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償命

“你這個喪門星!死了也好,就當給你弟弟償命了!”

頭上金堆翠繞,衣料閃著細碎的銀,女人臉上脂粉未著,臉皮下垂,站在謝家“立身行己”的牌匾之下,麵色猙獰。

“葉江沅在你們謝家被逼死,謝夫人,你也別想好!跟我去縣衙,討個公道!”

說著,她伸手就要拉扯謝夫人。

謝家的婆子丫鬟哪裏肯答應,兩撥人推搡許久,釵環散了一地。

沒人發現,倒在柱子前的葉江沅,手指微微動了一下。

葉江沅頭痛欲裂,眼前發黑,有溫熱的血液流到嘴角,鹹腥氣四溢,她咳嗽了好一會兒,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一睜開眼,便與女人怨毒的眼神對上,葉江沅心裏咯噔一下,腦中頓時湧現出大量塵封已久的回憶。

這個女人,是她前世的娘,王桂香。

她穿越了,也可以說是重生了。

身為一名法醫,在辦案途中,葉江沅被一輛刹車失靈的大貨車,撞了個粉身碎骨,連頭骨都被碾碎了一半。

她的靈魂卻意外回到了前世的身體裏,解鎖了全部記憶。

前世的她,是個標準的扶弟魔。

夫君謝衍見義勇為,殺了**辱良家婦女的弟弟,被打入死牢,處以極刑。

她娘還嫌不夠,跑到謝家,要她一頭撞死在謝夫人眼前。隻為給謝夫人這個婆婆,安一個逼死媳婦的罪名,要她跟謝衍一起去吃牢飯。

結果自然是沒死成,被休回了娘家。

後來,因著謝衍脫罪的關係,王桂香連帶著恨上了她,轉手就把她賣給了一個老鰥夫。

這人曾虐殺了六任妻子,她也沒能幸免於難。

她死的時候,前夫謝衍已經娶了新嬌娘,官拜首輔,春風得意,打馬街前。

而她則躺在街角那張破席子裏,肚子裏生滿蛆蟲。

“你竟然還活著?你怎麽有臉活著?你那郎君殺了你弟弟,你就該給你弟弟陪葬!”

王桂香指甲縫中鮮血淋漓,她一把抓起葉江沅的發髻,就要將她往柱子上撞。

腦後劇烈的疼痛,讓葉江沅瞬間清醒過來,再撞一次柱子,她不死也要變成傻子了。

揪住對方抓她發髻的胳膊,葉江沅順著肘關節用力一扭。

隻聽哢嗒一聲脆響,王桂香的胳膊登時脫臼,軟塌塌地垂在身側。

“啊!你這個不孝女!竟然敢打你娘!”

胳膊斷了,王桂香一臉不可置信,伸出左手就要去揪葉江沅,卻被對方一個擒拿摁在了地上。

金簪溫熱,帶著她的體溫,簪尖劃過她的臉頰,留下長長的血痕。

“既然這麽想給葉洪陪葬,那我就送你一程!”

前世直到臨死前,葉江沅才知道,她根本不是葉家的女兒,而是她們不知道從哪裏抱養來的棄嬰。

既然如此,對方想讓她死,她哪有不回敬的道理?

“別殺我!別殺我!江沅,我是你娘啊,你怎麽能殺我呢?會遭天譴的!”

見簪子高高揚起,對方顯然是真動了殺心,王桂香被嚇得語無倫次,嘴被青磚地板壓得變形,求饒中流出涎水,與淚水混在一起,匯成一灘黏液。

“是不是,你最清楚!”

見葉江沅半點沒有心軟,簪尖即將刺進她的脖頸,王桂香白眼一翻,暈倒在地。

“葉江沅,你住手!”

被這出鬧劇嚇了一跳,謝夫人愣怔一會兒,剛反應過來,便看到葉江沅要在謝家殺人,連忙抬手製止。

見謝夫人發話,葉江沅起身,甩手將金簪一扔,站在一旁,一言不發。

上一世,她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找到親生父母,而知道她來曆的,隻有葉家人。

她與王桂香的賬,還有很多,不急在這一時。

現在最要緊的是,讓謝家婆母對自己改觀。

得罪了王桂香,她肯定不能再回葉家。身為女子,她沒有戶籍,要是被謝家休棄,隻能變成流民,到處東躲西藏,非她所願。

為今之計,隻能想辦法賴在謝家,站穩腳跟後,再從長計議。

“婆母,您也看到了,我與我娘並非同心,我是受她脅迫,才不得不做些違心事。還請您諒解則個,不要遷怒於我。”定了定心神,葉江沅看向謝夫人,眼神真誠。

大鄴律法嚴明,對人命官司甚是上心,她今日要是真撞死在了謝家,謝夫人這位婆母難辭其咎,輕則受杖刑,重則有牢獄之災,甚至會賠命也未可知。

用這麽陰毒的法子來汙蔑謝夫人,這王桂香可算不得是什麽好餅。

“你少在這裏巧言詭辯。”謝夫人將和離書扔到她麵前,眼神厭惡,“既然你咒我兒早死,還要跟他和離,那就跟著你娘離開吧。”

葉江沅伸手接住和離書,上麵的字跡歪歪扭扭,像是剛學寫字的稚童筆觸。

是“她”的字跡。

葉江沅心中哀歎,她怎麽忘了,是她先寫下和離書,要跟謝衍和離。

這下可完了。

“等一下!”

眼見謝夫人身邊的婆子,要將她和王桂香扔出去,葉江沅急中生智,連忙開口說道:“我要是走了,你們謝家的香火可就斷了!”

謝家這代人丁單薄,隻留謝衍一根獨苗,如今他要被問斬,謝夫人現在最憂慮的,便是謝家的繼承人了。

“你說什麽?”

聽到這話,謝夫人果然睜大了眼睛,衝到葉江沅麵前,一臉驚疑不定。

“你有身孕了?”她的眼神掃過葉江沅平坦的小腹,試探問道,“是我兒的血脈?”

見危機暫時解除,葉江沅鬆了口氣,癱坐在地上,手掌虛虛扶著肚子,“勞駕婆母,為了您的孫兒,先找個大夫幫我止血吧。”

額頭血流涓涓,她的眼前一陣發黑,再不止血,隻怕要因為失血過多而休克。

謝夫人連忙點頭,吩咐丫鬟,“快把少夫人扶回房,請女醫來診脈。”

在額間的傷口塗上藥粉止血後,葉江沅靠坐在雕花大**,手腕上搭著絹帛,正在把脈。

一旁的謝夫人拈著佛珠,指尖撥動飛快。

“大夫,我孫兒沒事吧。”謝夫人一臉急切。

“老夫人,少夫人她並未懷孕,不過她身體倒是康健,誕育孩兒沒有任何問題。”

“......”

診斷完畢,女醫收拾東西離開,待丫鬟關門,謝夫人眼神掃過葉江沅,冰冷刺骨。

“葉江沅,你還有什麽好說的?馬上收拾東西,給我滾出謝家!”

明知謝家要斷子絕孫,她還這樣消遣自己,其心可誅!

“婆母,我並沒有說自己懷孕,是您會錯意了。”葉江沅慢條斯理,拒不承認,“我是說,我願意去向夫君借種,懷上咱們謝家的骨肉,給謝家延續香火。”

聽到這話,謝夫人反應過來,隻要花上些銀錢,死刑犯的確是有這種特權。

她頓了頓,開口道:“這事就不勞你費心了,我自有主張。”

“婆母是看不上我,想選幾個良家子,替夫君開枝散葉吧。”看出她的心中所想,葉江沅不慌不忙,“我勸婆母還是放棄的好。”

“夫君一向守身如玉,成婚這三個月,除了新婚夜,婆母可見過他離開書房一次?”

“這......”

謝夫人沉吟,她這個兒子,跟他父親一樣,修道成癡,不近女色。

與他同床共枕過的,的確隻有葉江沅一個。

見謝夫人隱隱被自己說動,葉江沅彎了嘴角。

謝夫人哪裏知道,那晚謝衍和衣而臥,她連對方一片衣角都沒碰上。

而仆人收走的元帕,是她聽了已婚姐妹的葷話,割了手指滴出來的。

被謝衍看到了,也沒有戳穿她。

“哼,下點猛藥就是了,到時候行之必然就範。”謝夫人咬了咬牙,鼻腔中透出一聲冷哼,“再說了,你不也沒籠住行之的心嗎?要你有何用?”

沒想到謝夫人會這麽剽悍,葉江沅腦子空白了一瞬,舌頭在嘴裏打了個結,不知道說什麽好。

見她詞窮,謝夫人嘲諷一笑,起身要走,“收拾你的東西,馬上滾回葉家,我們謝家可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她剛要邁步,腿上就傳來一陣拉扯。

“婆母啊,你怎麽能這麽狠心!我夫君體弱,是個病秧子啊!一劑猛藥下去,再與人敦倫,他可就活不成了!”葉江沅抱著她的大腿,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夫君沒了,我活著還有什麽趣兒啊!不如就先去黃泉路,給他占個位好了!”

說著,她就又要往牆上撞。

謝夫人哪裏肯讓她死在謝家,扯著她的袖子,不讓她前進一步。

“你還想去告我是不是?剛剛還咒我兒去死,如今又要為我兒殉情,你到底要幹什麽!”

“因著弟弟死了,我才發了昏,口不擇言,婆母您大人有大量,原諒我一回吧。”葉江沅早就準備好了借口,循循善誘,“您想想,要是崔小公爺被公爹一劍刺死,您......”

“住嘴!”

謝夫人最疼愛幼弟,斷斷是聽不得這種詛咒的。

但仔細想想,葉江沅說的,也不無道理。

若是下了猛藥,以她兒子的身子骨,隻怕是會出事。

目前看來,葉江沅的確是最佳人選。

她深吸一口氣,臉上帶著厭惡,“你當真想為我謝家傳宗接代?”

適當露出一抹嬌羞,葉江沅低了頭,“我深愛夫君,自然是願意為他生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