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寄望

距翠薇山約十來裏路某處行亭內,一僧一道一俗正相對飲茶手談,尚是晨霧濃時,也不知他們哪來這般興致。

僧人看上去約莫四十來歲,容顏清秀寧和,給人一種寶相莊嚴的觀感,目落黑白棋子間,繼而望向濃霧深處隱隱山影,忽然開口問:

“聽說今年仙道院出了個變數?”

那位道人咂了口盞中茶水,指節敲了敲石桌,輕佻地回應道:

“有何奇怪,總有人喜歡一鳴驚人,也總有人喜歡高高在上,你我方外之人,關心那些玩意兒屌用。”

他側臉看向身形魁梧的中年人,“該關心也是你。”

中年人撇了撇嘴角,三指拈著白棋,往棋盤上一敲落子,悠然道:

“他是前朝逃禪人,關心下自家近親晚輩與我何幹?”

然後抬頭看著道人,眼睛裏帶著譏誚,緩緩道:

“你是怕今年仙道院奪了你們光彩?”

道人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合,搖著腦袋道:

“早說了,方外之人,不管那張椅子上麵坐的是哪隻屁股,是公是母,該咋咋地,與我何幹。”

僧俗同時搖頭,異口同聲道:

“我不信。”

……

這時候沈漸正盯著桌上那張紙,看得很認真。

紙上麵寫著一長串名字,每十八個名字代表一家道院今年參加問道人選,仙都九院,上麵就有一百六十二個人名,他自己和丁衝、王獻的名字也在其中。

有的名字上用朱筆勾上了紅圈。

天道院畫圈的最多,五個。

排在最前麵的叫王陳,隨後還有陸玄機、高群、薛琪飛、玉官。

這五人全是天道院星榜第一到五的學員,也是此次九院問道仙道院最強勁的對手。

此外還有靈道院曹十三,天嶽院獨狐,禦謝拓,長風院王張,南離院東柳山……都是這一屆問道各自道院風頭正勁的人物。

像玄道院,神道院今年似乎沒有耀眼的人才出現。

五年一屆問道大會,誰家沒個青黃不接!

沈漸眨了眨眼,視線從紙上移開,隨口道:

“姓王的真不少,七閥家族也大有人在。”

丁衝蹙眉,眉宇間像有操不完的心事,喃喃道:

“定下計劃,拉攏別院強者聯手先幹天道院。”

駱道人撚著胡須,眯起了眼睛,讚許道:

“理兒是這個理兒,問題是各院驕子眼高於頂,你能說服他們聯手。”

“不還有兩個多月。”

沈漸看似對合縱連橫這一套興趣不大,更沒把問道這種事關一院名譽的大事放在心上。

駱道人手指敲著桌案,頗有怒其不爭道:

“天道院今年若再拿到問道第一,那就是連續十屆了,十屆,五十年,你讓道源宮那邊的師君和長老們怎麽想……”

天道院背後的天師道與道源宮係出同祖,一脈兩支,早年間道源宮憑借強大的底蘊壓過當時還稱作真仙觀的同脈道宗數頭,然而光陰悄逝,運勢流轉,真仙觀憑地理優勢以及曆代先祖與曆朝關係,逐漸風生水起,自九代敕封天師,敕建天師道以來,便一直穩居諸仙之首,甚至有仙家宰執的說法。

道源宮也是吃了地域偏僻的虧,好幾百年,天南之地都不在仙朝大陸主要王朝控製之中,近水樓台先得月,如今位居同脈之下正可謂時也、命也,天道注定。

然而在道源宮諸老心目中,絕對不會承認實力比天師道低上一頭。

見沈漸還是一副嬉皮笑臉樣子,駱道人一巴掌呼在他腦門上,聲音甚是清脆,沈漸抱頭縮腦,起身退開幾步,一臉無辜,埋怨道:

“老家夥,你也太不講道理吧!”

駱道人指著自己鼻子,一頓疾風暴雨:

“我不講理,你自己下半身做主,跑上台去攪黃蕭塬領隊之職,那就得擔起責任,有因必果,老子教你那麽多,你都扔茅坑了不成……老子不管,你接了這活,就得跟老子認真應對……不管你用啥道道,坑蒙拐騙……反正得把天道院那幾個先滅了,拿不拿第一無所謂,關鍵是名次不能比天道院低!”

沈漸嘿嘿笑道:

“那姓蕭的就能辦到?”

丁衝坐那兒腰板挺得筆直,反正不幹他事,駱監院也從不會對他提出什麽要求。

駱道人瞪眼道:

“他能不能我不管,現在落到你身上,我不管誰管?”

仙道院學員嚴格說來算不得道源宮授籙弟子,隻能叫傳道弟子,所以當年沈漸被帶進仙道院,與駱道人也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師徒關係,隻不過在其他人眼中,尤其本院資曆較老的教習心目中,他就是駱道人親傳。

走出駱道人書房時,他意外地看見了南梅初雪。

一張臉依然那麽冷若冰山上最美的霜花,看向沈漸的時候,帶著三分輕蔑,三分不屑,三分厭惡,還有一分從骨子裏麵透出來高高在上。

她出來的地方正是闕不再的院長房。

看來同樣得到了闕大院長的細心叮囑!闕大院長當然信不過他這個默默無聞,投機取巧一戰得名的無名小卒。

兩人並未打招呼,南梅初雪隻冷冷瞧了眼便大步離開。

“還是瞧不上眼啊!”

丁衝打趣道,倒沒貶低沈漸的意思,相較於七大門閥家族,哪怕擁有大片田產的小地主,也隻是門閥世家眼中的寒門賤子,他自己就更不用說了,正經的寒門窮苦人家出身。

“那又何妨,總有一天她會躺平。”

沈漸嘴巴一如既往硬氣,反正都不是自己真正的菜,過把嘴癮,順帶著繼續掩飾真正目的,何樂不為。

這時王獻打遠處走來,從來的方向可以揣測出他昨晚應該是在宵禁前就回了道院。

“你們昨晚去了西院?”

他滿臉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

丁衝走過去,突然伸出胳膊挾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拖到無人角落。

“你怎麽回來了,昨晚去了哪兒?”

王獻還在笑,笑著笑著發現兩人眼神不太對,又從丁衝身上感受到氣血虛弱的氣息,立馬收住笑容,正色道:

“怎麽了?難道昨晚出了什麽事?”

“你說呢!”

丁衝手臂力道緊了緊,將個子不高的王獻挾得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