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贖身

時善從痛苦的回憶中抽身,她望向窗外鬱鬱蔥蔥的綠植。

雙手交握在一起,左手抖得尤為厲害。

她打開網上銀行,看著這個月的最新匯款已經暗示到了那人賬上,不由得鬆了口氣。

雖然她無法原諒時淮山,這個便宜爹對她也沒有多好,但是她也不是什麽不懂事的不孝子女。

時善能順風順水長到十八歲,除了缺愛沒有任何生活煩惱,這都得益於她便宜爹的鈔能力。

時淮山這個父親再差勁,也從來沒有讓時善缺衣少食。

因此時善為了能做到真正的自立自強,從出國第一天起,就算清了自己的資產。

在自己有了穩定收入後,她便開始定期給時淮山的賬戶匯款,一個月五萬,雷打不動,風雨無阻。

為得就是早日把這些年來的花銷盡速填補。

然後斷絕關係,獲取自由。

此刻,她從筆筒裏抽出一隻水筆,拔開筆帽在草稿紙上開始塗塗畫畫。

這個月的五萬匯過去了,按照這個進度,她起碼還得再匯十年。

這也意味著起碼十年內,她都沒有直接反抗時淮山的能力。

坐以待斃不是她的風格,時善一邊憎恨隻自己年少時花錢如流水,一邊清算著自己的現有資產,試圖說服自己一口氣,拿出接下來十年的還款。

她想象著自己拿出厚厚的一遝錢甩在時總臉上,那解氣又霸氣的場麵的確很吸引人。

但是六百萬流動資產實在吃力。

理財產品賣一賣,她才勉強湊個五百萬出來。

時善手中的筆尖在紙上畫了一道又一道一圈又一圈,她一邊想要麵子,一邊又想要生活。

時善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此刻的自己是更需要骨氣,還是更需要麵包?

但是這是個和平年代,總不至於鬧饑荒。

她撓撓頭,決定適當的進行求助。

“喂,能不能借我點錢?”

“剛剛掛我電話不是挺利落的,現在知道求我了?”

時善嘖了一聲,“老東西,爆點金幣。”

“多少。”

“一百。”

“啊?”翁亦聞自然不會以為這個吞金獸隻要一百,但是一百多萬的流動資產哪是說拿得出來就拿得出來的?

“我錢都在投資經理那兒,你怎麽突然一下子要那麽多錢?”

“贖身,你不懂。”

“怎麽不去找你男朋友?”

“那就變成人口買賣了,蠢貨。”時善回嗆他一句,又慢悠悠補充道:“不是男朋友,起碼現在還不是。”

“我已經開始有點同情他了。”翁亦聞在屏幕上敲了幾下,無奈道:“手裏就那麽多了,全給你轉過去了,你別跟叔叔說。”

“知道了,我轉賬的時候一定備注您的善舉。”時善利落的收下五十萬,“感謝您的饋贈,咱們下次再會。”

“是借!”

回答翁亦聞的,隻有一如既往的結束通話音。

這麽多年了,時善掛電話的手速依舊和全盛時期不相上下。

給人一種Goodness仍在的錯覺。

翁亦聞無奈搖了搖頭,收起手機,繼續和好友品茗。

朋友見他吃癟,笑著八卦道:“你妹妹?”

“嗯。”

好友挑眉,感歎道:“你對你妹妹怪好的。”

翁亦聞苦笑,“欠她的。”

時善高考那年,翁亦聞剛剛大學畢業,進時家的公司實習。

時淮山是典型的效率主義者,他不講虛的,不在意員工是否服這個空降來的毛頭小子,他隻知道隻要有真本事就不怕困難。

因此,大少爺的實習生涯的起點異常得高,沒有什麽從基層做起,而是上來就有樣學樣,撈了個部門總管得位置,直接向時淮山匯報工作。

一個雨天,天氣潮濕悶熱,被下屬擺了一道的年輕主管照常向叔叔匯報工作。

突然,時淮山放在桌上的手機藝震,他的手機屏幕上跳出來了一條消費通知。

時淮山坐在椅子上,頭也沒抬,似是不經意的問道:“時善最近幹什麽呢?”

那平淡的語氣,就像是個關心女兒的父親。

翁亦聞沒多想,脫口而出:“打遊戲呢,好像要組個戰隊。”

他滿腦子都是晦澀難懂的人際關係,卻忘了眼前這位和家裏那位祖宗的人際關係才是這個世界上最難懂的。

時淮山輕輕點了點頭,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像是翁亦聞才是他親兒子一樣,點了點紙質報告上的數字,教導道:“市場部是公司最重要的部門之一,等你能掌握了,以後才能往上走。”

說完這話,時淮山起身,吩咐助理訂了張機票,然後匆匆離去。

直到三天後,翁亦聞被要求送妹妹去M國入學時,他才知道這張機票的目的地是時善身邊,而付出代價,而是時善所有努力和夢想。

翁亦聞不知道自己如何去麵對時善,也恨自己這張管不住的嘴,沒有輕重。

再次見到時善的時候,雨季還沒有結束。

窗外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時善麵無表情地坐在窗邊,打開的窗子漏進不少細雨,可時善就像毫無知覺那樣,任由它們打濕自己的長發和白裙。

翁亦聞扶著門把手,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開口,隻能幹巴巴地喊她的名字——

“善善。”

時善緩了一會兒,才回頭看一眼來者,慢慢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聽到了。

十八歲的姑娘,身上籠罩著濃濃的死期,像是遲暮,像是晚霞。

像是將死之人的灰敗。

痛苦給她本就恬靜美麗的麵龐,增添了一些支離破碎的美。

“我來接你。”翁亦聞歎了口氣,也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

他的目光停留在時善的雙手,纖細的四肢搭配著厚而臃腫的紗布,看起來滑稽,可笑。

讓人不禁想到了被扭斷雙手的木偶娃娃,因為身上的魚線仍被牽扯著,而不得不忍痛舞蹈。

“手怎麽了?”

時善閉上眼,答:“斷了。”

翁亦聞沒想過這個答案,深吸一口氣,輕聲道:“那你的戰隊……”

時善閉口不談,臉上閃過一絲痛苦。

“沒事,都會過去的。”

翁亦聞這話說得極輕,就連自己都不相信。

這一路上,他的精神高度緊繃,擔心時善想不開做出衝動的舉動,也擔心她把一切痛苦埋在心裏,將自己憋出病來。

不過好在,時善除了不愛動彈,並沒有太明顯的異樣。

抵達M國第一件事,翁亦聞就帶時善去了醫院。

兩人在急診等了足足三個小時,才等來一個醫護人員,金發碧眼的一八零帥哥帶著口罩和手套,一邊打聲招呼,一邊慢條斯理地打開了時善手上層層捆綁的繃帶。

隨著繃帶一層層被解開,他的動作越來越輕柔,表情也變得凝重。

任誰也無法想到,這樣草草包紮的繃帶下會藏著幾近潰爛的傷口。

“誰教你這樣包紮的!”一八零帥哥崩潰尖叫,看著呈現灰綠色的創麵,他急匆匆喊來醫生。

醫生皺著眉頭,捏了捏時善的左手。

又摸摸下巴,戳了戳時善的右手。

腫成兩倍粗的手腕在爭脫了繃帶的束縛後,肆無忌憚的紅腫發燙,看起來完全不是簡單的扭傷或者軟組織挫傷。

醫生最後決定,先拍片。

“這個恢複起來,會有些困難。”

時善依舊事不關己的樣子,全程像是一個來觀光旅遊的看客。

隻有她自己知道,現在工作的部位隻剩下咬緊的牙關,和幹涸的淚腺。

大腦早已被疼痛逼得罷工,連帶其他感官都不太靈敏。

小姑娘覺得這輩子最難熬的時刻好像都已經過去。

因為失去了唯一的希望,所以生活再苦,都不會打擊到她。

M國醫療的特點就是慢,可在看到時善的片子後,醫生還是一臉嚴肅地加了場手術。

畢竟時善左手出血嚴重,血管破裂,傷口深可見骨,在夏天,隨時都有感染風險。

一針麻藥,將時善送進了手術室。

而手術室的門關了多久,翁亦聞就在門外坐了多久。

他沒忍住,隔著十二個小時的時差,撥通了叔叔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男人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即使翁亦聞所說的主人公是他唯一的親生女兒,他也並沒有太多反應。

“手術了?行。”

“我等下還有個電話會,沒事就掛了。”

翁亦聞很想問問,怎麽算是沒事呢?

他的親女兒因為他,九死一生,不算事嗎?

他的妹妹,在手術室裏孤獨地睡著,不算事嗎?

是不是隻有冷冰冰的鈔票,才有重量?

手術結束後,麻藥勁兒還沒過去。

時善躺在病**,左手打著厚厚的甲板。因為兩隻手沒有一隻好的,醫生隻能將輸液管插到了她的腳背上。

翁亦聞比她還著急,皺著眉頭問醫生,“她是個職業選手,手腕很重要,她…還能恢複嗎?”

得到的回複卻隻有搖頭和歎息。

骨頭都碎成渣了,還經曆了高空危險,亂包紮,這一路上既沒有小心看護,也沒有專業處理。

要知道,高空的壓力狀態下會誘發多少潛在疾病!

骨裂加劇,血管破裂,感染死亡的可能性都有!

如今時善還能保住雙手,也是一種幸運。

但是深諳說話之道的醫生,還是選擇了一個樂觀的說法。

“等複健吧。”

隻要肯努力,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