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心願
張凱杜鵑結婚那天,林嘉樹、孫明、馮國恒、孫振羽、吳海濤、王大興幾個人在前一夜就已經趕到張凱家裏。幾個虎裏虎氣的大小夥子根本幫不上什麽忙,他們就是來活躍氣氛的,說是來添亂的也沒毛病。
婚宴是在縣城的金都大酒店,也是縣城最好的酒店之一,是新娘杜鵑家安排的。
這是啟泰公司比較熱鬧的一場婚禮,新娘新郎都是公司的員工,新郎頗受公司老板的器重,新娘是公司實權副總的外甥女。整個啟泰公司,但凡能來的都來了,包括楊宇傑在內的公司高層悉數到場。
葉青青在公司高層那一桌,其實她更想坐到公司年輕人的堆裏。可是人家喜主根據她的身份就是這麽安排的,她也很無奈。
台上的林嘉樹和幾個哥們忘情地鬧著,在主持人的配合下把婚禮鬧得**迭起,台下眾人哄笑不止。
葉青青托著下頜笑眯眯地看著熱鬧的場麵,當然,任憑多麽熱鬧,她關注的人隻有一個,林嘉樹。
林嘉樹頎長挺拔的身材裹在一身得體的西裝裏,襯衣領帶,黑框近視鏡,儒雅帥氣得不像話。他渾身上下透著一種濃鬱的文人氣質,卻又難掩骨子裏的一絲桀驁和悍氣。人群中他是那麽獨特,那麽與眾不同。
在葉青青眼裏,伴郎林嘉樹隻是在那裏一站,風頭就蓋過了所有人,是妥妥的主角。甚至,秒殺影視圈一眾當紅的小鮮肉。
葉青青還注意到,台下許多人都在打聽那個帥氣的小夥子是誰呢。
婚禮結束當天下午,振羽就開車把林嘉樹送回了關峪鎮的家裏。林嘉樹想在家裏陪媽媽兩天,順便把那個貸款還上。這是家裏的頭等大事。
路上,振羽顯得心事重重,幾次欲言又止。
“是不是有什麽事?我們之間還要見外嗎?”林嘉樹注意到了振羽的異樣,便主動問自己好朋友。他知道振羽是個靦腆的人。
“也沒啥事,等你有時間我們好好聊聊!”振羽沉默了一會兒才說。
“行!”林嘉樹了解自己的朋友,該告訴他時振羽一定會告訴他的。
這個元旦假期,林嘉樹有大事要處理,他要去鎮上的農信銀行把家裏的那個貸款還上。沒有什麽比這個更重要的事情了,因為這是全家人的心病。他們家也將迎來曆史性的一刻。
這次回家,林嘉樹的變化讓人吃驚。他從頭到腳煥然一新,深色的長款羽絨服裏麵,一襲深色西服,鋥亮的皮鞋,連頭發都用發膠定過型。唉——這還是昨天晚上兄弟幾個一塊去一家發廊做的,為了當好這個伴郎,大家夥也是挺拚的。大冷天的,林嘉樹也懶得去捯飭,又著急回家,所以頂著一頭酷酷的發膠回家了。
家裏挺熱鬧。嘉禾放假回來了,幾個沒出五服的堂嫂也湊在家裏,咒罵他們在北海市打工元旦也不回家的男人。幾個堂哥都給家裏打電話,說元旦不回來,現在是最忙的時候,賺錢要緊。所以堂嫂們來看看廣業叔有沒有回來,更想知道她們的男人是否真如他們電話裏說的那麽忙。
林嘉樹推門進來。他還沒說話,眼鏡片立刻被撲麵而來的熱氣蒙住了,自己也立刻被嘰嘰喳喳的嫂子們包圍了。
他聽到大嗓門的嘉祿嫂子咯咯笑著說:“哎媽,我當是個歸國華僑呢!原來是我嘉樹兄弟。你瞧瞧這氣派,真成了林總了這是?嬸,我說什麽來著,我嘉樹兄弟一準會有出息,一看就是個當領導的料!”
媽媽人緣好,這些嫂嫂嬸嬸們都和她合得來,也都愛到家裏串門。看來媽媽在家並不孤單,這讓林嘉樹很是欣慰。他一邊和眾人打招呼,一邊讓嘉禾從他帶回來的大包小包中,翻出從臨淮捎回來的土特產,分給在座的人。
“林總這是發獎金了還是漲工資了?”嘉禾快樂地調侃。
大家都紛紛誇林嘉樹出息了,誇兆蘭養了個好兒子。毫無疑問,在農村人眼裏,像林嘉樹這樣的,就算是有出息的人了。
林嘉樹都有點不好意思了。他這外表光鮮人後受罪的工作,並沒有什麽值得驕傲的資本。都是這身嶄新的行頭惹的禍。
兆蘭今天實在是太高興了,女兒和兒子都回來了。尤其是林嘉樹,比那些電視上的明星都帥氣,連她這個當媽的都百看不厭。他還給全家人都買了衣服,天啊,這得花多少錢啊!待眾人全都離去,她這才埋怨兒子不該花這麽多錢。
嘉禾把衣服拿出來幫媽媽穿上,問:“暖和嗎?”
兆蘭臉頰貼著柔軟的羽絨服,滿足地說:“暖和。又輕又柔,像什麽也沒穿一樣。”她緊閉的眼睛裏流出了兩行淚水。
嘉禾伸出手,輕輕地為媽媽拭去淚水,笑著說:“養的兒子管用了,瞧你高興的!林總,以後給我買衣服的話,多多益善,我不嫌哈!”
“嘉樹,你的心媽媽知道,你不該花這個錢,我們還有債務呢!上個周人家來要錢了,我把今年的利息還了。那個銀行的劉主任還問今年是不是要還點,我說今年無論如何也要還一點。他問多少,我說少說也得一萬吧!”
林嘉樹突然想起這次回家的使命,便說:“那個劉主任的電話給我吧,我和他聯係一下,明天去把這個錢還了。”
“你說啥?那可是五萬多塊,哪來那麽多錢?”兆蘭吃驚地看著林嘉樹。
林嘉樹從兜裏拿出一張卡,說:“媽,我賺錢了,前些天才剛剛發到工資卡裏麵,二十多萬呢!我們現在有足夠的錢還債。”
“告訴媽實話,那個錢是你借的還是自己掙的?是正道上來的嗎?”兆蘭將信將疑地看著兒子。
“和爸爸一個口氣,你們自己的兒子還不了解嗎?這個錢我是堂堂正正地賺來的。我為公司解決了一個大難題,這是公司的獎勵,我還升職了呢,是公司的團委書記!這事全公司都知道,連老板都請我吃飯。媽,我們從此不會再欠債了。我這個卡裏的錢還完債還有十幾萬呢,春節前還有一筆錢到賬,比這個還多,明年會更多!”
“嘉樹,咱們遇到貴人了。托祖宗的福,我們總算時來運轉……”大顆大顆的淚珠不停地從兆蘭眼裏湧出來。
“媽,你放心,我很努力,大家對我都很好。”林嘉樹習慣性地撒了個謊。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歡他,他的工作也不是都那麽萬事如意,至少郎大勇和劉俊賢就像兩根刺一樣讓他感到不舒服。
第二天一大早,兄妹兩人騎著車去了鎮上的農信銀行,找到了那位劉主任。劉主任早就在銀行等著了,這筆貸款五六年沒回來,他也整天提心吊膽。現在,人家主動來把這個錢還上了,他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地了。
辦完手續,劉主任感慨地說:“老林兩口子總算修成正果了,養了這麽一對優秀兒女,千金不換啊!”
林嘉樹禮貌地和劉主任告別。他知道,這個劉主任對他們家很照顧,有時候他還主動想辦法幫忙解決問題。不像有些要債的,跟催命鬼似的,連個好臉都沒有。
兄妹兩人走出農信銀行的大門,金燦燦的太陽正緩緩地爬升著,溫柔地俯瞰著這冰封的大地。那屋頂濃厚的霜雪正一點一點地融化,太陽的溫度開始溫暖街上的每個行人。
那太陽照在貧窮人家的窗上,同照在富人家窗上一樣光亮。在門前,嚴霜同在陽光下融化。
嘉樹和嘉禾相視一笑,頓覺得千斤重擔從身上卸下來,全身感到說不出的輕鬆愉快。
兄妹倆去鎮上的超市買了不少東西,他們要順道去長溝村去看看姥爺和舅舅。長溝村就在來鎮子的路上。
早上出門的時候,兆蘭特地叮囑兩個孩子,還上錢後到姥爺那裏看看,告訴姥爺貸款還上了,讓他不要再惦記。這些年,嘉樹姥爺也被兆蘭的病和貸款拖累得夠嗆。
嘉樹有兩個舅舅,二舅去世得早,大舅身體尚健,是村裏的書記。不過,林嘉樹心裏,大舅這書記當得實在稀鬆平常。長溝村抱著一條繁忙的國道,卻跟那些偏遠的村子一樣窮,沒啥產業,就知道種地。連幾個表哥都對舅舅不滿意,大舅就是個老頑固。
嘉樹姥爺尹洪聖老人排行第四,村裏人都叫他四叔或四爺。姥爺八十八歲,鶴發童顏,慈眉善目,身體很好,就是背駝得厲害。他往那裏一站,活脫脫一個神話裏的壽星老。在林嘉樹心裏,姥爺就是一個活菩薩。
八十八歲的姥爺到現在依然自己種地,從來不用舅舅贍養。他還養著村裏一個瘋子——連子。連子是二姥爺的兒子,論起來也是嘉樹的舅舅。二姥爺去世得早,連子從小沒人管,就跟著姥爺吃飯。
姥爺每天要給連子做飯,連子走丟了,還要弓著腰四村裏到處找。姥爺小屋門口的那條石凳依然光滑油亮,這說明,連子舅舅依然每天到這裏來討吃的。
連子每次來姥爺這裏,從不進屋,無論冬夏,就坐在這條石凳上。他高興時就衝屋裏喊,四叔,給點吃的。渾勁上來了就說,老不死的,我餓了!
小屋裏冒出縷縷白煙,從屋裏傳出劇烈的咳嗽聲,姥爺正在生火炕。姥爺習慣了睡這種大火炕,軟**睡不著。從小,嘉樹和二舅家的長興二哥就跟著姥爺睡在這大火炕上。
透過繚繞彌漫的煙霧,林嘉樹看到姥爺正趴在灶台旁,鼓著腮幫子使勁地吹一簇冒著白煙的柴草。火還沒生著呢。
林嘉樹俯下身子,貼近鍋台口,也鼓著腮幫子用力地吹著,火苗砰的一聲竄了起來。姥爺歡快地說:“著了!著了!年紀大了就差這口氣,還是年輕人中氣足啊!”
“姥爺,猜猜我是誰?”林嘉樹猜姥爺又把自己當長興二哥了。
果然,姥爺說:“你是興子啊!”
林嘉樹哈哈笑起來,說:“我都喊您姥爺了。”
姥爺愣了一下,眼睛一下子像點亮的燈一樣放出愉悅的光芒。“是樹啊,還有小禾!你們倆怎麽來了呢?”姥爺眼裏滿是孩子一樣的快樂,他的胡子一翹一翹的,佝僂著腰站起身來,翻箱倒櫃地去翻找什麽東西。
林嘉樹知道,姥爺這是去給自己和妹妹找好吃的去了。這是姥爺的習慣,姥爺總是把最好吃的留給他和妹妹。
姥爺一邊從櫃子裏掏著什麽東西一邊問:“工作怎麽樣啊?”
“好著呢,放心!”林嘉樹大聲說。
“那——媳婦呢?”
“這個——也很好。”林嘉樹支吾著。
“過年領回來給姥爺看看!你長興二哥都有了,鎮上工作的,公家人;又能幹又賢惠,雖然不是很白,不過莊戶人家,要那麽白幹什麽?我看挺好!你和嘉禾幹什麽去了這是?”
林嘉樹鬆了一口氣,說:“去鎮上的銀行還錢去了。就是那個貸款,都還清了!我媽要您不要再惦記著了,好好吃飯!”林嘉樹生怕姥爺聽不到,大聲地說著。
“就是五萬多的那個?都還上了?”姥爺吃驚地問。
林嘉樹用力地點點頭,說:“都還上了!”
姥爺孩子一樣笑了,連說:“那就好!那就好!還上這個錢,你媽也會越來越好!”笑著笑著,他眼角也潮濕了。
“我媽想讓你去我家住一段時間。”嘉禾說。
“我哪兒也住不慣,你家又沒有火炕。等你倆結婚時,我就過去住幾天。有合適的就都結了吧!衝衝喜,你媽好得快。”姥爺說。
……
姥爺站在小屋門口,目送著嘉樹和嘉禾走出院子,眼睛明亮而親切。林嘉樹不明白,一個八十八歲的老人為什麽有著嬰兒一樣清澈的眼神。
舅舅正在麵臨政治生涯的最大挑戰,他的挑戰竟然來自自己的兒子和親侄子。二舅家的長順大哥剛從部隊退役回來,是個黨員,他和大舅家的大表哥福順兩人正在造大舅的反。兩個大表哥天天紮在一起,他們想在年底的換屆選舉中把大舅從台上拉下來。
大舅鼻子哼了一聲,對嘉樹說:“我讓他們先跑出三千裏,就那兩塊貨幾斤幾兩我能不知道,還能跑出我的手心?這麽說貸款還上了?太好了!這些年,你家讓這貸款拖累得不輕。在外麵好好幹,我可是為你自豪著呢!你幾個表哥都不爭氣,就看你的了。”
林嘉樹把從臨淮捎回來的茶送給舅舅,說:“這是臨淮市常務副市長送我的,我特意留給舅舅。”
舅舅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林嘉樹知道,重要的不是這盒茶有多麽值錢,而是一個副市長送的。作為一個村裏的書記,一個農民政治家,舅舅把這個向來看得比金子還貴重。茶因人而貴,這是他的一貫原則。不過,茶的確是臨淮市常務副市長馬祥傑送的。
離開時,舅舅特意把林嘉樹兄妹送到大街上。這可是給鎮上幹部的待遇,沒想到今天這個外甥也享受到了。舅舅逢人便說:“哎呀,我外甥,兆蘭家的孩子。出息了,都幹副總經理了!這不是過來看看我嘛!”
林嘉樹知道,在舅舅眼裏自己還差一樣東西,那就是一輛小轎車。如果有一輛小轎車停在家門口,那會讓舅舅多麽驕傲和自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