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狐蹤

他為何會跟蹤此人?

原因還得回到皇家別院那一夜。

——救走東門磑和吹哨人的那個高大黑衣人,十有八九便是剛剛和朋友聚完會,略帶七八分酒意,滿麵紅光的舒離。

對修行者獨有氣息的把握判斷,沈漸如果說他是第二,整座京都大梁敢說第一的,隻怕沒幾個人。

那一夜此人雖然遮掩了大半部分氣機,臉上也蒙著可以隔絕他人窺視的黑布,但他打破腦袋也不會想到,在場有人能從驚鴻一瞥的微弱氣息準確感知到他的存在。

沈漸當然不會傻到貿然向一個疑似煉神境動手,沒有絕對把握,他絕對不是那種親身涉險的人。

報仇是必須的!修行者報仇,百年也不晚。

他更想親眼看看,這個舒離背後究竟有些什麽人?

既然決心為何長根、東籬翁這些連英勇戰死,都得不到當權者尊重的人討還公道,他就不想放過躲在黑幕後的任何一個。

為此他在鬼市某家鬼修開的鋪子裏買來了專門用以跟蹤的幽冥蟲。

這種蟲子不生存於陽間,生長在通往度朔之山的一片幽暗鬼林,生來便以精純的靈氣為食,最善於捕捉他人特殊氣息,經過特殊訓練,再加上一些符咒,便能驅使它像獵犬一般緊跟著想跟蹤的目標不放,所以他還有另外一個比較粗俗的名字:跟屁蟲。

此蟲陰間也算罕見,沒人知道它們如何繁衍生殖,有一種說法,說這種蟲是‘魙’死後毫無記憶的某縷靈智所化,饒是如此,因用途單一,且需以靈髓喂食,沒太多人對這種雞肋物件感興趣,價格倒不算高。

如今這枚幽冥蟲便緊隨舒離,保持數丈範圍,隻要他不刻意用仙識去找,幾乎不可能發現。

十裏之內,沈漸可借幽冥蟲身上所留下的符意,隨時隨地感知到它的方位。

跟蹤舒離已經不是一天兩天,足足已經一旬有餘。

此人與東門磑不同,交際廣泛,三教九流朋友都有,六皇子身邊的侍衛,內衛府武官,宗正寺官員,流**於京中想謀求發展的修行者……他更喜歡西院怡紅院的姑娘,基本上一有空,便會跑去怡紅院喝花酒,每次點來陪酒陪睡的姑娘都不一樣,屬於喜新厭舊那種類型。

沈漸也跟蹤過與他有交集的人,始終沒有找到什麽與那一晚襲擊的相關線索。

今天跟舒離喝酒的這些人從服色上看,也是某個權貴家的侍衛,一個個都不拿正眼看人,喜歡高高揚起下巴,走起路來也是耀武揚威,腰間佩刀佩劍晃得嘩嘩山響,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拉風似的。

與這些狐朋一分開,剛剛還滿麵紅光,醉意十足的舒離就輕晃肩膀,震散一身酒氣,整個人變得猶如一頭盤旋在草原上空的鷹,充滿一股令人生畏的恐怖氣息。

他環顧著四周,似乎在尋找什麽,等了好一會兒,他才低下頭,快步走向大街另一邊。

那裏停了一輛很不起眼的馬車,外觀上看,那輛車就是隨便從哪家車馬行租來的。

沈漸一眼便認出車廂側麵橫梁上刻畫的標記。

這些日子,他對很多東西都做了研究了解,以備不時之需,不少知識也得益於金雪。

他記得這個車輪標記,屬於皇宮禁城崇德門附近一家車行,這家車行專為權貴之家提供服務。

權貴之家雖說有自家特殊標記的車馬,但不會太多,畢竟一家人不會都在同一時間爭相恐後出門,單就養馬雇人這一套,一年開銷也不是小數,因此都會在需要時向車行租雇車馬,六皇子並未開府,府上並沒有什麽人,所以不會有這種需求。

而這裏離皇宮不遠,離舒離這些侍衛的住處更近,用不著租用車馬,很明顯這輛車裏麵坐著舒離要見的某個人。

沈漸像普通過路人一樣走了過去,然後停在馬車附近,所站的位置正好是馬車窗戶視野死角,而且他也跟很多逛街累了休息的人,一屁股坐在了街沿石坎上,還不忘拿起手上剩下的豌豆酥餅大快朵頤。

車廂竟布置了防止別人偷聽的符陣!

車動了起來。

街上行人如織,馬車行駛速度比步行快不了多少。

沈漸也抓緊時機,快步走進一條無人小巷,解開肩膀上挎著的包袱,以最快速度套了件灰布棉襖在身上。

然後緊緊跟了過去。

馬車駛過章台大街,穿過內城東門,徑直駛向外城東清明門方向。

就在與華陽街交界十字路口,馬車停下,車簾掀開,從車上走下一個人。

這人並非舒離,而是一個看上去很難分辨年紀的講究人。

他麵如冠玉,胡子刮得很幹淨,一張臉像剛剝殼的雞蛋,頭發用發油梳得一絲不苟,身上青布衣服像剛從熨鬥下拿出來的,大冷天的,手上還拿了把折扇。

沈漸嘴角翹了起來,他認識這張臉。

這些日子,通過金雪他熟悉了很多可能與皇家別院有關的各種人。

郭社,大皇子府客卿,天道院出身,不知出於何種原因,一直未能出仕,被大皇子身邊人稱作第一謀士。

能被人稱作謀士的人說明腦瓜子很好用,沈漸也沒有立即去跟蹤這個人,而是等著他離開後,繼續追蹤舒離乘坐的馬車。

他本能感覺,舒離接受了郭社傳達的某個任務,這輛馬車很可能就是去那個任務目的地。

他的感覺一向很準,也許離不開觀象無時無刻的教導。

……

馬車一路駛向清明門,出城沿官道向東疾行。

沈漸也不急,有幽冥蟲幫助,舒離很難脫離他的視線,但腳下還是加快了步伐,與馬車保持著一裏左右距離。

走著走著,他發現這條路是通往芝蓋山的官道。

自從皇家別院出事,這條官道曾封禁過,整座芝蓋山也被駐紮京都的數萬羽林軍翻找過不下數次,最後連根毛都沒找到,因為當季正好是芝蓋山觀雪最佳時節,在一眾皇族、權貴大臣的要求下,最近方才解禁。

莫非六皇子此時在山中?

他很快否認了這個推斷,自從四皇子遇襲,皇室子弟多多少少都受到了嚴格管控,沒有陛下、天後的允許,他們連走出都城的機會都沒有,何況是去皇家別院賞雪遊玩。

而且就算芝蓋山解禁,破壞嚴重的皇家別院也不可能短期內重開。

芝蓋山雖說別業無數,但屬於皇家的園林,僅此一處,像六皇子這種身份,想借別人家園林不是借不到,而是陛下、天後不會允許這種自降身份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