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邱郎官
辛夷驟然抬頭。
隋阿嬌在保她!
心底有根靜寂已久的弦像是忽然被撥動,發出錚的一聲響。
從十五歲為救父淪落風塵,她不知看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屈辱,從無一人,在她彷徨不知所措的時候,站出來護她。
今日,她遇到了隋阿嬌。
“郡主?”
邱達顯然沒聽說過此事,眼角眉梢都流露出嘲諷。
“隋小姐莫不是在說笑?某可不知道,皇上竟然會封武安侯府家的小姐為郡主,武安侯何德何能,還能給自家的姑娘掙個郡主出來,他能掙一文錢把自己的債給還上,就算是個人了。”
果然跟錢有關係!
辛夷振奮精神,舉步上前,與隋阿嬌並肩而立。
“敢問邱郎官,我家侯爺到底欠了你們金吾衛多少錢?”
“欠錢?”隋阿嬌目露震驚,“辛夷,你怎知我叔父他欠錢?”
“大小姐,此刻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若侯爺果真欠了金吾衛的錢,那咱們府上就不用憂心了。”
先帝德宗後期,金吾衛權柄愈盛,一些金吾衛郎官或其家人,私底下開設賭場,誘人賭錢,一麵又暗地放印子錢。
倘若收錢的時候沒錢還,金吾衛霎時就變了臉。
甚至還有金吾衛公權私用,將欠錢的人抓進詔獄折磨的。
不過永豐律例嚴禁放印子錢,這些金吾衛還知道分寸,催債之時不至於太過張揚。
加上武安侯到底算是個侯爺,他們今日來要錢才這麽客氣。
就是不知道武安侯到底欠了金吾衛多少錢,怎地到了要變賣下人籌錢的地步。
“不多,”邱達伸出手翻了翻,“白銀一萬兩。”
一萬兩!
武安侯府現在哪有這麽多錢!
就是把所有的下人都發賣了,加在一起也湊不出來。
隋阿嬌身子搖搖晃晃,眼看著又要暈過去,辛夷趕緊掐了她一把。
“大小姐,要鎮定!一萬兩銀子值當什麽,侯爺隻要不是犯了事就好說!快去後頭尋老夫人拿主意,叫老夫人瞧瞧府中還有什麽東西能暫時押出去的!”
隋阿嬌遊移不定:“那這裏……
“大小姐放心,有我在。”
隋阿嬌這才提起裙角小跑著走了。
銀子有了著落,邱達就收起戾氣。
他跟辛夷笑著打哈哈:“你這個丫頭倒是很有幾分膽色,我家中還缺個洗衣做飯的婆娘,要不,你跟我過吧。”
辛夷淡笑:“多謝邱郎官抬舉,但奴是賤籍,配不上郎官,況且奴已經答應郡主,要陪著郡主。”
隋阿嬌那般怯弱,方才都敢站出來護住她,這份恩情,她不能不報。
但在此之前,她還有事要做。
“隋小姐真的是郡主?”
“這種事情,奴怎敢欺瞞郎官?隻不過才封郡主,上頭旨意還沒下來而已,郎官若不信,現在就可叫人去鴻臚寺打聽。”
邱達舒展眉頭:“鴻臚寺?難不成隋小姐要和親金鳴?原來如此。”
氣氛不像方才那般劍拔弩張,辛夷便朝著依舊躺在地上的武安侯夫人謝氏努努嘴。
“郎官預備叫我們夫人就這麽躺在地上?我們侯爺既然無罪,郎官若是這般對待侯府夫人,傳出去不好吧?”
“哦,是了是了。”
邱達一拍腦袋,訕訕地笑:“我們在這兒也不方便,小丫頭,你找個空房間,我們一邊吃茶,一邊等侯爺拿銀子來。”
這架勢便是今日拿不到銀子就不走了。
辛夷舉目四望,沒一個人肯來引路的,她隻好胡亂指著趴得最近的一個丫頭,把謝氏托付給她,親自將邱達一幹金吾衛引到前院的倒座房。
因無人伺候,辛夷又隻好去燒水煮茶,卻被邱達攔下來。
“喂,小丫頭,你真要跟著你家主子去和親?別去了,金鳴小國,一窮二白,哪比得上咱們永豐富饒!一會兒我就跟你家侯爺說,把你許給我,可別說不啊。”
邱達一麵說,一麵摩挲著描金刀。
“我看上你了,我這個人不大喜歡聽人家說不,你已經說了一次,別再說第二次。”
辛夷心一抖,眼圈便紅了。
“哭什麽啊!”邱達手持描金刀,挑起辛夷的下巴,“你還是笑起來好看,你主子要是知道我看中你,肯定也會為你高興的。”
家中奴仆能嫁給金吾衛的郎官做正室,的確是一件大喜事。
辛夷幾乎能猜到,武安侯怕是立刻就會把她認為義女,風風光光將她嫁出去。
即使是隋阿嬌,也無法保下她,說不定,隋阿嬌還會打從心眼裏高興。
侯府義女嫁給金吾衛郎官,以後誰也不敢輕易招惹武安侯府,隋阿嬌怎能不高興呢?
人心這東西是經不起推敲的。
她看過太多人心,早已經累了。
“奴這不是哭,奴這是高興的。”
辛夷捏住描金刀,輕輕移到旁邊:“奴長得喜慶,很得老夫人喜歡,老夫人常說,看見奴笑,就覺得家中要有喜事發生,邱郎官,奴現在要送你幾件大喜事,不知郎官要不要?”
邱達挑眉:“什麽喜事?說來聽聽。”
辛夷含羞帶怯:“這種喜事隻能說與郎官一人聽。”
“哦,難道你這小丫頭現在就要與我洞房花燭?”
邱達朗聲而笑,揮揮手叫人都出去。
門一關,屋中隻剩下他二人。
辛夷忽然變了臉色:“邱郎官想不想發財?”
邱達缺錢。
從前和邱達一處吃酒,同行人出手闊綽,邱達卻一毛不拔,甚至為省錢,有一次還從家中帶了自釀的酒。
伎子們都知道邱達摳門,無人會主動坐到邱達身邊,邱達竟然也不生氣,依舊有說有笑,算是金吾衛中脾氣比較好的了。
但脾性再如何好的人,隻要短了銀兩使喚,也不免會有英雄氣短的時候。
“怎地,你還是個財神,能叫我發財?”
辛夷莞爾。
邱達上鉤了。
“城中金祥坊槐樹胡同最裏頭那一處空宅子的西廂房青磚底下,埋著一箱金銀珠寶,價值百金,郎官進門數到第四塊青磚,撬開就能看到了。”
“你唬我?”邱達大怒,“臭丫頭,你可知糊弄我有什麽下場!”
不等描金刀掃過來,辛夷便盈盈而笑:“知道,輕則命喪描金刀,重則身陷詔獄生不如死。”
金吾衛刑訊手段極其殘忍,隻要被金吾衛纏上的人,莫不希望自己死個痛快。
也不知爹爹一個文弱書生,在詔獄中受了如何嚴酷的折磨。
“你既然知道,還敢哄騙我?”
“奴不敢,”辛夷淡笑,“是不是哄騙郎官,郎官親自去瞧瞧不就知道了麽?若奴騙了郎官,郎官再回來治奴的罪,奴就在侯府,跑不了的。”
那箱珠寶是她瞞著趙昂一點一點積攢下來,預備著爹爹出獄之後,拿來給爹爹治病養傷。
如今倒便宜了邱達。
邱達半信半疑:“你是從何得知的?”
“郎官忘了,奴生得就很有福氣,郎官盡管去,等拿到這箱珠寶,奴還有別的財路,要送給郎官呢。”
邱達這才信了。
“沒想到我看上了一個小財神,既然你這麽有福氣,那我今日就要將你討回家!”
“且慢!”
辛夷斂去笑容:“郎官若想發財,就不能娶我,武安侯府是奴的寶地,奴離開了這裏,就再也找不到財路了。”
“少拿這些裝神弄鬼的事情來唬我!死在我手上的人都數不清,我可不信這些東西!”
“由不得郎官不信,”辛夷揚聲,“郎官細細想想,我一個丫頭,若不是身處福地有神靈保佑,我怎會知道哪裏埋著金銀珠寶?”
邱達躊躇不定,半晌才咬牙:“好,我就信你這一回!你要是敢騙我,我就叫你見見閻王長什麽樣子!”
辛夷微微鬆了一口氣。
眼前一關暫時是過去了。
若是尋常的小丫頭,能嫁給金吾衛必定會歡天喜地。
但她不是尋常人。
她看見金吾衛就打從心底升起懼怕和惡心,若是她能,她巴不得把金吾衛全都屠戮殆盡!
怎麽可能會嫁給金吾衛!
不過,邱達橫插一腳,倒是給了她一個助力。
想要她的錢,就得給她辦事。
她的錢,可不是那麽好拿的。
隋老夫人得知武安侯竟然敢欠金吾衛的錢,還欠了一萬兩,差點被當場氣死。
虧得隋阿嬌從旁撫慰,這才寬下心,當即帶了人,撲進武安侯的院中,把武安侯這麽多年收藏的古玩字畫全搜出來,交給管事去當鋪當個死契。
武安侯拗不過老夫人,眼瞧著自己的心肝寶貝被一掃而空,竟翻著雙眼暈過去了。
管事雷厲風行,半下午的功夫,把武安侯的寶貝們全賣了,共得一萬三千兩白銀。
隋老夫人命人將一萬兩銀票送到邱達手中,並不肯見邱達,隻讓管事給邱達帶話。
“我們老夫人說,請邱郎官以後不要再借錢給我們侯爺,若再有下次,就請郎官與侯爺自行處置,我們武安侯府不會再給侯爺填窟窿。”
邱達拿到銀子,態度好了很多,也不在乎聽幾句難聽話,與管事抱了抱拳,便帶著人走了。
臨走之前,還衝著辛夷笑笑:“你們老夫人能教出你這樣的丫頭來,果真有幾分手段。”
金吾衛一走,侯府上下都鬆快了。
老夫人特地將辛夷叫過去問話。
一進屋,隋阿嬌先撲過來,拉著辛夷哭個不停。
“辛夷,我聽合歡說,那邱郎官把你單獨關進倒座房,他、他可曾欺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