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裴真人

冰冷的純金麵具下,傳出來的笑聲依舊如同清風一般。

“辛夷姑娘忘性怎麽這麽大?是你昨晚上親口所說,想要吃油燜筍……”

“哦,我想起來了,我是這麽說過,不過我是跟我的小姐妹杜鵑說的,裴真人怎麽知道的呢?”

辛夷扯了扯杜鵑,有些不高興地問她:“是不是你告訴裴真人的?”

她這張臉生得圓乎乎的,眉眼透著喜慶,皺著眉頭也透著嬌憨,一看就是個懵懂不知事的傻丫頭。

嘟著嘴質問杜鵑的樣子十分惹人憐愛。

“你別冤枉我,”杜鵑一下子嚷起來,“我上哪兒認識裴真人啊!昨兒個夜裏和你說完吃油燜筍的事,我就回屋睡去了,不信你問伺候安寧郡主的喜鵲!”

杜鵑、喜鵲和蕙蘭是趙瑉瑉賞給隋阿嬌三人的,昨兒個夜裏,三個人跟趙瑉瑉的另幾個宮女擠在一間屋子裏,杜鵑出沒出去過,其他人最是心知肚明。

辛夷偷偷朝著簪纓車那邊看了一眼,見喜鵲衝著何織瑤搖頭,心下鬆了一口氣。

“不是你說的,那裴真人是怎麽知道的!”

她裝著很委屈的樣子,甚至還推了杜鵑一把:“我就跟你說過了!連我家郡主跟合歡姐姐,我都沒說過油燜筍的事,隻跟你說起過,不是你告訴裴真人的,還能是誰?”

杜鵑也很委屈:“你怎麽就賴我?萬一是咱倆昨天說話的時候,叫人聽去了呢?”

兩個丫頭就在車子前吵吵嚷嚷,引得宮女太監們都往這兒看。

而裴真人就靜靜地立在一邊,看著二人吵嘴。

辛夷才不管裴真人如何想呢,她做這一出戲,可不是給裴真人看的,而是給趙瑉瑉跟何織瑤看的。

果然,何織瑤立馬朝這邊走過來。

“吵什麽!還有沒有規矩了!”她站在華蓋車旁,眼睛瞪著辛夷和杜鵑,話卻是對裏頭的隋阿嬌說的,“真是有樣學樣,主子不懂規矩,奴才也不懂!自己的丫頭都吵成這樣了,隋姐姐怎麽還躲在車裏頭!”

隋阿嬌沒露麵,隻聽到一陣哭聲:“杜鵑是公主所賜,規矩定然是好的,要怪隻能怪辛夷,可辛夷年紀還小,正在學規矩,她向來嬌憨無心機,被人冤枉了,便沉不住氣,難免心浮氣躁,都是我這個當主子的不是,沒法還我的丫頭一個清白,何妹妹,我、我也隻能躲起來哭了。”

何織瑤很是不屑地翻了個白眼,指著辛夷和杜鵑大聲斥責:“既然你們郡主管不了你們,那我就替她來教教你們規矩!從今天晚上開始,餓你們三天!不是喜歡吵嘴麽?看你們沒飯吃,還有沒有力氣吵嘴了!”

“郡主饒命呀!”

何織瑤才說完,辛夷竟然朝她跪下,抽抽噎噎地哭起來。

“我真的沒跟裴真人說話,求求郡主高抬貴手,不要叫我餓肚子!我錯了,以後裴真人冤枉我,我再也不還嘴了!”

辛夷是故意把事情引到裴真人身上去的。

年紀輕輕,就能被一國國君倚重,並委以重任,裴真人一定不是傻子。

明知道當眾尋一個丫頭說話會引起誤會,裴真人還是這麽做了,其心當真可惡。

此人一點都不顧及她這個丫頭乃至隋阿嬌的死活,不,何止是不顧及,簡直是不在乎。

既如此,那她索性就把事情全都推到裴真人身上去。

反正杜鵑是邱達的人,在她沒有和邱達鬧翻之前,一定會幫著她。

杜鵑明麵上又是趙瑉瑉那邊的,她說話,趙瑉瑉與何織瑤還是會信的。

隻要再把水攪渾一點,哪怕裴真人說破天去,趙瑉瑉也不會信了。

她胡攪蠻纏這麽一哭,何織瑤就覺得煩躁:“哭什麽哭!不就是一道油燜筍嗎?誰還因為這個說你什麽了?杜鵑剛剛說的好,興許是你們二人說話的時候,被裴真人聽去了,這有什麽好委屈的?”

辛夷捂著臉,依舊抽抽搭搭地哭:“安寧郡主,奴婢就是好委屈呀,剛才裴真人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單單過來找奴婢說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奴婢跟裴真人有多深的交情呢,奴婢還是個小姑娘,被人誤會與外男說話,將來還怎麽嫁人?”

“哎呦,你這丫頭,想得倒是挺長遠!”何織瑤捂著嘴,笑得花枝亂顫,“我現在可同情隋姐姐了,隋家是沒人了嗎?怎麽給隋姐姐挑了一個這麽憨的丫頭!罷了罷了,你起來吧,沒人誤會你!”

辛夷忙給何織瑤磕頭,磕完了頭又傻乎乎地問何織瑤:“郡主是不是不生奴婢的氣了?那奴婢晚上能用膳嗎?奴婢真的很想吃油燜筍。”

何織瑤忍俊不禁:“吃吧吃吧,瞧你那個傻樣兒,就想著吃。”

她訓斥完了辛夷,扭頭瞥了裴真人一眼。

“真人是修道的吧?你們道家聽沒聽說過一句話,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兩個小丫頭隨口一句說吃食的話,真人也要偷聽,這不好吧?往小了說呢,真人聽兩個姑娘家的私房話,有傷風化,往大了說呢,真人是金鳴人,我們是永豐人,真人時時刻刻偷聽我們永豐人說什麽,難道是你們金鳴有不軌之心?”

裴真人站得很直。

正午的日光頂在正中央,在他身上鍍了一層金光。

那純金麵具更加閃耀,閃得人都有些睜不開眼。

“郡主言重了。”

他語氣淡淡的,還透著一股陽光都穿不透的森冷。

“什麽金鳴永豐,為何要分得這樣清楚?郡主可別忘了,您即將嫁入金鳴,日後是要給大王生兒育女開枝散葉的,郡主的兒孫身上都會流著金鳴的血,眼下分得這樣清,叫大王知道了,大王會不高興的。”

辛夷寒意頓生。

威脅!

這是明晃晃的威脅!

裴真人用自己的言行,告訴她們這些和親的人,從離了京城開始,她們就已經落入金鳴之手。

不管是身份高貴的公主,還是低賤卑微的奴才,一律都是金鳴王的人。

辛夷下意識地看向邱達。

後者伏在馬背上,守在隊伍的最前端,日光把他虛化成一個光圈,他背上那柄黑色玄鐵刀格外顯眼,如同展翅翱翔的鷹,昂首刺破光圈。

而他的腰間,原本應該挎著一把描金刀,此刻那把刀卻沒了描金刀鞘。

取而代之的,是竹青色的布,一圈一圈,緊緊地包裹住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