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家國大義

正是濃情蜜意時,戲園大門被一隊人馬大力踏開!

一個帶著官府襆頭,身穿襴衫人坐於馬上,俯視園中眾人,“微臣恭迎於大人回朝!”

眾人這才知道,被秋娘所救的落魄戶,竟是朝中大員。

如今武曌雖然病重,但其門下忠臣,仍不願跟隨丞相張柬之擁立中宗複辟,如今武周一派占了上風,他應是要回去當鳳凰了。

秋娘怯怯一退,卻被於渚淵捉住了手,“去抬轎攆來,迎夫人回府!”

教坊裏的戲子,一躍成為官宦夫人。無數文人墨客爭相揮毫潑墨,將這份奇緣寫得感天動地。

就連入贅夢境的秋娘也以為自己得遇良人,不過幾日,於渚淵便在朝上因黨爭,被下了大獄!

秋娘惶惶不可終日,匆忙奔走打聽,才知道於渚淵竟是被冤入獄,連忙托著往日教坊中人情往來的關係,竟叫她真的招上了張柬之的屬下。

怎料……

看得入神的敕勒川,已然將許音書和秋娘的樣子融為了一體,他的拳頭倏然攥緊,他看著那人模狗樣的官員,端坐在高堂之上,隔著院中方塘,衝著跪在二門外的秋娘說:

“你既願意救他,便替老夫辦件事吧。”

就似敕勒川預料的那樣,秋娘被獻給了張柬之。

秋娘被綁了手腳,堵了嘴巴,塞進一頂小轎中,一路繞到丞相府後門,同抬著泔水桶的下人們一起送了進去。

大紅的蓋頭下,是一張已然哭得麻木的臉。

張柬之聽聞下屬獻美人,欣然接受,卻不料掀開蓋頭,美人早已咬舌自盡,魂歸西去……

輕輕嫋嫋的笛聲響起,那抹青色魂魄幽幽爬起,憑著意識飄向禁宮深處,在同一輪圓月下,終於看到了那張朝思暮想的臉。

秋娘捧著於渚淵的手,男人卻毫無所覺,秋娘便摘下鬢邊海棠,輕輕放在男人的手中,唱起男人最愛的曲子,於渚淵僵木的眼珠,終於一顫,錯愕不已地看著淩空出現,片片飄零的海棠,顫聲問:

“秋娘,是你嗎?”

秋娘撲入於渚淵的懷中,淒切中凝望著男人滿是血汙的臉。

於渚淵這才後知後覺,明白秋娘已然身死。

倆人相擁而泣,於渚淵感於秋娘的忠貞,隻恨自己未能順利將‘密信’送出,忍不住想幹脆自戕,雖秋娘而去。

秋娘連忙拉住於渚淵,“淵郎莫要想不開,定有回旋餘地。”

於渚淵定定地望著秋娘,忽然拉起秋娘的手,急切道:“若秋娘能將此信送入宮中!為夫必然全身而退!”

秋娘下意識瑟縮,“我不過一介女流……”

於渚淵目中含淚,“秋娘早已化作海棠,還有何可懼?為夫若怯懦怕事,當初就不會被追殺百裏,與秋娘相識。”

秋娘抿唇望著於渚淵,於渚淵幹脆起身,仰頭望著小小的窗外半輪圓月,“吾心中有大義無法伸張,從前以為隻有秋娘懂我……”

秋娘看著手中密信,眸中清淚滾落。

“郎君心係國家大義,妾自然知曉……如今,即便魂消身隕,也當隨著淵郎……隻是密信上書,宰相張柬之恐要兵變,天下若是複辟,何如為了舊朝,犧牲至此。”

於渚淵冷笑一聲,“複辟如何?天授年至今,陛下雖為女身,卻比任何一個男兒更明察善斷、知人善任,若非陛下開辟選票製度,於殿試點了我的探花,我如何能跟隨陛下改革吏治?”

於渚淵的背影桀驁,秋娘心中自有她的家國大義,隻是於渚淵不懂,也不會去問。

秋娘輕輕伏在於渚淵的後背,“我不曉得陛下如何英明神武,隻曉得起兵必有惑亂,我那院裏的一樹海棠,怕是也免不了戰火,更遑論我教坊中的孩子們……”

於渚淵回頭,冰涼的身後哪裏還有秋娘的影子,唯有一朵零落的海棠橫臥在案幾上……

迎仙宮集仙殿中,長明的燭台劈啪作響。

已然被病魔折騰得神誌混沌的武曌,掙紮著快要閉合的眼皮,強撐著力氣,斜倚在龍椅上。

張易之和張昌宗小心的依偎在武曌的腳邊,親昵地揉捏著武曌空水囊似的小腿,不敢打擾這千古女帝的冥思。

殿外‘哐當’一聲,是侍奉的宮女實在熬不住,掉了手裏是托盤。

宮女還未來得及求饒,張昌宗一個眼神,太監們已經衝上前捂住了宮女的嘴,拖著出了宮殿。

這一出鬧騰,倒是將武曌的思緒拉了回來。

她混沌的雙眸落在張昌宗的臉上,看著這年輕男人姣好的麵容,心中不免空落落的一片。

“別處置那女孩了……”武曌鮮少這樣心慈手軟,興許是從那宮女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早年剛入宮是的模樣。

張昌宗連忙叫回侍衛,又順著武曌的話頭道:“年輕女孩子總是做事冒失。”

武曌可有可無的勾了勾唇角,“從前總不懂先帝為何喜愛嬌女舞樂,如今年齡大了,多少明白些了。”

這句張昌宗可不敢亂接,隻小心的等著,隻聽武曌繼續說:“看著那些個嬌麗顏色,總歸也是對自己的一份安慰罷了……”

張易之連忙說:“恰好梁王昨日還說,替陛下換了一班舞姬。”

武曌聞言蹙眉,“什麽時候了,這武三思還不知提防。”

張易之同張昌宗對視一眼,明白這是皇帝怕有人借武三思之手,行謀亂之事。

武三思作為武曌的親侄子,在宮中橫行慣了。可對著他們兄弟二人,卻極其諂媚,因而甚得張氏兄弟二人歡心,此刻自然要為武三思說好話。

“還不是咱們梁王心係姑母,陛下這幾日臥病不起,梁王急得嘴上長泡。”

武曌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意,她殷紅的指尖點點張易之的鼻頭,“就你慣會哄我開心。”

下午,武三思尋來的舞姬便被送進了迎仙宮。

而為首的舞姬,一束粉白海棠別在鬢間,輕輕蹙起的秀眉,竟同武曌年輕時真有那麽三四成相像!

武曌拖著年邁昏聵的身軀,竟然站了起來!

“姑娘……你近前來……叫什麽名字?”

舞女嬌俏下拜,“民女名喚秋娘……”

孤月橫臥墨空,月光擠進陰暗的地牢。又被新的一輪酷刑折磨過後的於渚淵,氣若遊絲般仰麵躺在草席上,心下一片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