擔起來!撤銷臨淮辦事處的決定我和杜副總私下裏商量過,他事先沒有和你通氣?”
楊宇傑看似不經意地一問,把杜誌邦驚出了一身冷汗。他當然提前告訴林嘉樹了,但這是楊宇傑非常反感的。有時候,寧可比老板慢半拍,也不要事事走在他的前頭,太過聰明,或者手下人早就聯通一氣,那其實是對老板的威脅。如果讓楊宇傑知道他事先給林嘉樹通信的話,那真是沒有問題也有問題了。按照楊宇傑的敏感,他不懷疑才怪!
楊宇傑看著林嘉樹。杜誌邦咕咚一聲咽了口唾沫,也眼巴巴地瞅著林嘉樹,他真怕林嘉樹說漏了嘴。
“撤銷臨淮辦事處這麽重大的決定,根本就不是我這個層麵該考慮的問題,杜副總沒有必要事先和我通氣。”林嘉樹麵如平湖。
杜誌邦鬆了一口氣,暗暗地為林嘉樹點了個讚。他連忙接過話說:“我想這是大事,董事長也沒有讓我對外說,我也不敢亂說。”
“哦——誌邦你也太謹慎了。你應該讓小林有所思考和準備。”
杜誌邦連忙說:“是我考慮不周,沒有想到這一點。”
“新公司成立後,臨淮辦事處就沒有保留的必要了。郎大勇也要調回山北,協助老杜做好銷售隊伍的管理。江淮大區的業務我覺得就由你來打理。但新公司的成立,你主要精力是新公司的運營管理,工作千頭萬緒,我擔心你忙不過來。你有沒有想一個好的解決方案?”
林嘉樹略微沉思了一會兒說:“這個問題我沒有思考過,因為我沒想到公司會撤銷臨淮辦事處,也沒想到師傅會調回山北。”
“這個問題留給你今晚上考慮考慮,暫且就到這裏吧!本來我打算請你吃飯,可以邊吃邊談。不過還有人等著你吃飯呢,我就不管你了。明天接著談。”楊宇傑笑著站起來。
其實林嘉樹早就想好了對策,但他不能董事長一問就說出來,因為剛才他已經說過,這個問題不是他該考慮的。
葉青青坐在辦公室裏,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機。林嘉樹下午在高鐵上的時候,他就收到葉青青的微信留言:山北縣城新開了一家很好的海鮮店,今晚帶你去吃海鮮,補腦。
估計葉青青早就餓壞了吧?林嘉樹滿臉歉意。
葉青青笑笑說:“走吧!位置我早就定好了,邊吃邊聊。”
兩人下樓,一起開車來到山城人家海鮮大酒店。坐定之後,葉青青拿著菜單,笑眯眯地問林嘉樹:“你點還是我點?”
林嘉樹有自知之明,便說:“你點,我什麽都能行!”
葉青青撇撇嘴,一口氣點了六七個菜還意猶未盡。林嘉樹見狀,趕緊叫停。
菜很快就上來了,滿桌子海鮮,很多林嘉樹還是第一次見。
葉青青說:“老規矩,放開肚皮使勁吃。海鮮補腦,你最近用腦太多,得補補。先把海參吃了,把我的這份也吃了。”葉青青把自己身邊那隻盛海參的碗推到林嘉樹眼前。
“一隻就夠了,這東西不能吃太多。這隻海參,在臨淮市的大酒店裏得賣好幾百塊呢!”
“哎呀,真囉嗦,又不是讓你每天都吃。”
“好,我吃!”林嘉樹無奈地笑笑。
“在外麵那麽辛苦,該多吃點。”葉青青深情款款地看著林嘉樹,繼續說:“我常常擔心你在外麵吃飯的問題,自己要多注意,不要仗著年輕不在乎,把胃糟蹋壞了。楊宇傑就是個例子,年輕時在外麵跑業務,饑一頓飽一頓的。現在好了,整天被胃病折磨得痛苦不堪,有錢也撈不著享受。”
葉青青說著說著,自己忍不住笑起來,說:“我是不是特別煩啊!像個老媽子?”
林嘉樹說:“我多麽希望有這麽個漂亮的老媽子,還能每天請我吃海鮮。”
“你使勁吃,吃不窮咱。這叫皮皮蝦,很鮮的,比對蝦好吃,你嚐嚐!”葉青青把扒好的蝦放到林嘉樹眼前的盤子裏,十指纖纖,圓潤如玉。她很開心。
林嘉樹低著頭,看著自己餐碟裏扒好的蝦,覺得心裏濕漉漉的,眼眶也有些潮濕。他恍惚又覺得眼前的女孩變成了喬楊,也隻有喬楊曾經給他扒過這種蝦。這種蝦內地很少,在大學時喬楊帶他吃過。喬楊是海邊人,知道怎麽扒這種爬蝦。現在,倏忽間喬楊變成了葉青青,他心裏是複雜的,但無論如何複雜,又是幸福的。他在外麵風裏來雨裏去,無論多麽累多麽苦他都不在乎,但卻害怕這片刻的溫柔,不!或許更是內心裏的渴望。
林嘉樹抬起頭來,淚水湧出眼眶。他笑笑說:“不好意思,有東西進眼睛裏了。”
葉青青不說話,抽出紙巾,身體前傾,為林嘉樹拭去臉上的淚水。她溫柔地說:“男人的淚水不能自己擦,得有人為他擦。”
“知道嗎?為了知道這種蝦怎麽扒,我特意在網上查了視頻,還特地來這個館子吃了兩次呢。那時候我就想,再和你出來吃飯的時候,我就給你扒蝦。當然了,如果你不會,我還可以取笑你。現在我還沒取笑你呢,你卻哭鼻子了。真是個男子漢大豆腐。”
林嘉樹任憑葉青青手裏的紙巾輕柔地擦拭著自己的臉頰。他有一種衝動,一種想抓住那雙手,貼在自己的臉上的衝動;一種想親吻這雙手的衝動。但他極力地忍住了。
“劉老師有沒有給你打電話?”葉青青轉移了話題。
“打了。阿姨邀請我去你家吃飯,還問我怎麽不去你家玩呢。”
“我答應過劉老師,等你回來了一定帶你去我家吃飯。今晚如果你和楊宇傑談話結束得早,我就帶你去家裏吃,可是太晚了。”
“劉阿姨做飯是一絕,能常吃她做的飯,是我的福氣。”林嘉樹笑著說。
“以後會有你受的。”葉青青幸災樂禍地壞笑著。
吃完飯,兩人走出酒店。葉青青問:“你還要回家看望兆蘭阿姨嗎?我送你回去!”
林嘉樹搖搖頭,說:“我打過電話了,媽媽很好。妹妹也剛從家裏回來,明天一早還要和董事長麵談,不回去了。”
“嗯!你這下可是在啟泰公司投下了一塊巨石,把那些老家夥都震暈了。你可真行,為你高興!”
“其實也沒啥。隻是一些信息的積累,加上因緣際會,就促成了這些想法。我覺得對公司是一個很大的機會。”
“對你也是一個很大的機會。楊宇傑對你說了嗎,這個總經理必須你來當。他問過老葉,也問過我。我說設想和方案都出自林嘉樹,他肯定有能力把這個公司搞好。”
“謝謝你,也代我謝謝葉伯伯。”
“謝什麽?這都是你為自己爭取來的機會。我隻是有些擔心,你畢業不到一年,就取得這樣的成就,可不許驕傲哦!”
“現在隻是個想法,萬裏長征第一步還沒邁出去呢,誰知道未來會是什麽樣子呢。”林嘉樹心事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郎大勇在臨淮是待不下去了。你知道他的事嗎?仗著手裏有了點臭錢,亂搞女人,弄得好好的家庭支離破碎,還出賣公司的業務給競爭對手。楊宇傑氣瘋了,如果不是他表弟,估計殺了他的心都有。楊宇傑最痛恨的就是背叛,郎大勇是他最信任的人,在公司業務上也是他最倚重的人,現在卻弄出了這麽多的肮髒事,誰都救不了他!”
“我剛到臨淮不久,對他的底細並不了解。”
“在外麵一個人一定要小心,說不定哪天我就會去看你,發現你做壞事我可不饒你,不許你變成第二個郎大勇!”葉青青用一種調侃的口吻對林嘉樹說。
“成為郎大勇太難了!至少我沒他那麽多鼻涕。”林嘉樹笑道。
“哈哈哈……”
回到公司,林嘉樹躺在**,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他在想和葉青青的關係是不是發展得太快了?如果說春節期間那次“誤入”葉家是一場誤會的話,那麽今晚上,兩個人的表現都有點曖昧。
今晚上葉青青的話信息量很大,也許說者無心,但林嘉樹卻是留心了。青青說,就臨淮公司總經理人選問題,楊宇傑是在征求葉家的意見之後才定下來的。顯然,沒有葉家的支持,自己不一定能成為總經理。林嘉樹既為此感到高興,心裏卻又有些別扭。唉——他睜大了眼睛,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毫無疑問,林嘉樹和葉青青之間的關係又進了一步。他們之間已經由朦朧到……更朦朧了,就差捅破那層窗戶紙了。林嘉樹覺得自己越陷越深,就像從一個斜坡上滑向深淵,速度越來越快。對於這種下滑,他是從最初就不想掙紮,還是慢慢地沉醉於這種甜蜜的陷入呢?他說不清楚。
葉青青在他心裏,那就是女神一樣的存在。當然,這種喜歡並不意味著愛情,也不意味著對喬楊感情的背叛。不管他和喬楊的感情將來發展到哪一步,他都不會忘記喬楊。那是他最純真的戀情。喬楊的可愛,喬楊的感情,不是任何一個女孩能比的。
就在春節期間,喬楊給他發微信說,他被爸爸媽媽安排著去相親了。她很痛苦。可如果不去,媽媽就要去跳海。
林嘉樹覺得粉身碎骨都不能緩解內心的痛苦,但他無可奈何。他知道,無論是他還是喬楊,都遲早會邁出這一步。
無論從哪方麵看,葉青青都是萬裏挑一的好女孩。更重要的是,這個女孩可能也可以和喬楊一樣,可以毫無保留地愛他。他是幸運的,祖墳上是著火了。
隻是,在和葉青青的交往中,他有一股無形的壓力,亦或說,是一種自卑。他就在這種對葉青青的自卑和對喬楊的愧疚之中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