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斷手

時善的腦子裏已經出現了一套新的算法,以防下個賽季各個戰隊四分五裂在大江南北。

“時總,我之前有聽過你的名字。”

類似的搭訕方式,時善已經聽過不下三次,她興致缺缺地看著自己的紅薯,卻聽到耳邊響起一句,“時善學姐,你不記得我了嗎?”

“我是你出國前,見的最後一個人啊。”

時善受到驚嚇,那麽大一個紅薯隨著她手腕一抖,掉落進篝火中。

她腦子空白一瞬,第一反應就是伸手去撈。

身旁有一隻手動作比她更快地扼住她的手腕,“你瘋了?”

時善這才回神,頗為惋惜地看向紅薯,又用手裏的棍子戳了戳,“好不容易烤得流油了。”

隋煜一巴掌拍在她的腦門,“那你就往裏麵伸手?手不要了?”

他又好氣又好笑地看了一眼時善,以及她旁邊的陸時晝。

“你在這裏坐著,我去給你拿個新的過來。”

時善老老實實地坐回座位,不動聲色地離篝火遠了一些。

確認隋煜不在附近後,她才轉頭和陸時晝敘舊,“原來是你。”

時善可能不記得陸時晝這個名字,但是要說她出國前見的最後一個人,那她手腕的疼痛便會替她回憶起那一天發生的每個細節。

她甚至還記得自己倉皇逃出家門後,源源不斷的鮮血染紅了身上的白色衛衣。

已經疼到麻木的雙手好像下一刻就會從自己身上斷開。

“學姐還記得我。”陸時晝見她想起來了,立刻開心地勾勾唇角,飽滿的蘋果肌帶著白裏透粉的元氣。

想起不太愉快的回憶,時善的臉色泛著灰白,“你怎麽也打職業了?”

陸時晝撓撓頭,“本來就成績不好,你和煜哥當時又都選了這條路,我就也想試試。”

畢竟當年學校裏唯二的風雲人物都一頭紮進了這條沒有前景的賽道,彼時年齡還小的陸時晝,叛逆心重,總想著複刻隋煜的成功。

不過,光看他隊服上印著一整排讚助商,時善也得誇他一句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一個學校出了三個電競選手,不改行專門培訓電競人才都覺得可惜。

“那天團建的時候看見你就想敘舊了,結果一直沒機會。”陸時晝像個不停吐著舌頭的大金毛,在時善身邊有著說不完的話,“這些年一直沒有你的消息,但是我猜學姐不管在哪裏都會很優秀,果然重逢的時候你又成了我的仰慕對象。聯盟最年輕的賽事總裁,想想都很酷!”

時善摸了摸鼻梁,不知道怎麽回答。

“不過,學姐你的手傷好點了嗎?那天你渾身是血,把我嚇了一跳。”

時善點點頭,“好了。”

她越看越覺得陸時晝像個小狗,看不懂臉色,隻會一味的表達自己的心情。

但是想到他幫自己買藥包紮傷口,時善對他也提不起脾氣,隻能有一搭沒一搭地附和著。

小狗和小狗之間也有差距,比如陸時晝的分寸感就遠遠不及隋煜。

年輕力壯的小夥子輕鬆地抓住時善的左手,然後一寸寸擼起了袖子。

入目所及,是一張肉色的敷貼,撒發著濃鬱的藥味。

“最近天氣潮。”時善不動聲色地將袖子拉下來,餘光瞥見饒有興致看向這邊的方何以,瞪了一眼。

後者這才起身,充當護花使者,“時晝,你們有沒有聽說升降級的事?”

“聽說了,挺好的。”積分榜上穩定前三的少年自然不用擔心被淘汰的問題,“正好來點新鮮血液,也讓我看看次級聯賽的東西。”

“學姐的提議,我都支持。”

方何以的話剛到嘴邊,又被這一句學姐給噎了回去。

他苦笑地看向時善——你人脈挺多啊?

時善回了個生不如死的白眼——殺了我吧!

還好隋煜不在這,不然就他剛剛撩自己袖子那下,場麵就會立刻失控。

“你看看,你隊員是不是在喊你?”

“行。”陸時晝作為隊裏頂梁柱,體現在每一個地方。

他起身看了一眼在笨拙地搭帳篷的隊員,轉身對時善說:“學姐,我先過去,等下就回來。”

時善擺擺手,“去吧去吧。”不回來也行。

省的等下隋煜回來後又陰陽怪氣自己。

“誒,隋煜去了好久,找個紅薯那麽費事嗎?”

方何以無奈地搖搖頭,“你現在滿腦子就隻剩隋煜了是吧?”

時善眨眨眼,“怎麽會呢?那還是咱們聯賽更重要一點!”

知道自己排不上號的方何以才不會自討沒趣,隻是看著取暖用的篝火,看似隨意地問道:“沒想到你和陸時晝還認識。”

畢竟陸時晝在圈裏展露頭腳的時候,時善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我當年被打斷手的時候,是他幫我買了藥。”

那年還沒有手機支付,倉皇出門的時善身上沒有一點錢,她本來想著去找隋煜尋求幫助,可是疼痛根本不支持她走得太遠。

要不是遇見了當時穿著校服的陸時晝,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會變成什麽下場。畢竟手腕有大動脈,當時能僥幸止住血都靠上天的眷顧

方何以沉默了半晌,看著時善的手腕,無聲的歎息。他也忍不住設想,如果沒有遇到陸時晝,那時善是否已經再也抬不起雙手成了個殘疾人,又或者因為失血過多慘死街頭。

這得要多狠的心,才能將未滿十八歲的孩子,雙手折斷。

僅僅是為了讓她走上“正道”。

見方何以陷入沉默,時善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都過去了。”

“我早就記不清了。”

這樣的謊言她說過一遍又一遍,但是事實卻是她清楚地記得那時的疼痛,而這能摧毀身心的痛意也從未停止。

從喪失夢想的那一刻起,這尖銳如鋼針刮骨的痛,便成了常伴她身的生長痛。

而更殘酷的,是時善向來記憶裏極好的大腦沒有為她選擇緊急避險,暫忘這段回憶。

人生中最痛的一天成了她常常在夢中回憶起的備忘錄。

乃至於她需要安眠藥才能勉強換取有質量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