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陪護
杜誌邦坐在辦公桌前,兩眼盯著電腦屏幕上各大區“銷售目標管控表”長籲短歎。
照目前這個進度,今年三個億的銷售目標,依然是鏡花水月。雖說市場越來越好,但競爭也越來越激烈。現在遍地都是環保公司,幾個人弄張圖紙,租個廠房,就成立了環保公司,時代的土壤給了這個行業大好的發展機遇,誰也難說將來它們不會成為了不起的大企業集團。
眼看著一年就要過去了,楊宇傑也急得不行。這段時間,杜誌邦被楊宇傑罵得頭都抬不起來。隻要楊宇傑一打電話找他,他就頭痛不已。
砰!砰!砰!有人敲門。
“進來!”杜誌邦說。
進來的是林嘉樹。
杜誌邦有些吃驚:“嘉樹,什麽時候回來的?那個啥,古城春那筆錢要不出來就不要了吧,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從下個周開始,我要你回臨淮去開辟新的市場,我和董事長都商量好了。”
“錢我拿回來了,杜總幫我走走手續吧!另外,讓財務看看還有一百多萬到賬了沒,古城春打過來的。我先回宿舍睡了,不舒服。”林嘉樹把那張承兌小心地取了出來,放到杜誌邦眼前,然後向門外走去。
他渾身沒有一絲力氣,額頭滾燙。在菊城上車後,他先是睡到了臨淮,又從臨淮睡了一路回到了山北縣城。這一路上六個多小時,他一點東西也沒吃,一滴水也沒喝。下了車,他兩腿軟綿綿的,腳底下像踩了棉花一樣走回了公司。五六百米的距離,他都不知道是怎麽走回來的。
杜誌邦拿起桌子上的承兌反複地看著,像鑒定文物似的,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喊道:“我操!嘉樹!嘉樹——你這家夥是怎麽做到的?”
他起身追出辦公室,在樓道裏把正要下樓的林嘉樹抱住。林嘉樹任憑杜誌邦那有力的臂膀抱著自己,仿佛要把他的四肢百骸都要擠碎。
“嘉樹,你真是棵好樹!去好好休息吧,今晚我請你吃飯!”杜誌邦嘴裏不停地說著,還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這麽燙!發燒了?趕緊去醫院!你先回宿舍等著,我一會兒去找你!”
“沒事,就是有點發燒,吃點藥就好了。”林嘉樹扶著樓梯向樓下走去,他現在隻想回到自己那間小屋子裏,好好地睡一覺。
小屋裏沒有暖氣,也沒有空調,有點陰冷,但那熟悉的氣味,給林嘉樹一種溫馨安全的感覺。他打開被褥,和衣而臥,沉沉地睡去。一個多月以來,這是他睡得最踏實的一覺。
林嘉樹再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白白的一片,是躺在醫院的病**。他茫然四顧,看到他的老同學何小舟正坐在床頭笑眯眯地看著他,還有小舟那個女友徐東東大夫。
林嘉樹掙紮著坐起來,吃驚地問:“小舟,我怎麽會在醫院?你倆怎麽在這裏?”
何小舟笑道:“昨天下午你被人送來的時候,在門診處正好被東東看到了,她就給我打了電話。我正好沒事,就跑過來了。你除了高燒,沒別的毛病,大夫說你就是急火攻心疲勞過度。”
就是有點感冒,值得這麽大驚小怪興師動眾?林嘉樹心裏頗不以為然。他依稀記得,他是在迷迷糊糊中被人從被窩裏抱出來的,當時他任人擺布,話都懶得說。那人應該是杜誌邦。
“你一直陪著我?“林嘉樹一臉歉意。
“沒有!昨晚我看你沒事就回去了,今天上午沒課,就過來看看。你可比我兩月前看到你時瘦多了!“
“是上次見到的那個漂亮姐姐陪著你。她去買飯了,應該快回來了。”徐冬冬說。
漂亮姐姐?林嘉樹莫名其妙。
“就是上次在河邊見到的那個,你倆一起跑步。”
葉青青?她在這裏陪著自己?林嘉樹有些不敢相信。
“你可真能睡啊!從昨天下午四點,到今天早上九點,我從沒見過睡覺這麽香甜的人。“葉青青拎著一個方便袋,還抱著一束鮮花,言笑晏晏婷婷嫋嫋地站在病房門口。
徐東東上前接過鮮花,放在床頭小櫃上。葉青青則打開方便袋,從裏麵一包包一盒盒地拿出五花八門的早餐。
“辛苦你了葉總!其實我就是有點感冒,沒啥大事,睡一覺就好了。“林嘉樹一臉歉意和不安。
“你沒病,我們大家都有病好不好?你不用謝我,我是代表公司照顧我們的勞動模範呢!況且,是有人花錢雇我來的,你去謝他就行了。”葉青青調侃道。
“誰能請得動葉總大駕?“林嘉樹滿臉的不相信。
“你的頂頭上司杜誌邦唄!他花兩千塊錢雇我照顧你一晚上,貴吧?這早餐都是花他的錢買的,要謝你就謝他吧!古城春那筆錢公司基本不存什麽幻想了,連楊宇傑也幹瞪眼,結果讓你拿回來了。看在這二百多萬的份上,我來照顧你一下也說得過去,反正晚上我閑著也是閑著。本姑娘還從來沒伺候過誰呢!”葉青青說到這裏,猛然一頓,沒來由地臉紅了。
“早知身邊有這麽個大美女,我就不睡了,這不浪費嗎?”林嘉樹懊悔不已地說。
“晚了,你昨晚睡得跟個豬似的。那勁頭七仙女下凡也叫不醒你。”
“七仙女也趕不上葉總啊!”
“這話我愛聽,你這張嘴可是從來都討人喜歡的!”
“你們聊著,曉亮來了,我去接一下。”何小舟笑眯眯地說。
“這事弄大了,曉亮怎麽知道的?”林嘉樹問。
“我告訴他的。他一再告訴我,你一回來就立刻告訴他。你住院了,我不能不告訴他吧?”何小舟邊說邊拉著徐東東走出了病房。
“這算怎麽回事,跟個病號似的。我得出院!”林嘉樹從**跳下來。頭還有點沉,不過全身像卸下了千斤重負一樣輕鬆多了。
“我勸你老老實實在這裏躺著,一會兒楊宇傑可要過來看你。你總得給人機會上演董事長體恤下屬,親自到病房探望員工的好戲吧?那該是多麽感人的一幕!”葉青青說完,忍不住咯咯地笑起來。
林嘉樹頓覺頭大如鬥。
“吃飯吧,你肯定餓了!”
“的確餓了,謝謝葉總!”
林嘉樹呆呆地看著葉青青白皙圓潤的手指輕巧地將一個個飯盒打開,然後擺到他的麵前。整個病房裏都是葉青青身上的馨香,林嘉樹覺得,這是人世間最美好的氣息。
何小舟帶著一個高瘦清秀的青年從外麵走了進來。青年深色西服,白色襯衣,非常精神。他一進門就喊:“嘉樹!你小子可回來了,想死我了!”
林嘉樹一聲驚呼向門口跑去,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來人叫田曉亮,林嘉樹和何小舟的中學同學。他們三個從初中就在一起,直到高中畢業各自去不同的城市上大學。如今,當年中學時代三個最好的朋友,都不約而同地回到了山北縣城,並在這縣醫院的病房裏聚首。
“怎麽回事,還住院了?”曉亮問。
“小感冒,沒事。沒想到讓小舟遇到了,還告訴你了。”林嘉樹說。
“人家在醫院裏有眼線,你小子做什麽壞事他都知道。”田曉亮說完,幾個人都笑起來。
“田曉亮,我中學同學,縣政府的大秘。”林嘉樹連忙給葉青青介紹。
葉青青彬彬有禮地和田曉亮握手。
“你不用介紹,我都知道了,小舟早就告訴我了。嫂子好漂亮啊!”田曉亮搶著說。
葉青青鬧了個大紅臉。
“不許瞎說!這是我的領導。”林嘉樹慌忙解釋。
“知道,知道,誰敢說嫂子不是家裏的領導?”田曉亮抿著嘴故意打馬虎眼。
看來一時半會是解釋不清了。林嘉樹尷尬不已。
曉亮說:“我馬上要走。十點鍾陪著李副縣長下企業調研。我今天先來看看你,約個時間,我們再聚。”
“田縣長公務繁忙,那我就不留了。找個時間,哥仨好好聊聊。”林嘉樹說。
“可不敢亂說,我離縣長還差十萬八千裏呢!”田曉亮忙說。
“先叫著,慢慢就成真的了。”林嘉樹嗬嗬笑著。
小舟也把手裏的花放下,那是曉亮帶來的,他也要回去了,怕學校裏有事。林嘉樹把兩人送到門口。
田曉亮風風火火地來,又風風火火地走了。
曉亮是今年縣裏從應屆大學生中挑選的“優選大學生”,這些大學生都是從一些知名院校裏挑選出來的優秀畢業生。他們到縣裏後,會被安排到各大企業、街道、局辦實習鍛煉一年,期滿後會成為各黨政機關的正式工作人員。前兩年享受事業編待遇,兩年以後,直接轉為公務員。曉亮因為才華出眾,被直接分配到縣政府的秘書科,現在專門服務分管工業的副縣長李晉。
“估計楊宇傑和杜誌邦快過來了,我得趕緊離開,省得他們大放厥詞。我應該謝謝你嘉樹,你讓我從無窮無盡的數字中走出來,感受不一樣的生活。原來照顧人也挺好的。”葉青青說。
“你這照顧人還上癮了!那我就委屈一下,在這裏多住兩天。”林嘉樹笑道。
“美得你!你要能把兩千多萬的清欠款都要回來,我再來照顧你。”
“那你就不用照顧我了,直接去我的墓前獻上一束花吧!”
“哈哈哈,你就一個嘴硬!你不用急著出院,下午我過來看看,如果的確好了,我們再辦出院手續。”葉青青說完,飄然而去。
林嘉樹環顧房間,覺得空氣中全是葉青青身上的芬芳,眼睛裏腦子裏全是葉青青的一顰一笑。他覺得一切都是那麽不真實,恍若夢幻,仿佛剛才的一切根本不曾發生過。
十點半左右,楊宇傑和杜誌邦兩人終於來了。許誌平跟在兩人身後,一手提著果籃,一手抱著一大束鮮花。
楊宇傑看林嘉樹的眼神裏,滿含著慈愛和笑意,那神情不像是來看下屬的,更像是來看兄弟和兒子。
一番慰問一番鼓勵之後,林嘉樹急著匯報工作,楊宇傑抬手製止,說:“不著急!你現在唯一的任務就是養好身體,一切都等返回公司再說!”
杜誌邦的頭轉來轉去,說:“那個自告奮勇來照顧你的人呢?她不會把你一個人撂在這裏跑了吧?那我的錢豈不是白花了?”
楊宇傑說:“女孩臉皮薄,人家怕你老杜那張大嘴。”
林嘉樹說:“真不好意思,讓葉總在這裏受累。”
杜誌邦說:“不用不好意思,那可是我老杜花了兩千塊錢雇的。嘉樹,我老杜對你夠意思了吧?當年我娶媳婦時,給你嫂子的見麵禮也就這麽多。”
許誌平哈哈笑起來,說:“嘉樹,你這麵子夠大的,能讓葉總來照顧你,你看看這個山北縣城還有誰有這資格。你這場病生得太值了,連我都想生幾天病了!”
“你老許就是生一個月的病,我出不出錢先不說,那葉大美女肯定不會來照顧你!”杜誌邦的話,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楊宇傑走了之後,林嘉樹無論如何也坐不住了,他穿好衣服,自己走回了公司。他必須盡快向楊宇傑匯報完工作,然後請兩天假回家,他急著回家看媽媽。
縣醫院離公司也不過兩三千米的距離。林嘉樹步行回到公司,還是有些頭重腳輕,但問題不大。他先來到葉青青的辦公室,打了個招呼。
“早料到你會自己跑回來。回來就回來吧,一會兒我讓曉芹去把賬結了。錢是老杜墊上的,估計也用不了。你什麽都不用管了。”葉青青說完,盯著電腦屏幕忍不住笑起來。
林嘉樹想說聲謝謝,但又覺得太過蒼白了。他到現在也不敢相信,昨天晚上竟然是這個女孩在醫院陪了自己一夜。他站在葉青青的辦公室裏,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還不去匯報工作?我可不用聽你匯報。不過,如果你願意和我講講你的經曆,我倒是很想聽聽。記住了,你可要請客,知道這次拿回這筆錢,你能掙多少嗎?”
“不管掙多少,請葉總吃飯都是我最樂意的事情。”林嘉樹說。
“說好了,這次你要請客,我要使勁吃你一頓。你能掙多少,等我算出來再告訴你。估計你要成為十萬元戶也不止。”
“有那麽多?”
“當然!我們的清欠有明確政策。先去匯報工作吧!”
林嘉樹將信將疑地走了。清欠政策他當然知道,財務部門有一個清欠名單,還做了星級劃分。這在國慶節前後在公司內部進行了多次宣貫。但他忘記古城春是幾星了。
楊宇傑的辦公室裏,林嘉樹侃侃而談,把自己在菊城的經曆做了匯報。他早就打好了腹稿,加上口才也棒,整個匯報重點突出、簡潔清晰,楊宇傑不住點頭。
林嘉樹講完後,楊宇傑和杜誌邦長時間沒說話。他們早就想到這筆錢不好要,畢竟連他們親自出麵都沒能要回來,沒想到,竟然被林嘉樹以這種方式要回來了。
“這麽說孟玲回來了?孟玲回來,肯定是要接班的。”杜誌邦自言自語地說。
林嘉樹今天才弄清楚孟玲到底是個什麽人,他從醫院回來的路上,打電話問過林鵬。
孟玲是古城春集團董事長、總裁孟憲章的獨生女兒。在英國留過學,後來一直在歐洲工作,回國差不多有兩年的時間了。回來後就進入公司擔任分管財務的副總裁。據說孟玲回來,就是要接班的。
“如果孟玲接班的話,將是我們和古城春關係改善的契機。隻是不知道,經過嘉樹這麽一鬧,孟玲心裏是怎麽想的。”楊宇傑的手指在大班台上輕輕敲著,陷入了沉思。
“她會不會因此對我們的印象更壞?嘉樹,你知道為什麽我們和古城春關係那麽差,但依然沒通過法律途徑來要那筆錢嗎?”杜誌邦問。
林嘉樹搖搖頭。他不知道為什麽啟泰公司不直接起訴古城春,這也是他一直疑惑不解的地方。當然了,即使起訴人家,也不一定能贏,因為,啟泰公司的確有把柄攥在人家手裏。
“古城春這兩年正有計劃地吞並臨淮市的白酒企業,他們統一全市的白酒市場,也就是兩三年內的事情。也就是說,對啟泰公司而言,古城春就意味著臨淮市白酒行業汙染治理的全部市場。如果啟泰公司真要和古城春對簿公堂的話,那就意味著兩家關係徹底決裂,啟泰公司再也休想染指臨淮市酒廠汙染治理的市場。所以,這些年來,公司明明知道古城春欺負人,但一直隱忍著,沒有和他們撕破臉。”杜誌邦對林嘉樹說。
林嘉樹吸了一口冷氣,他的確沒想到這一層。他現在倒有些擔心,經過他這麽一鬧,兩家關係會不會雪上加霜?
楊宇傑嗬嗬一笑,說:“再糟糕還能糟糕到哪裏去!我們這筆錢要回來了,就沒有什麽把柄在人家手裏了,相反,主動權反而多了那麽一點點。老杜的擔心純屬多餘。至於其他的嘛,慢慢來,隻要我們的報價和方案足夠打動人,我不信古城春不動心。”
“嘉樹,孟玲對你印象怎麽樣?她還對你說過什麽?”杜誌邦在一邊問道。
“她和我約定,一周之後要找我談一談。”
“這是哪一出?她要和你談什麽?”杜誌邦滿腹狐疑。
楊宇傑一拍大腿,說:“看樣子,事情並不是很糟糕,或許我們真的迎來了轉機。如果孟玲不待見小林,這個錢我們根本拿不到。一周後我和你一塊去趟古城春,拜訪一下這個孟總。不管出於什麽理由,總之對我們下一步的計劃,都會有好處。就這麽定了!”
林嘉樹起身告辭,順便向杜誌邦請假,他打算回家看看媽媽。
“給你兩天假,回去好好休息休息。陪陪媽媽也是應該的,畢竟這段時間你都沒有在家。”杜誌邦關心地說。
“讓公司的車把小林送回去!”楊宇傑叮囑。
老馬的辦公室裏,徐曉芹高興得像個蝴蝶一樣,圍著三束鮮花轉來轉去,愛不釋手。
葉青青走進來,說:“曉芹,你怎麽沒扔掉,都給搬回來了?”
“這麽好的花,誰舍得扔啊!嘉樹不要,我都要了!”
“林嘉樹說不要了?”
“沒呢!在老板那裏還沒出來呢。”
恰恰林嘉樹走進辦公室。徐曉芹說:“嘉樹,賬結了,花了不到五百,你什麽都不用管了!我就想知道,這花你還要不要?”
林嘉樹說:“水果我拿走一半,回家給媽媽。花你留兩瓶,我帶走一瓶放到宿舍裏就行。”
徐曉芹說:“瞧瞧,這才是爺們!水果我不要了。花任你挑,剩下的歸我。”
林嘉樹說:“我就要那瓶最小的。”
“幹嘛選最小的?”
“因為這瓶我最喜歡。水果我可真要拿走了?”林嘉樹說著,抱起那個花瓶,拎起果籃子走了。
“這錢放在我這裏,等你回來我們把它吃掉。老杜那個鐵公雞,難得能出點血。”葉青青手裏拿著一遝鈔票,得意地對林嘉樹說。
“說誰鐵公雞呢!說誰鐵公雞呢!還有比我老杜更大方的人嗎?”杜誌邦一臉憤怒地闖進來。
林嘉樹笑著走了。
杜誌邦說:“嘉樹,讓老唐開車送你回去!”
葉青青看著遠去的林嘉樹,莞爾一笑。
林嘉樹抱走的那瓶花,正是她買的那一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