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師傅

吃完飯,楊宇傑一行離開山南縣,繼續向臨淮而去。

車上,杜誌邦叮囑林嘉樹:“到了臨淮後,盡快去印名片。”

楊宇傑說:“名片上的職務就用啟泰公司駐江淮大區副總經理的頭銜。不要用副經理,那樣顯得太小了。”

“哦——”林嘉樹點頭答應著,過了一會兒又遲疑著問:“是不是太高了?”

楊宇傑笑了,說:“再高也隻是個業務員,一個光杆司令,又不是讓你享受多少特權,待遇也不會改變。業務人員在外麵,就得善於拉大旗扯虎皮,這一點,你要跟你師傅郎大勇好好學學。知道你麵皮薄,張不開口介紹自己,我就給你個名正言順的頭銜,江淮大區的副總經理,你師父郎大勇是總經理。這樣你心裏就沒有障礙了。”

林嘉樹連連點頭。

臨淮市雄踞淮河之陽,地勢一馬平川,水路陸路四通八達,是全國有名的交通樞紐城市,也是全國有名的化工城市。作為省內最大的地級市,臨淮也是全省工業經濟最強的市,經濟總量甚至超過了省城。

臨淮市也是個汙染大市,全年空氣質量指數均排在省內倒數第一。雖然經過這些年的治理,但環境問題依然嚴峻。

啟泰公司正是靠了臨淮市場才有了今天。雖然這片市場叫做江淮大區,其實公司在整個江淮市場的影響力仍然局限於臨淮市,在臨淮市之外的其他江淮地區影響力相當有限。

下午四點,車子駛進了臨淮市區,七轉八轉,最後在淮河路一個門市房門口停下。門市房的位置並不在臨淮市的核心商業圈,但一路走來,周圍各種店鋪琳琅滿目比比皆是,應該也是比較繁華的地段了。

杜誌邦在前,楊宇傑居中,林嘉樹隨後,三人來到一個不大的門店。

林嘉樹看到,門店鋼化玻璃門一邊,掛著一個黃銅匾牌,匾牌上寫著“啟泰環保設備有限公司臨淮辦事處”。

當看到這塊匾牌的時候,林嘉樹心裏有些踏實了,像一個流浪漢找到一個可以棲身的橋洞的那種感覺。這就是他要來的地方。在這個城市,至少他是有個落腳地的,就像山北縣城那間鬥方的小屋一樣。

杜誌邦用手推了推鋼化玻璃門,大門從裏麵用鏈子鎖鎖上了。門是反鎖著的,也就是說裏麵肯定有人。杜誌邦敲了一會兒門不見動靜,便陰沉著臉拿出手機,恨恨地撥了出去。

手機嘟嘟嘟的響個不停,好久才有人接。杜誌邦手機開了免提,他強壓著怒火,盡量用平靜的口氣說:“我在門口,把門打開!”

話筒中傳來含混不清的聲音:“你說什麽?在哪個門口?開什麽國際玩笑!”

“給我滾出來!大白天你反鎖著門算什麽?我和董事長就在辦事處的門口!”杜誌邦終於繃不住,爆了粗口。

隨著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門內的鏈子鎖嘩啦一聲被打開了,一個亂蓬蓬的腦袋伸了出來。

盡管站在杜誌邦和楊宇傑身後,林嘉樹還是聞到了衝天的酒氣。他看到了一張紅紅的大圓餅子臉,一雙有些呆滯的小眼神,迷茫而慌亂地在每一個人的臉上掃來掃去。小眼睛下一個大蒜頭鼻子,又平又扁地貼在那張大圓餅臉上,就像一坨被甩在牆上的泥巴。厚厚的略有點外翻的嘴唇,像兩根火腿腸;時不時還有清涕流下來,擁塞在唇上,如堰塞湖般一片明亮;幾縷頭發垂柳般耷拉到前額,不時還得用手向上撩一下。

一具頹廢而充滿了罪惡感的皮囊,這就是林嘉樹對麵前這個人的第一感覺。

難道這就是自己那個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師傅?林嘉樹看著麵前這個手忙腳亂的家夥,心裏五味雜陳。如果真是自己的師傅,他對這個師傅的第一感覺真是一言難盡。這如果是談對象,就是拍拍屁股轉身就走的那種,連話都不帶說一句的。

“你師傅,郎大勇!“司機老許在林嘉樹耳邊輕輕地說。

果然,這就是自己的師傅了。

門市房不大,總共也就一百多平米,分上下兩層,下層作為辦公接待用,上層是生活區域。這個地方是啟泰公司在整個江淮市場的立足點。平時也有售後服務人員和工程部門的人在這裏逗留,但絕大多數時間,都是郎大勇一個人住在這裏。

楊宇傑陰沉著一張臉,一句話也不說,在房間內走來走去。

“沒想到你們來得這麽突然,怎麽也不打個招呼,我好有所準備。”郎大勇跟在楊宇傑身後,誠惶誠恐。

“就是想看看你真實的狀態,你真沒讓我們失望啊,果然本色得很。”杜誌邦在一邊不陰不陽地說。

“最近太忙了,房間沒怎麽收拾。這亂的……”郎大勇訕訕地笑著。

“嗯,你是夠忙的。忙得連中秋國慶都沒回家,忙得連公司組織的銷售會議都不去參加。郎總最近都忙了什麽,說來聽聽!”楊宇傑冷冷地盯著郎大勇。

剛有點恢複狀態的郎大勇瞬間額頭冒汗,張口結舌地呆在了那裏。

“瞧你這副樣子,去照照鏡子!中午和誰喝成這樣?”杜誌邦在一邊不斷地煽風點火。

“和山南臥龍家釀那個生產廠長老於,還有臨淮市環保局的一個科長。那個科長給我指點了幾個要進行環保改造的企業,今天收獲特別大!”郎大勇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忙不迭地表功,他終於鬆了一口氣。

楊宇傑和杜誌邦都忍不住笑了,連許誌平和林嘉樹也笑了。郎大勇放鬆了緊繃的神經,跟著傻乎乎地笑起來。

杜誌邦笑眯眯地說:“郎總啊,我們從山北縣過來,首先經過山南縣地界。如果你是董事長,你會不會順便去拜訪一下老朋友陸濤,和他吃個飯敘敘舊?陸濤來陪董事長吃飯,你說有沒有可能帶著你說的那個老於?至於你說的那個環保局的科長,他敢在工作時間出來,置刹四風和八項規定於不顧,那麽放肆地陪你喝酒?這得是磕頭換命的交情吧?也真是令人佩服!”

郎大勇呆若木雞,就像霜打的茄子,徹底蔫了。

一大滴清亮的鼻涕,繞過那片光亮的堰塞湖,在分子張力的作用下,慢慢地遲疑著流進他的嘴角。

一行人在辦事處附近找了一家四星級酒店住下。

楊宇傑的房間裏,郎大勇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地坐在靠窗的一個沙發上。杜誌邦和林嘉樹靜靜地陪坐在一邊。

楊宇傑壓抑已久的憤怒終於火山般爆發了,他在房間裏來回踱著步子,指著郎大勇的鼻子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體無完膚。

若不是親眼所見,林嘉樹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那麽有涵養的楊宇傑像一頭暴怒的獅子,仿佛要把郎大勇撕碎。

郎大勇低著頭,汗水、鼻涕、淚水混合著滴滴答答地滴在房間的地毯上。

當楊宇傑的怒火發泄得差不多了,杜誌邦才小心翼翼地打圓場說:“行了董事長,我看關鍵是讓他記住教訓,看以後表現!”

楊宇傑躺在沙發靠背上,微合著雙眼,像剛剛幹了一場體力活,精神有點鬆弛了。林嘉樹覺得,罵人是種高智商的體力活,是很費腦筋的,尤其是要把人罵到他的靈魂深處,罵得他像軟體動物一樣服服帖帖地膜拜在你麵前的時候。

杜誌邦向林嘉樹遞了個眼色,林嘉樹連忙將一杯早就泡好的茶端過去。

楊宇傑端起杯子,呷了一口,有點恨鐵不成鋼地說:“大勇,你信不信,如果你不是我表弟,你早就被公司開除好幾次了。我希望你能成為全公司業務人員的表率,而不是一個麻煩。你要給我爭臉,懂嗎?”

郎大勇抽出幾張紙巾,捂在鼻子上吱吱地擤了一通,又把那幾張紙巾團了團,擦了一下紅腫的眼泡,這才抬起頭來,對著楊宇傑說:“哥……不!董事長,你放心,江淮這地方有我在,一定不會讓你失望。今明兩年,我有把握把業務量提升百分之三十,決不辜負您的期望!”

頓了一會兒,楊宇傑緩緩地說:“你這人一身臭毛病,倒也不是一無是處,跑業務還是有兩下子的,要不然也不會把你放到江淮這麽重要的市場。你也知道江淮市場對公司的重要,這兩年你要在這裏紮紮實實尋求突破,而不是像以往那樣碌碌無為,吊兒郎當。年年吆喝著增長百分之三十,卻連百分之三都不到,我都不敢相信你了!”

大棒過後,這算是胡蘿卜?給郎大勇的一番鼓勵?林嘉樹在一邊心裏嘀咕著。

“嗯,嗯,我懂!”郎大勇連連點頭。

“這是林嘉樹,是公司給你派來的助手,也是你的徒弟,想必你已經知道了。我希望你能好好地帶帶他,把他培養出來,這和你開拓市場的任務一樣重要。你若不能給我開出一個嶄新的市場,能給我培養出一個好的市場開拓人才來,我一樣為你記大功。”楊宇傑指著林嘉樹說。

“知道!知道!董事長盡管放心!市場要開拓,人我也要帶出來!”郎大勇白了林嘉樹一眼,點頭如搗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