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偶遇

離小年還有三四天的時間,林廣業再也呆不下去了,能在北海市幹到現在,已經是他忍受的極限了。他牽掛在家裏拖著病身子的兆蘭。

林廣業從來到北海市,就和村裏的一幫人在田豐蔬菜批發公司打工。他們的主要工作是幫著打理那些蔬菜大棚,同時也是裝卸工。

林廣業是村裏十幾年的大隊會計,在賬目上很有一套。田豐公司老板趙田豐和孫春鳳兩口子不會擺弄賬。林廣業發現他們把賬目弄得一團亂麻,就忍不住指點了幾次。當他們知道林廣業是大隊會計的時候,就讓他作為孫春鳳的助手,來幫忙管理賬目和發貨。每月給林廣業三千元錢。

現在,林廣業每天負責發貨、過磅、整理賬目,閑暇之餘也和別人一樣幹點零活,相當於半脫產幹部,每月也能有五千多的收入。雖然趕不上嘉祿、嘉福他們掙得多,但關鍵是輕鬆,沒受什麽累。

趙田豐夫婦笑稱,老林就是我們田豐公司的財務總監。林廣業也挺高興,給兆蘭打電話時不無得意地說,成了總監了。結果讓兆蘭在家裏好一個猜測,總監是個什麽官?難道是電視上演的總管太監?

從十月份到現在,林廣業已經攢下了一萬多塊錢了。這對他是一筆巨款。按照這個速度,明年再幹一年,家裏那個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貸款就會全部還清。他後悔自己出來晚了。以前總是放不下身段,總覺得在村裏好歹是個幹部,顧著個臉麵。現在他才知道,要臉麵那真是活該受窮。憑自己的力氣幹活賺錢,沒有什麽丟人的!

半個月前,兒子告訴他那五萬元的貸款還清了。天哪,這怎麽可能?他參加工作不過半年,上哪裏去賺這麽多錢?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這是千真萬確的。

他找了個沒人的地方,蹲在地上無聲地哭了起來。生活的希望之門,已經向他徹底打開,他從來沒覺得生活像現在這樣充滿了希望和活力。

林廣業向老板請了假,他要回家了。趙田豐兩口子知道他的情況,所以盡管正是用人之際,還是答應了他的請求。他們給他多發了一個月的工資,說這是年底的獎金。臨走時,又給了他許多年貨和土特產。

從北海市到山北縣的關峪鎮,可以乘坐從北海直達臨淮的過路車,長途車能在村頭的國道上停車,半天的時間就到家了,方便得很。林廣業買票時突然改變了主意,買了到山北縣城的票,他想去看看兒子林嘉樹。

對自己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念頭,林廣業感到特別興奮。

下午一點半左右,林廣業出現在啟泰環保公司的大門口。

他的衣服有些髒,花白的頭發也有點長,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裏充滿著疲憊和期盼。他背上背著一個蛇皮袋子,裏麵是被褥;身後拖著一個小拖車,小拖車上拖著很多東西,那都是趙田豐夫婦送的年貨。

他就那麽有點局促地站在啟泰公司的門口,心裏暗自嘲弄自己:“呸!見兒子還用這麽激動嗎!”

一個高瘦的紅臉膛老頭從保衛室裏走出來,問:“你找誰啊!”

林廣業說:“找林嘉樹。”怕他不知道,又補充說:“剛來的一個,好像在銷售部。”

“找林嘉樹?”高瘦老頭眯起眼仔細地打量著他,然後笑著說:“我猜你是嘉樹的爸爸吧?”

林廣業點頭說:“是。”

老頭一拍大腿,說:“哎——呀,不巧啊!嘉樹和杜副總一起去山上開會去了。估計下午能回來。”

“山上?”林廣業不明白開會為什麽還要到山上去。

“就是那個我們在白塔鎮的銀山廠區,我們習慣叫山上。”

哦——林廣業笑了。

高瘦老頭熱情地把他往保衛室裏讓,說:“你大概不知道我是誰吧?我姓王,都叫我老王,和嘉樹關係可好了,嘉樹沒告訴你?”高瘦老頭喋喋不休地說著,林廣業插嘴的機會都沒有。

“你就是王師傅?嘉樹對我說過你。”

“我說嘛!嘉樹一來公司,就屬跟我關係最好。”老王很得意,不由分說地拖著林廣業進了保衛室,還泡上一杯熱騰騰的茶,熱情得不行。弄得林廣業怪不好意思。

“孩子在這裏,讓王師傅費心了。”林廣業好不容易趁老王倒水的空檔插上一句話。

“你養了個好兒子啊!你可能不知道,現在公司上下幾百號人,誰最受董事長器重?林嘉樹!你知道嘉樹現在有多出名?差不多全縣的人都知道,啟泰公司一個新來的大學生,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就賺了一百多萬。董事長在全縣工業大會上做典型發言,當著全縣人民的麵親口說的。現在公司上上下下都叫嘉樹’林百萬‘呢!哈哈哈……”老王的話匣子一下子又打開了。

林廣業手一哆嗦,滾燙的茶水撒到手背和膝蓋上都渾然不覺。他嘴張了張,說:“王師傅,開玩笑的吧?他上哪裏去賺一百萬?”

老王一拍林廣業的腿,說:“可不是開玩笑。嘉樹真的賺了,拿下了公司這兩年來最大的一個工程,一百萬還不止呐!”

林廣業絲毫沒有感到興奮,他真擔心兒子為了賺錢,幹下什麽犯法的事情。盡管相信兒子,可這是一百多萬啊!他一個剛畢業的學生,無依無靠,憑什麽能賺這麽多?

老王看著林廣業滿臉震驚的表情,嘿嘿地笑了:“老兄弟,對自己的兒子還不放心嗎?錢是人家孩子拚命賺來的,連公司都下了紅頭文件,號召大家向他學習呢。第一筆錢要回來的時候,發著四十度的高燒從臨淮趕回來的(其實沒有那麽高),回來就住進了醫院……”

老王說得嘴角泛白沫,他拿起玻璃瓶子喝了一口水,對著發愣的林廣業說:“對嘉樹這樣的孩子,一百個放心就是。我帶你去他的宿舍看看吧!就在那裏。”他向招待所的方向一指。

“我這裏有嘉樹宿舍的鑰匙,他留給我的。萬一鑰匙忘了或者丟了的時候,就到我這裏來拿。”老王得意地從抽屜裏拿出一把鑰匙,在林廣業麵前晃了晃。

林廣業是真想去兒子的宿舍看看,聽老王這麽說,便迫不及待地站起來向外走去。

小屋裏光線昏暗,老王把燈打開,林廣業仔細地看著小屋裏的一切。還好,很幹淨,也很寬敞,看上去還不錯。床鋪被褥都是新的,應該是嘉禾幫哥哥準備的。還有一個有點舊的雙人沙發,一個舊寫字桌,寫字桌上擺滿了書籍,還有毛筆和硯台。那硯台還是他送給兒子的,原來放在家裏兒子的房間。西牆上用圖釘釘著一幅字,那字寫的是: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雞一聲天下白。少年心事當拿雲,誰念幽寒坐嗚呃。

林廣業打量著房間裏的一切,百感交集。這房子是兒子在縣城的立足之地,多麽寒酸,又多麽讓人感動。這個宿舍盡管在喬楊眼裏寒酸透頂,但在林廣業看來,反而有些欣慰了。

“依我看,今晚你就住在這裏,明天再回去得了。等嘉樹回來,你爺倆在城裏好好聊聊。”老王說。

一句話倒是提醒了林廣業。他看看手機,三點多了,該走了。不管林嘉樹回不回來,他今晚必須要趕回家裏。兒子沒什麽好擔心的,但妻子卻讓他牽腸掛肚。他一刻也不想停留了。

走出宿舍,林廣業看看飄雪的天空,對老王說:“王師傅,我不等了。等嘉樹回來,你告訴他一聲,就說我已經回來了,讓他安心工作,不必牽掛家裏。”

老王說:“就住一晚上再走唄。明天讓嘉樹找公司的車把你送回去。你爺倆在城裏也好拉拉呱。”

林廣業搖頭,執意要走,再不走天就黑了。他來到保衛室,扛起行李卷,拖起小拖車就要走。

一輛白色保時捷駛進院子。老王高興地叫起來:“回來了!回來了!嘉樹開完會了。”

林廣業停下腳步,向車子看去。

車子在辦公樓前停下,一個高高的漂亮的女孩從車裏走出來,並沒有林嘉樹。林廣業有些失望。

“葉總,嘉樹沒和你一起回來?”老王大聲問。

葉青青注意到有人站在大門口,她回應道:“嘉樹被董事長留下了,有事情要談。怎麽了王師傅?”

“哦!嘉樹爸爸來找他。”

本來正向著辦公樓走去的葉青青突然轉過身來,邁開大長腿向大門口這邊疾步走來。她來到林廣業身前,問:“您是林叔叔?”

在葉青青向這邊走來的時候,老王在林廣業耳邊說:“這是公司的領導,財務葉總監。”

林廣業拘謹地衝葉青青點點頭。既然是公司的領導,那麽就是領導嘉樹的,所以他有點緊張。不過讓他感到欣慰的是,這個公司領導是如此年輕,還如此溫和。她看著自己,仿佛早就和自己認識一樣,一張俏臉上堆滿了笑意,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和小虎牙。

“林叔叔,您再等會吧!董事長把嘉樹和杜副總留下,可能另有工作安排。”葉青青微笑著對林廣業說。

林廣業連忙回應道:“不了!不了!我也沒什麽事,就是順路過來看看。”

“這不是牽掛家裏嘛,急著回家。”老王在一邊插話說。

葉青青看著林廣業,她眨了眨眼睛,說:“林叔,不如我送您回家吧!”

“可不敢麻煩你!你們忙!”林廣業連連搖手拒絕。

“不忙!天雪路滑,您坐車回去不安全。我去送您,順便看看我們那裏的風景。嘉樹可向我吹噓過好幾次,說你們那裏風景如畫。”

葉青青說完,興衝衝地跑著開車去了。

林廣業則不安地站在那裏,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老王在一邊安慰道:“葉總願意送你就讓她送吧!她雖是公司的領導,但和嘉樹是非常好的朋友。你不用覺得過意不去。”

葉青青把車停在林廣業身邊,老王幫忙把林廣業的小拖車還有一卷破行李放進了後備箱。葉青青打開了車門,請林廣業上車。

林廣業遲疑地站在車門前,他不敢坐進那個幹淨到讓人望而卻步的車座上。他尷尬地指指自己髒兮兮的衣服和沾滿泥漿的鞋子,說:“葉總,我還是自己坐車回去吧!我怕髒了你的車子。”

葉青青笑著說:“林叔,您叫我小葉就行。車子再幹淨說到底也是一個代步工具,不要緊,上車就行了。”不由分說,硬把林廣業讓進車裏。

車子在車站廣場附近的一家超市門前停下。葉青青要林廣業在車裏等一會兒,她用最快的速度跑進超市裏,大包小包地買了不少東西,然後才開車向關峪鎮而去。

林廣業十分拘謹地坐在座位上,一動也不敢動,覺得手腳放哪兒都不合適。

葉青青看了他一眼,笑著說:“林叔,您不用拘束,就像坐在嘉樹身邊一樣就行了。”

林廣業說:“小葉總監,謝謝你對嘉樹的照顧。你是領導,平時多教導教導他,那小子一根筋,認死理,不活泛。”

“嘉樹很優秀,董事長特別賞識他。他人緣也很好,我們都喜歡他……”葉青青說到這裏頓了一下,沒來由地臉紅了。過了一會又說:“您放心好了,他在這裏一切都好。吃點苦算不了什麽,年輕人嘛,該吃點苦!”

林廣業連連點頭,說:“嘉樹能進入這麽一個好公司,遇到你們這麽一些好人,真是他的造化。”

兩人一路說著,二十來分鍾就到了台子村。趕在太陽落山之前,林廣業回到了家裏。

兆蘭正在家裏一個勁地抱怨,因為昨天晚上廣業電話裏言之鑿鑿地說,下午一點左右一準到家,結果這天傍黑了還沒回來。一幫侄媳婦在這裏等得都不耐煩了。她們都想知道,自家男人到底打算什麽時候回來,在外麵幹得到底怎麽樣。

兆蘭一肚子的火氣還是被葉青青的到來,給生生地壓了下去。她沒想到廣業是坐著轎車回來的,而且開車的是這麽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她驚訝地看著林廣業身後的葉青青。這是誰家的姑娘,怎麽長得這麽好看!

林廣業忙介紹說:“這是嘉樹的領導,葉總。”

葉青青連忙說:“阿姨,不是領導,隻是嘉樹的好朋友。叔叔去公司看嘉樹,嘉樹開會呢,我幫著把叔叔送回來了。”

兆蘭埋怨丈夫:“沒人阻攔你去看兒子,你倒是和家裏打個招呼啊!讓一堆人在家裏等了半天。”

“別埋怨了,快點接著吧!讓人家小葉姑娘到家裏喝杯水。”林廣業說。

兆蘭忙不迭地把葉青青往家裏讓。

葉青青把手裏的東西遞給迎上來的嘉祿嘉福媳婦,說:“阿姨,我就不進屋了。公司還有點事,我得回去。”

兆蘭上前拉住葉青青的手,說:“這閨女長得比電視上的明星都俊呢!到家了,哪能不進屋喝杯水呢!”

葉青青臉紅了,說:“阿姨,如果您不嫌,我改天再來。嘉樹對我說,您燉的雞可好吃了,他還說約我來爬西山玩呢!”

眼看留不住,眾人又把葉青青送到門口,看著車子絕塵而去。

兆蘭的心思完全在剛剛離去的那個女孩的身上。

怎麽回事呢?濱海市有一個喬楊,這又來了一個青青。這個青青,是嘉樹的朋友,還是個公司領導。不過,明眼人也能看出點名堂來,如果這個女孩和嘉樹隻是一般的朋友關係,人家憑什麽開著那麽好的車把你流浪漢一樣的半老頭子送回家?還買了那麽一大堆禮物?

眾人走了之後,兆蘭問廣業,在嘉樹的公司是怎麽遇到葉青青的,人家孩子是怎麽把他送回家裏來的。聽廣業說完後,她笑著搖了搖頭,說:“年輕人的事,咱看不明白。”

“我看你也甭為這事費那個腦子,孩子已經長大了,一肚子學問,不是我們眼中的小孩子了。我們在家裏愁斷腸,人家根本沒當回事。那葉姑娘隻是偶然碰巧了送我回來,能說明什麽問題呢?”廣業不耐煩地說。

“你說,嘉樹不去濱海市,是不是因為這個女孩子?”兆蘭完全沒有理會林廣業的話茬,自言自語地說。

“你傻啊!且不說嘉樹是為什麽不去濱海的,他決定不去濱海的時候,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裏上班呢,更不認識這個葉姑娘!”廣業不滿地說。

“唉——”兆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也對。都是好姑娘,辜負了誰都不好。不過,我還是更中意喬楊,那個女孩子跟咱家有緣!”

“嘿嘿,這個小葉姑娘可是公司的高層領導。你看她開的那輛車了沒?那王師傅和我說那輛車就一百多萬呢!人家還有好幾輛呢!你說這樣的女孩要家世有家世,要相貌有相貌,人家找個什麽樣的女婿找不上?行了,別在那裏自尋煩惱了!”林廣業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