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教坊司花魁

七八張符籙漂浮空中,明亮的焰火將周遭數百丈地照得如同白晝。

一名從頭到腳都用黑鬥篷遮擋的供奉跳下屋簷,仔細察看著巷子裏犄角旮旯。

此時他脫離了同伴視線和仙識範圍。

一隻手從屋簷陰影中伸出。

不等這位供奉感覺到不妙,纖細的手指已經滑向他脖頸兩側。

哢嚓。

聲音不大,也沒能傳出很遠。

頸骨折斷的脆響仿佛撞上了無形屏障,控製在很小一片範圍內。

那位供奉軟軟癱倒,像一攤沒有骨頭的爛泥,馬上被拖進了陰影中。

沈漸捏出指訣,飛快在那供奉額頭上印出一個符紋,不等符紋亮光逸散,手掌覆蓋符紋,那供奉全身如拖上岸的死魚不停彈動,卻沒發出半點聲響。

很快那供奉身體癟了下去,仿佛被抽走雜草的稻草人,不多會便隻剩下空空****的黑色衣衫和白蒙蒙的朦朧光華。

沈漸打了個嗝,像剛吃飽飯,神清氣爽,伸手去提起衣衫,順手一抖,裏麵跳出幾塊泛著白光的塊狀物和一些零碎,給他收入袖中,衣衫化作片片蝴蝶,隨風飄進角落。

那供奉的隨身兵器是一把狹短彎刀,就在靜靜放在地麵,失去了靈韻光華。

腦海中蒼老的嗓音嘖嘖道:

“新鮮氣血就不一樣,可惜境界低了點,要是換了那個神華境,我今天就能鑿出第九口天池雛形,你也能半步跨入二境山河,到時麵對神華境,你也能有麵對麵一戰之力。”

沈漸沒好氣回道:

“說話倒是不費力氣。”

“說話也挺費力,幫你開鑿天池更耗心血。”觀象嘴上一點不肯吃虧,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沈漸也不閑著,借著陰影跳躍,無聲無息換了好幾個位置。

又一名供奉走過身旁,他如法炮製,遮掩天機,擰斷脖頸,拖入陰影,捏印抽空對方骨肉精血,收凝結成塊的靈骨和身上零碎收走,震碎衣袍,隻留下兵器。

若非兵器不便於攜帶,更不便於他融入陰影,他也沒打算棄之不顧。

……

神華境供奉終於覺察到不對勁。

一連少了好幾個人,他就算再木訥也反應過來事情出了紕漏,趕緊招呼其他人聚攏,親自點數,連他自己追殺沈漸的九個竟然隻剩了五人。

他根本想不到這是沈漸的手段,第一反應就是仙道院派出了院中高人暗中護道;再細想,或又是另一方勢力派來的影子刺客……很多事情不想不害怕,細思極恐。

“趕緊去找少公子。”

神華境供奉一陣焦躁,率先飛掠而去。

確認所有人離開,沈漸才從陰影中慢慢走出,猶豫片刻,邁著堅定的步伐朝教坊司西院走去。

……

西院不止一座院落,而是連片燈紅酒綠的樓閣夾縫中的一條長街,也是仙都大梁城最大的銷金窟之一。

說白了,就是朝廷官辦妓院,借勳戚以避貴遊之擾。

來這種地方消遣的人,不是王公貴族,功勳大臣,就是荷包從不缺花銷的富貴商賈,名人騷客,最後一種多半是用才華換白嫖的詩人墨客,也不乏肚子裏半罐水的逐名文人,道院才俊。

最熱鬧的那幾座院子並非西院最有名的聲色場所,人之所以多,多半是因為價格公道,真正有錢有勢的人很少去熱鬧的地方。

沈漸走進這條街的時候,正好二更鼓響。

路口出現了不少身著金鱗符甲的持銳士兵,將燈紅如晝的街道與其他街坊隔成了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教坊司青樓花魁以十二花主命名,東西兩院各占其六,每個花魁占一處樓閣院子,稱之為青倌,即賣藝不賣身的藝伎;院子裏又養著一批能歌善舞,出賣皮肉為生的紅倌,像熙春樓請來那些歌舞姬就屬於後者。

世事無絕對,教坊司這種地方,兩者身份隨時間、地位、金錢總是不停變化。

他直接去了廣寒清池。

雖然丁衝沒有明言在哪家樓院,憑著他對那家夥的了解,很容易猜出來他的意圖。

廣寒月桂,正值初秋。

這裏的花魁便命名金雪。

白牆青黛,桂林暗香,院子雅致而清幽。

小龜公清秀標致,長了副好皮相,院門內迎客,見客人年輕,不由上下打量,臉上堆著笑容,畢恭畢敬:

“公子茶圍還是酒局,拉鋪住局都要提前預約,不然得看姑娘得不得空。”

沈漸微笑,以前跟王獻來過一次,坐了不超二更便匆匆離開,規矩還是懂得一些,輕鬆的笑道:

“找人。”從袖筒裏摸出銀塊,拋給小龜公:“記得這邊茶圍十兩,酒局十五。”

銀塊約莫十一二兩,這種地方茶圍也就是所謂的入場費,定價也是種寬泛的說法,從來不講多退少補,多餘銀錢隻能當龜公小費。

小龜公樂得眉開眼笑。

一二兩銀子之於道院學員真心不算什麽,對他們來說卻是一筆不菲額外收成,哪怕最窮的寒門道生,旬日補貼,修行資源加起來,每月基本等同普通人家十年辛苦所得,這並不表示道院個個富足,隨便可來城中消費;與吃喝嫖賭相比,修行才是最大的銷金窟,光靠道院那點補貼,買一塊稍微品相上佳的靈髓都勉強,靈髓又是修行中增補靈元真氣必不可缺的物件,哪還有餘錢跑來城裏麵花天酒地。

“公子貴姓,不知找哪位相好姑娘。”

當有錢人就不一樣,小門房可以假花魁對別的小氣客人冷淡,對出手大方的公子哥可不會怠慢半分。

如果天天遇上這種客人,讓他跪舔都願意幹。

“不是找姑娘,找一個朋友,男的。”

小龜公聽了這話,**一緊。

風月場所什麽愛好的客人都能遇上,教坊司各樓有花魁撐門麵,背後又有太常寺、鴻臚寺這種官方靠山,有龍陽之好的客人多半不會往花魁院子跑,白花錢嘛!然而事無絕對,天曉得會不會有男女通吃的有錢人光顧,老鴇子可是認錢不認人的主,價格合適,誰敢擔保不會把他**給賣了。

好在沈漸厚道,笑道:

“跟朋友約好在這兒見麵。”

小龜公鬆了一口大氣。

“公子的朋友長啥樣,我先領公子進屋,你說個模樣,我幫你去尋便是。”

走進屋,沈漸就看見了渾身是血的丁衝,同時也看見了麵色蒼白精神委頓的蕭塬,一名容貌清臒的老者腰板筆挺立於身後,一口狹直長刀斜插腰帶。

他拍了拍小龜公的肩膀,意思是不用麻煩了,徑直來到丁衝身旁坐下。

“怎麽傷得這麽重?”

丁衝拿起桌上酒碗,往嘴裏灌了一大口,不知是傷勢太重,還是喝得太急,酒一入喉馬上大聲咳嗽起來,腰也彎了下去,一張臉憋得通紅。

沈漸伸手輕拍著他的背,看向蕭塬。

蕭塬也沒好哪兒去,氣息孱弱,顯然受了內傷,握住酒杯的手微微顫抖。

“沒多重,休息兩天就好。”丁衝直起腰爽朗地笑道,眼睛微眯看著沈漸,一手搭在他肩膀上,“要不是宵禁,丁爺還想多揍那孫子兩拳,平時人五人六,不當人事,難得找著機會,隻可惜了……”

說著又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沈漸輕撫著他後背,真氣源源不斷從指尖流入他體內。

外部真氣輸入並不能給丁衝傷勢帶來根本性治療,但可以激發他體內本已虛弱見底的真氣周天流轉,從而達到自愈效果。

教坊司院子裏麵,蕭塬也不敢輕舉妄動。

外麵那些金鱗衣和雁翎都雖說單個戰力遠不及他們,但一個個訓練有素,尤其擅長連攜組陣,身上手上都執有兵部禦兵坊製造的符兵,殺傷力不小,再加上兩大禁衛軍統領皆是武道強者,戰力強悍,境界又高,背後還有柳氏皇室,豈是一個門閥敢輕易招惹的。

屋子中間搭有舞台,四五名紅倌正台上撫琴吹簫;四周十餘張桌子坐著不少人,有的開懷暢飲,有的左擁右抱鶯鶯燕燕,有的安安靜靜喝茶……沒誰留意到這邊兩桌相互怒目而視。

二樓美人靠欄杆後,一身米黃紗衣長裙,袒胸露領的女子正手執一把粉羅團扇打量著樓下,麵色含春,美目流盼,神韻天生,頎長的脖子和精巧的鎖骨細白如玉,粉白裹胸溝壑若隱若現,令人遐想翩翩。

這女人不錯嘛……閱女無數的沈漸也生出一絲心動。

無論五官氣質,內在韻味,竟不輸道院某些姿色出眾的女修仙子,各有千秋,風韻不同。

走在街上絕對能讓男人視線很難移開那種,說不定還會跟在屁股後麵追上三條街那種。

氣質上又與青樓女子的嫵媚有所區別,有種大戶大家閨秀的恬靜和優雅。

腦子裏麵蒼老的嗓音再次響起,先是嘖嘖有聲:

“喔喲!這地方居然還有這等貨色,小子,爺爺幫你推衍出那些陰陽雙修法能派上用場了。”

聽口氣,好像比他這正主還要激動。

有外人在場,觀象向來很少說話,尤其當駱道人的麵,更是大氣不出,像今天這種情況少之又少。

沈漸不解,頗帶恚怒道:

“能感受到的人是我好吧!你激動個啥?”

“那可是千載難逢的狐妖媚子,修為不低,可惜隻是個肉分身……”

觀象激動中略顯遺憾,嘴裏嘖嘖:

“也好,真身你也搞不定,指不定反把你吸個精光……這種剛好……對你對她大有裨益。”

好兄弟傷勢未複,大敵就在眼前,沈漸哪生得出這種心思。

正準備義正言辭痛斥沒輕沒重的觀象老頭子幾句,得了好處的龜公小廝送香茗過來,附耳輕聲道:

“樓上那位便是我家小姐。”

還意味深長地眨了眨眼,反正是男人都能看懂他的意思。

教坊司各樓院,能被自家人稱作‘小姐’的一樓隻有一個,那就是花魁。

花魁金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