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龍潭

我的老家在九江青山咀,村子依湖而建,三麵濱湖,背靠廬山。

爺爺是我們這片湖區的魚王,冬捕牽魚時他指揮下網點,村子裏二十多個小夥子,拉著一張綱長3公裏的特大漁網,一網下去能超百萬斤。

而能打到這每年冬季的第一網“福魚”,坐擁通江口魚王的名號,則靠的是爺爺他能抓到江鮮的本事。

這江鮮不同於湖中的鰱、鱅、鯉、鯽、鯰、鱖,那是來實打實自於長江中的魚,它們會在春汛時間從長江逆流過入江口,進到這湖水中來,那時候河溝湖汊溢滿了,沙洲草地,成片成片地被淹沒,江鮮就喜歡藏在其中,而要是能一網撈到這些魚,那才是真正的一斤萬錢。

不過爺爺卻不用撈,他有自己的捕魚古法,法子叫五魚出龍潭,是鄱陽湖區自明末清初岸邊的漁民流傳至今的,每年的3月他都會帶上一把鏟子,一個漁鼓與一掛鞭炮出門,再背著竹簍離家,半月之後,必能帶回來沉甸甸的江鮮。

可98年的3月底,當爺爺回來的時卻虛弱無比,渾身都是滲血的傷口,那竹簍之中也隻帶回了一條孤零零的江鮮,是一條鳳鱭。

當晚父親找了村子裏的赤腳醫生,忙活了一晚上這才把爺爺從鬼門關救了回來,但好景不長,同年4月,爺爺還是身體抱恙去世了。

清晰的記得,他在船上咽下最後一口氣時,那渾濁的眼神在看向湖麵的時候,所露出的深深恐懼。

“我……我死之後,你們……不……不得再下到那片……湖裏。”這是爺爺臨死前的遺囑。

湖裏有什麽?為什麽會讓爺爺如此的懼怕?

“老山藏精怪,深湖出蛟龍。”村子裏的人常說比深山更可怕的是深湖。

但就是在這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村子,即便是風險再大,那也是我們漁民耐以生存的活兒啊,想不到爺爺為什麽要我們離了那艘烏篷船,上岸去討生活。

“撮,這不是要命嗎?”二叔叔蹲坐在船頭,嘴裏叼著一根竹簽,“世世代代喝著湖水長大,這討水的活是老祖宗給的,那能說斷就斷了?”

父親沒說話,在船裏爺爺原本的位置上擺上三祭,然後又看著那張懸掛在倉裏麵的水域圖發了愣。

隻見上麵密密麻麻的用毛筆畫滿了圈圈點點,我知道那就是爺爺每年能捕到江鮮的秘籍所在。

許久之後,父親歎了口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定,轉頭看了看那片湖水說:“算了,聽爸的吧!”

就這樣,父親和兩個叔叔最終還是撤了艙內香火,在港口偏僻的回水灣中打了紅門樁,又置辦三牲祭禮去天妃宮還了願,帶著三家十口正式的塹湖上岸了。

可正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突兀的離開湖麵,瞬間家裏就斷了經濟來源,起初叔叔還可以找個船廠幫人打打下手,但隨著“休漁”時間的接近,手頭上能接下來的活也越來越少了。

所幸,父親靠著之前爺爺在漁業市場的關係,搞起了魚販子的生意,定期給一些機構中的餐廳和飯店進送漁貨維持生計。

那時一家的生活條件不能說很差,比起之前卻也是千裏有別。

就這樣,時間過去了小半年,在我看來,一件影響我人生,不,或者說是影響這片水域禁忌的事情發生了。

在一次送貨的時候,我和父親被飯店的老板喊住了,他對我們說爺爺最後一次捕上來的江鮮似乎有點問題。

我愣了一下,不過很快還是想通了,爺爺是魚王,一般來說補貨上來的硬貨,大多時間都是放在酒店的魚缸裏養著作為鎮店之寶的,不到客戶出了十分高的價錢有時候好些天都不會動,這叫做“陰命水相人”,是有利於提高餐廳的運氣。

“鳳魚?”父親問。

鳳鱭也稱為鳳魚,這種魚蹤跡罕見,乃是江鮮之首,前幾年魚市上明碼標價9800塊錢一斤。

“是那條鳳鱭,要不你幫著看看?”

我想起來了,是爺爺最後一次帶回來的那條鳳魚,記得當初就是這家飯店給收了去。

“怎麽還沒殺掉?”我算了算時間,這也有半年了。

飯店的管理者,沒看我卻是說道:“沒人開得起價啊,所以就放在管子裏鎮店了。”

我沒有說話,依稀想起爺爺當年打上來第一簍江鮮時,在魚市上立下的規矩。

【這些洄遊的江鮮,10日內必須殺。】

父親沒說話,知道這些人為了用爺爺的名聲去炒價,所以才把那條鳳鱭一直遺留至今的,在水桶裏洗了洗手,擦了擦就讓他帶路跟了上去。

穿過後廚,那魚缸在餐廳正堂的正西方位,收銀台附近,很長的一座。魚缸外擺著一處香案,有香爐燭火,裏麵鋪滿了水草和綠藻,而那條鳳鱭則就悠哉的遊**在魚缸中,一點不像是有問題的樣子。

不過隨著我們的走近,像是看見了我們,很快那條魚變得暴躁起來,在不斷躍水的同時甚至還在用頭去碰撞魚缸,發出咚咚咚的聲音。

“不愧是江鮮,生性還是猛烈!”我不由得讚歎道。

可父親卻是搖了搖頭,看出了端倪。

“不是這樣的,這魚應該是有問題,你看它的眼睛。”

不明白意思,半信半疑,走近一看果然,馬上就知道問題的所在了,那魚的眼睛有問題。

它的瞳孔內的晶狀體是可以動的,在隨著我和它距離的變動時,居然能隨意調節位置,而且……而且不知道為什麽我感覺這條魚的眼睛,有點兒像是……是人眼。

這是我從未能想到的一幕,完全無法想象一顆人類的眼球是怎麽長到一條魚身上去的,深吸了一口氣忍不住打了個蹌踉。

“這龍王爺的事,不歸我們管。”父親小聲在我耳邊說了一句,就扶著我,扭頭就往門外走去。

回去的路上,父親告訴我那條鳳鱭被那酒店養了太久,又長期供奉在風水位,受人香火已經是眼生人瞳,開了靈智,如此再去招惹恐怕會有不好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