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給自己驗屍?
八月十三這晚,無星無月,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
詔獄內陰氣森森,冷風裹挾著泥土腥氣,與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黴臭味交纏在一起,惡臭難聞。
牆上的火把隨風跳動,忽明忽暗,像一個張牙舞爪的怪物,似要將周圍的一切吞噬。
柳希月躺在最裏的牢房內,烏黑的長發雜亂地散落在雜草上,手腕上掛著比她手臂還粗的鐵鏈,身上密密麻麻全是鞭痕,皮肉綻開,發黑的血漬浸透破碎的囚衣,像是一朵朵妖異的花。
傷口重重疊疊,交錯蔓延,從後背一直到纏繞到手掌處,細密的傷口與厚重的老繭交疊,慘不忍睹,指尖更是鮮血淋漓。
柳希月卻不在意,隻靜靜地躺著,嘴裏哼著不知名的曲子,似乎在等待什麽。
不多時,一名年輕男子出現在牢門前。伴隨著鐵鏈沉重的撞擊聲,牢門“吱呀”打開。
男人長相普通,人稱十四,今日身穿捕快官服,腰配黑刀,手拿燭台,居高臨下衝柳希月吩咐:“十六,刑部尚書點名要你去辦差,你隨我去一趟。”
柳希月緩緩坐起身,抬頭望向來人,挑挑眉:“尚書大人要我一個死囚犯辦什麽差?“
見柳希月這反應,十四眉頭緊皺,急急提步跨進牢房。
他左右張望了下,俯下身靠近柳希月,壓低聲音道:“今個兒晚上從護城河裏撈起來個女人,全身都泡腫了,要不是頭兒眼尖,認出來那腰間玉墜,才知道這女人是相府家的二小姐,未來的太子妃!立馬就把這事兒報了上去……不出一時辰大理寺、都察院就派人來衙門裏,你是沒見到那陣仗,進門直接點了名要你去查案,這可是你戴罪立功的好機會!”
柳希月似笑非笑:“柳相家二小姐柳希月?”
十四點頭歎氣:“不是她還有誰?柳相已來認了屍,在衙門裏就暈了過去,真是可憐,任誰會想到,那樣的天之嬌女竟然會從護城河裏撈起來。”
柳希月沒有接話,低頭沉默許久,忽而嗤笑一聲。
去查相府二小姐死因?
誰會相信,她就是相府二小姐柳希月?
不過是睡了一覺,醒來竟成了階下囚,連命都難保,還要去查自己死因,多荒唐?
“你笑什麽?”十四皺眉盯著她,“這可不是玩笑的時候!你還想不想活了!”
這十六,該不會是關瘋了吧?
“知道了。”柳希月緩緩收了笑,艱難地站起身,衝十四揚了揚下巴,“去給我拿套新衣服來。”
“這都什麽時候了,還要換衣服!”十四急急喝道。
“衣不蔽體,成何體統,怎麽為大人們辦差?”柳希月不緊不慢地睨他一眼,看了看手上的汙穢,“再打盆溫水來,水溫不能太涼,也不要太燙。”
十四:“……”
——
柳希月到殮房時剛敲完三更,殮房專門辟出一間,擺放柳家千金棺槨,屋內點滿油燈,卻仍驅不走屋內透骨的涼意。
屋內正中站了四名聖上的貼身太監,都是原身的老熟人,正中那個是聖上的心腹馬總管,專管分配任務傳話的。
暗處背手站著兩名中年男子,這兩位也都是熟麵孔,一位身穿府尹官服,是男人口中的頭兒,京兆尹賀廣宗,另一位穿著黑色官服,神情嚴肅,眉頭緊皺,是刑部尚書章明嶽。
柳希月看著這兩張熟悉的麵前,舔舔幹涸發白的嘴唇,覺得有些可笑,前幾日還在巴結自己的兩人,如今竟成了自己的頂頭上司,自己能不能活命還得看他們意思?
章明嶽不知她心中所想,沉聲吩咐:“既然到了,開始吧。”
柳希月揚揚雙手,神色淡淡:“帶著鐐銬,行事不便。”
章明嶽眉頭皺得更緊,沒有說話,隻揮了揮手。
立刻有人上前,替柳希月解開鐐銬。
桎梏一卸,柳希月頓時覺得輕鬆不少,略活動了下酸疼的手腕,轉身走向屋正中的棺槨。
一個女人躺在棺槨中,身上穿著名貴的軟錦綢衣,烏黑的長發如被水浸透的錦緞,將紫青的臉覆住大半。而那張臉雖隻露出一半,仍能看出其慘狀,五官泡得腫脹,青中發白,已看不出本來的麵目。
這是她。
但又不是她。
柳希月已經死了,躺在這棺材裏。
但她卻又還活著。
她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麽這麽荒謬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或許是老天可憐她,給她機會查清自己為何而死,好為自己報仇?
不管如何,眼下不是感歎的時候,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柳希月轉頭看向身旁站著的小太監,冷聲吩咐:“去取我的皮手套來。”
小太監愣了愣,錯愕地看著柳希月。
這十六平日裏低眉順眼的,怎麽今日還使喚起他來了?
但被十六這眼睛盯著,讓他隻覺有千斤壓身,反駁的話怎麽都說不出口。
“愣著幹什麽?”柳希月擰了擰眉。
小太監目光望向馬總管,見他沒有反駁的意思,這才答應一聲,低頭退了出去,取了皮手套來。
柳希月戴上手套,掰開女屍的嘴看了看,有了決斷,抬頭淡淡道:“柳小姐並非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