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柳溪城

合歡立刻就知道辛夷在說什麽。

她這回長了心眼兒,先叫錦葵接著去給辛夷熬藥,又叫杜鵑去燒水,人都走了,才把門一關,從靠牆的羅漢榻上拎出一個針線笸籮,在一堆布頭下麵翻出一個荷包,倒出來一根碧玉簪和一對玉鐲子、一對金鐲子。

正是在宮中時,何織瑤為栽贓隋阿嬌,往她們箱籠裏放的那些東西。

“我怕人搜咱們的箱籠,一直把這幾樣東西貼身藏著,也沒找到機會砸這對金鐲子。”

“不用砸了,”辛夷捂著嘴輕輕咳嗽了幾聲,“收拾收拾,咱們換了衣裳下船去,找個當鋪,把這些東西當出去換錢花。”

合歡白她一眼:“你是病糊塗了吧?咱們又不是那小門小戶的閨女,可以隨意走動,如今郡主還在,那些侍衛怎麽敢放咱們出去?就算他們叫咱們下船去了,保公公還特地留了兩個老嬤嬤,回頭這倆嬤嬤一告狀,公主肯定又要罰郡主了。”

“不帶郡主去,就你我二人。”

辛夷捂著嘴又開始咳嗽,隋阿嬌忙喂了她一點水。

“咱們隻說下船去買吃的,塞點錢給侍衛,去去就回,過後真的鬧到公主那裏,她也不會大動幹戈,畢竟咱們郡主還好好地在船上待著呢,要是再不放心,就把杜鵑給帶上。”

合歡忙擺手:“怎麽能帶她?她是公主的人,咱們是去當東西去,她要是去跟保公公告狀,莫說是你我了,就是郡主都得受連累。”

辛夷搖搖頭:“你隻管聽我的,到時候想法子把她支走就是了。”

她才退熱,身子很虛,光是穿好衣裳就出了一身汗。

隋阿嬌很心疼,不想讓她出去,卻拗不過她。

她們二人帶著杜鵑,跟守船的侍衛說要下船去,往侍衛手裏塞銀子,侍衛卻不敢收,隻說叫辛夷幾人略等一等,他們得去稟告王勉王郎官。

辛夷心中鬆了一口氣。

王勉必定不會為難她們的。

果然,王勉不僅放行,還親自隨行,說要護著她們以免有所閃失。

合歡就很不高興,一路上耷拉著一張臉,嘴裏不停嘟囔著,時不時瞪王勉一眼。

往常她這般,辛夷總會勸上幾句。

眼下辛夷不跟她說話,合歡心裏空落落的,終究忍不住,伸出胳膊戳戳辛夷:“還生氣哪?你這個人怎麽這麽小氣,我都把護身符給你了,你還不搭理我。”

辛夷淡笑:“我沒有不理你,隻是不想說話。”

她又不是說書唱戲的女先兒,憑什麽要做一個蠢貨的捧哏兒?

合歡卻以為辛夷隻是病後虛弱,並不是不搭理人,樂得差點蹦起來。

路上看到趕大車的老農,還給了人家幾個大錢,叫把她們送進城裏去。

老農樂嗬嗬地應下,待三個姑娘爬上車坐好,便招呼王勉:“官人也上車啊。”

“他不用上,”合歡冷著臉往下攆王勉,“一個大男人,跟姑娘們擠一個車子算什麽事!”

大車寬敞得很,並不擠,辛夷知道,合歡就是瞧不上王勉,覺得王勉是公主親衛,跟她們不是一條心。

辛夷就忍不住為合歡的蠢而歎氣。

且不說王勉是邱達的人,就算不是,交好一個公主親衛,日後隋阿嬌在金鳴也能多一條方便的路。

“叫他上來吧,”她隻好出手指點合歡,“王郎官是邱大人的手下,你對他客氣幾分,在邱大人那裏也有好處的。”

“邱大人?”合歡登時來了精神,立馬熱情地招呼王勉,“來來來,郎官快上來呀。”

反倒把王勉嚇得不敢上車,一路跟在大車旁小跑著進了城。

柳溪城不大,但因有柳溪渡口,十分繁華。

兩條寬闊的主幹道互相交叉,將一座小城分成正正方方的四個坊市。

四坊各有營生,衙門買辦房屋租賃在東市,衣食住行南坊瞧一瞧,人口牲畜買賣請往西市去,鐵匠石匠篾匠箍匠擠在北坊裏頭。

道路兩旁還堆滿了小攤販和進城賣柴賣菜的老農。

賣什麽的都有,有姑娘們喜歡的脂粉頭油胭脂紅花兒,有小孩兒愛的吹糖人捏麵人糖豆小零嘴,家中過日子必不可少的針頭線腦油鹽醬醋,漢子們愛喝的自家釀的濁酒……

還有各式各樣的小吃攤。

一個個或是素的或是葷的餶飿兒,用竹簽兒一串,扔進油鍋裏,冒起一串白煙,勾得人肚子裏的饞蟲直往上湧,腳都動不了。

皮薄餡兒厚的肉餅子,捏好了往油鍋裏一扔,哧溜一聲,麵皮兒就鼓起來,兩麵翻一翻,待麵皮兒成了金黃色,用長柄大笊籬撈上來,往麵板上一扔,還嗤嗤地冒著油光兒,五文錢一個,保準叫人吃得心滿意足。

拐角裏支起兩口大鍋,一口煮大碗茶,一口蒸饆饠,喝一口茶,吃一隻饆饠,間或夾一兩塊醃好的鹹菜,便是叫人愜意的美味。

旁邊擺攤子的是一對年輕的夫妻,妻子裹著頭巾擀麵,丈夫一邊下麵條一邊負責招呼客人,妻子手腕細卻有勁兒,擀出來的麵條很是勁道,丈夫做的麵鹵子口味也好吃,食客們吃得滿嘴油光,心滿意足,丟下幾個銅板,相互吆喝著去看前頭的雜耍。

賣雜耍的是一夥外地人,男的舞大刀,女的頂大缸,小孩兒敲著銅鑼響咣咣,光著腳滿場飛跑去討賞。

合歡往鑼裏丟了十幾個銅板,喜得小孩兒跪下來邦邦磕了幾個頭,嘴裏不住地說些吉祥話,眼睛卻盯著合歡手裏的肉餅子直冒光。

合歡喜歡那小孩兒嘴甜,把肉餅子和剛買的餶飿兒全塞給小孩兒,又換來十幾聲仙女姐姐。

杜鵑卻氣得不行:“那是我的餶飿兒!”

合歡不耐煩地瞪她一眼:“哎呀,你吃這麽多做什麽!回頭再買就是了,喏,那不就有一個賣餶飿兒的攤子?我給你錢,你叫王郎官陪著你去多買幾串,我和辛夷就在對麵的脂粉鋪子等你們。”

杜鵑拿著錢,拉著王勉,歡天喜地地去了。

合歡瞅著二人走遠,趕緊拽著辛夷往對麵去:“快些走,咱們的時間可不多。”

兩個人穿過人群擠到對麵,卻腳步一拐,進了隔壁的當鋪。

鋪子裏頭很冷清。

一個約莫十幾歲的半大孩子,靠著牆打著哈欠,一個頭發白了一半的老掌櫃,坐在櫃台後頭直打盹。

合歡在隋府的時候知道當鋪,卻是第一次來,不免有些緊張。

辛夷卻已經是輕車熟路。

她扶著合歡的胳膊,徑直走到那高高的櫃台前,捂著嘴咳嗽了幾聲,驚醒了老掌櫃。

“兩位姑娘是……”

老掌櫃眯著眼將兩個人打量了一番。

雖然二人換了家常衣裳,但打眼一看,就知道這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姑娘。

“元寶!”他立刻滿臉堆笑,喊著小夥計,“快去沏兩杯毛尖來!”

“我們不吃茶,”合歡指著辛夷,“我家妹子病著,正吃著藥,不好吃茶。”

叫元寶的小夥計很機靈,一聽說辛夷不能吃茶,立刻端上來兩杯蜜水。

老掌櫃客氣地笑著:“不知兩位姑娘今日是來贖當呢,還是來典當?”

辛夷淡笑:“典當。”

她看一眼合歡,合歡忙將小包袱取出來,放在了櫃台上。

老掌櫃看看二人,心中便有數了,作主的是這個看起來年紀小的。

他剛要打開包袱,從後門闖進來一個丫頭,帶著哭腔問老掌櫃:“張叔,老爺叫您把前些日子收的一支老山參找出來,少爺又發癔症了,正急尋老山參熬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