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性別

連華夏古語都搬出來了,羅思思總不能繼續拒絕。

伊德裏斯在她身邊坐下,他長手長腳,既是坐下也比羅思思大一倍,有這麽一個侵略性高的大塊頭挨著旁邊,羅思思渾身上下都快長滿尷尬。

“我答應了斯托出任《傳奇》的製片人。”伊德裏斯沉沉看著麵前的湖麵,“他給我看了電影的粗略剪輯版本,你在裏麵扮演的公主很美。”

“謝謝。”羅思思客氣道謝,見他聊起工作,她放鬆許多。

“斯托總說我後來越演越野心勃勃,跟原劇本的人設都開始衝突了,作為權力獎賞品的公主,最後竟然開始參與王位的角逐。對改變後的劇本有很多人都不是很滿意。”

伊德裏斯轉頭看向羅思思,她的輪廓在樹蔭下白的發光,看起來疏離平和,一點都沒有電影後期權利鬥爭中成長出的,將幾位國王玩弄於鼓掌之間的自信和惡劣。

他的眸色深了許多,“好萊塢確實更喜歡電影最初的劇本,他們一直認為權力應該是獨屬於男人的遊戲。”

聽出其中諷刺的意味,羅思思忍不住看向伊德裏斯,“所以,你不這麽認為?”

“權利由人自我意識的投射,無關性別,無關人種。”

羅思思升起一點興趣,她脫殼後接觸很多占據世界百分八十資源的所謂上層人士,他們或許風度翩翩,或許彬彬有禮,甚至還有一些長年熱衷慈善,善良熱心,但是在這完美秉性之下,性別就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真正的權力始終都掌握在男人手中。

他們對女性的目光是居高臨下,是挑剔控製。能在男人之間站穩一席之地的女人,要麽已經拋棄自己女性話的特征,開始跟男人一樣,要麽就變成男人最理向的女性形象,實質上還是依靠男性取得一席之地。

“你聽起來像是一個平權戰士。”羅絲絲露出一點笑容,歐洲確實最先開始平權運動的地方。

隻不過伊德裏斯看起來這樣古板嚴肅的男人,竟然不是男權的擁躉,多少令羅思思有點驚訝。

伊德裏斯薄唇顏色極淡,濃眉下壓低的眼睛深邃卻平淡,“我不是。”

羅思思挑眉。

“良才善用,能者居之,相比較性別,我更相信實力。”

羅思思忍不住將目光定在伊德裏斯的臉上,樹蔭下他依舊板正著一張臉,一絲不苟,好似整個人已經將情緒提出剔除身體。

羅思思看不懂他,卻忍不住因為這番話對他生出好感。

“良才善用,能者居之,老子的《道德經》,你看起來對華夏文化很熟悉。”

“我小時候在華夏生活過一段時間。”伊德裏斯好似在回憶。“那時候背過一篇文章,老師就會帶我去吃一次裕豐樓。”

羅思思先是震驚,緊接著有點難以置信,眼睛都瞪大許多道:“裕豐樓?H市的裕豐樓?”

“不是,是J市的。”伊德裏斯眉眼稍許柔和。

羅思思的驚愕稍稍從臉上褪去,想想也是,世界這麽大,哪有那麽巧。

雖然跟她想的不一樣,但是兩個人的距離卻再次拉近。

羅思思現在完全不尷尬了,她輕笑出聲,連帶著臉上的表情相比較剛才都真誠許多:“怪不得你還會編兔子,這也是在華夏學的?”

伊德裏斯愣怔地看著她嘴角的笑意,之前呈現的疏離清冷好似都不見了,他忍不住也跟著笑起來。

可惜長年累月崩成直線的肌肉記憶還在,他現在這點牽起的弧度近乎沒有。

“嗯,學過一點。”

羅思思忍不住薅了身邊的水草,一分為二遞給伊德裏斯一半,“來嗎?”

他們聊的興起,完全沒有發現主樓麵朝小湖的窗戶,還有兩個滿頭銀絲的老太太在圍觀。

“哎呦,鐵樹終於要開花了。我從小看著他長大,就沒見過他跟那個女孩子能聊這麽久,還會給人家編草編。”芙妮看了艾爾莎一眼。

“我這個祖母都不知道他還會編草編呢!”

艾爾莎看起來就沒有她那麽高興了。

“隻是年輕人間聊聊,哪像你說的,還鐵樹開花!”艾爾莎心中泛堵。

她跟羅思思交往日久,早就不是當初設計師對靈感追求的關係了,現在看到這一幕隻會產生被別人家豬拱自己小白菜的危機感。

芙妮斜了她一眼,她跟艾爾莎經年老友了,見她的臉色那還能不明白她心中所想。

“年輕人之間的聊聊叫聊聊嗎?咱倆又不是沒有年輕過。好了,年輕人的事叫他們年輕人自己解決,你當年可是最討厭有人管你感情方麵的事,現在總不能老了就變成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吧。”

她湖邊的鐵樹開花也不看了,將窗戶一關,拉著艾爾莎回到沙發上,而她自己則躺回**。

如果伊德真的動心了,那他的注意力勢必會轉移到心上人身上,而她這個被管教的祖母是不是就有機會能喝上兩杯?

想起葡萄酒的芬芳,芙妮轉頭看著沙發上還在不斷看窗戶的艾爾莎。

決定接下來一段時間就將她纏的緊緊地,絕對不讓她有任何破壞年輕人“聊天”的機會。

到了下午,正準備去馬場的時候,羅思思就看見艾爾莎一臉為難的出現在她麵前。

“親愛的,抱歉,芙妮突然出了一點狀況,我得在這裏陪她,你跟伊德裏斯一起去吧,正好他也有馬參賽。”

就這樣,羅思思隻能坐上伊德裏斯的車,跟他一起去了馬場。

賽馬在U國十分流行,每到盛大的比賽日,上到女王才到平民,都會去馬場參觀比賽,寬裕的時候還會順便買一把賭賭運氣。

這裏有最好的馴馬場,最好的騎師和血統最高的種公馬。

而這三樣跟埃爾文的馬一點關係都不沾,如果說其他的賽馬像士兵,像將軍,那埃爾文的馬就是少爺公子,平時完全就是被定在頭上寵著的,連訓練都是一個月才幾次。

艾爾莎臨行前特意囑咐她,對埃爾文的馬可以加油,但是押注就不必了。

伊德裏斯將她帶到埃爾文的包廂之後,就告辭離開了。

兩人關係目前隻是愉快聊了一上午華夏文化的朋友,羅思思自然不會出口問他要去幹嗎。

可伊德裏斯臨走的時候卻主動告訴了她。

“我要帶著槍炮參賽,作為它的騎師。”

男人沉沉的眉眼說起比賽的時候,再次露出之前擊劍時的鋒銳。

讓羅思思現在注視著賽場上那群極速閃過馬群的時候,忍不住地將目光落在身披7號的黑色駿馬上,即使不看它身上英姿凜凜的騎師,隻看馬本身,毛皮油潤,膘肥體壯,身姿矯健,奔跑的時候四蹄若飛,從一開始就遙遙領先,將其他的馬匹全甩在身後。

簡直令人無法將手中的注碼押給其他馬匹。

運動的感染力是最強的,更別說還是這樣力量與速度並存的比賽,不知不覺間多巴胺就跟著開始分泌。

羅思思控製不住的開始揮舞雙臂,玉白細膩的臉上泛起激動的紅暈。

旁邊的埃爾文剛想問,是不是要給他的13號加油。

羅思思就已經大喊出聲:“七號,加油!”

埃爾文呆住,埃爾文不敢置信。

“思思,你來這裏不是要給我的楠丁加油的嗎?”

羅思思尷尬一瞬,輕咳道:“那個,13號楠丁加油!”

埃爾文隨機滿意地轉頭,繼續為他的楠丁呐喊。

賽場上的馬匹已經接近尾圈,黑色皮毛七號依舊死死地將其他的馬匹甩在身後,它奔跑的輕盈卻矯健,像一朵黑色的雲直衝象征冠軍的緞帶,在山呼海嘯的喝彩聲中,羅思思第一次喜歡上馬這種動物。

她目光著迷地看著那匹冠軍黑馬,卻正好對上伊德裏斯望過來的目光。

隔得遠,男人還帶著頭盔,隻有沉沉的目光傳遞過來。

羅思思在其中感受不帶勝利的驕傲興奮,隻有從容不迫的篤定和遊刃有餘的自信。

也許是多巴胺還在作用,羅思思情不自禁的伸手對著他揮了揮。

之後就看見男人辭別已經包圍上去的人群,大步朝著包廂走過來。

陽光燦爛,步履堅定。

“那小子看起來是不錯,但是太古板了,我就沒見他笑過,思思找男朋友還是找溫柔一點的比較好。”

身側的埃爾文突然出聲。

羅思思語塞,半晌無奈道:“我跟伊德裏斯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埃爾文眨眨眼:“是嗎?那小子看起來可不是這樣想的。”

“那是你看錯了。”羅思思斬釘截鐵道,又不是每個男人見到她就會恨不得撲上來。

至少伊德裏斯不是。

說話間,包廂的門就被叩響。

“我去開。”埃爾文說著走向門口,扶住門把手的時候突然回頭對著羅思思道:“思思,有時候男人非常善於隱藏,也特別是小古板這種類型。”

他說完就打開門,羅思思想反駁的話卡在喉嚨。

門打開後,露出的卻不是穿著騎師服的伊德裏斯,而是一個應該還在大洋彼岸的人。

梁肅!

這下子埃爾文都驚訝了。

他將梁肅讓進來,目光在一臉笑意的梁肅和滿臉驚訝的羅思思身上掃視片刻,又看向問口,嘴裏啊哦一聲,期待道:“好戲要來了。”

羅思思已經放棄跟埃爾文交流,自打梁肅出現的那一刻,她就沒打算繼續待著在這個包廂。

可是腿剛邁開,伊德裏斯高大的身影就出現在門口。

他已經將頭上的護具去下來,沙金色的頭發濕噠噠地貼在額角,不但沒有損失他一點的光輝,反而衝淡了他的板正,鮮活起來。

門口的埃爾文,啊哦啊哦,輕輕唱著好戲開場。

蒼老的眼睛不斷在三個人中間巡視。

羅思思讓他的表現弄的都忍不住心虛起來,轉念一想,她跟梁肅已經分手,跟伊德裏斯堂堂正正,還僅限於剛認識的朋友,她又什麽好心虛的。

這樣想著,腰就挺直起來。

不理會笑意變淡的梁肅,羅思思衝著已經進來的伊德裏斯笑:“恭喜你,贏得冠軍,那匹馬叫什麽名字?它奔跑起來的樣子矯健的不像話,又輕盈的像精靈,我第一次覺得馬也能這樣美麗。”

伊德裏斯的眉眼輕忽柔和一瞬,轉頭注視著賽場上正被授獎的馬道:““槍炮”,今年剛進入壯年期,如果你喜歡的話,等到授獎儀式結束,我可以帶你去看看它。”

羅思思立刻叫好,簡直迫不及待。

一來,雖然她不心虛,但是梁肅在此的情況下,她還是非常樂於離開的,二來,埃爾文這個為老不尊的家夥,現在已經開始小聲喊著“打起來,打起來。”

羅思思實在尷尬的要命。

“思思要去看馬?那我也去吧。”梁肅笑眯眯地走過來,攥住她的手,“你怎麽不告訴我一聲,就跑來倫敦了,還在生我的氣?那我道歉,我不該在車裏吻你……”

“夠了。”羅思思喝止他,因為興奮絢麗的眉眼冷淡下來,她討厭強勢,更討厭大庭廣眾之下曝光的私密,他對她何談尊重。

“梁肅,分手的話我已經說很多次了。”

羅思思奮力想要抽出被緊扣的手,她越用力掙紮,緊扣她的手指就越收緊。

梁肅眼底閃過血色,他拽著羅思思就要往懷裏拉。

肌肉繃緊的手臂卻被一隻帶著黑色騎士手套的大掌扯住。

“請放開她,強迫女士非紳士所為。”

羅思思勉強站住身體,伊德裏斯寬闊收緊的後背幾乎抵在她的鼻尖。

被緊攥住的手指,也被帶著皮革手套的手掌解救出來。

她的視線完全被遮擋,隻能聽見梁肅駭厲如寒刀的聲音。

“伊德裏斯,你還不夠格跟我說話。”

“一直聽聞梁先生的名字,許多前輩都將梁先生視為天神,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

羅思思聽的雲山霧罩,梁肅知道伊德裏斯的名字,伊德裏斯好像也認識他?

不過現在不是猜疑的時候,羅思思向來沒有躲在男人身後的習慣。

更遑論,將隻見過兩次麵的朋友扯進自己的私生活。

“梁肅,適可而止。”羅思思從伊德裏斯身後走出來,站在他身側。

倒不是羅思思認為她跟伊德裏斯一個陣營,而是兩個男人靠的太近了,眼神廝殺之際,鼻尖對鼻尖,拳頭對拳頭。

梁肅雖然沒有伊德裏斯那樣高,但羅思思自己也練過拳腳,看氣勢,梁肅略勝一籌。

羅思思對打架沒有好感,更不喜歡有人為自己打架,她伸手將伊德裏斯拉離梁肅。

這個舉動成功讓兩個一觸即發的男人都將目光轉移到她身上。

梁肅的眼神中猶帶著狠辣,而伊德裏斯的眼中沉沉積蘊黑雲。

“你護著他?”梁肅眯起眼睛。

“他是我的朋友!”羅思思絲毫不懼跟他對視。

梁肅倏地眉眼平淡下來,羅思思卻能感受到他在壓抑,在猶疑。

“隻是朋友?”

羅思思叫他話中的質問頂的氣血翻湧,不禁冷笑道:“跟你無關。”

她特意將“無關”這兩個字咬的極重。

梁肅隱約聽見腦中繃緊的弦,在這兩個字的搓磨下幾近斷裂。

但他不願在其他男人麵前露出自己無力的一麵。

眉眼中刮著風暴血海,唇邊卻勾起寡淡的笑意,黑的深霾的眼睛刮過伊德裏斯:“那跟誰有關?他嗎?”

羅思思嗤笑一聲,隻覺得不可理喻。

“我就非要跟人有關?梁肅在你眼中,是否女人隻能成為附屬?”

梁肅抿緊唇,他當然不會這樣看她,不可否認的,他希望她能柔順溫柔。

但他說過會嚐試著改變。

羅思思冷凝不屑的眼神,讓之前車上鬆動的瞬間再次成為他的幻夢。

兩人再次回到原點。

埃爾文坐在不遠處的凳子上圍觀,對梁肅和羅思思的針鋒相對,早有預料。

一個駕馭過巔峰權力的男人,骨子裏的強勢已經沉入靈魂。

一個看似柔弱金絲雀般的女人,卻一身反骨,最容不得半點侵犯。

他輕輕搖頭,叫他這個老年人來說,還有的熬,除非一方願意打斷自己的骨頭,切除自己的靈魂。

而伊德裏斯……

埃爾文的視線定在伊德裏斯身上,自從被羅思思拉在身後,他眉眼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但是從他絲毫不退的腳步,就知道這小古板絕對心存不軌。

今天的好戲隻能看到這了,埃爾文可惜,他總不能真叫兩個男人在他包廂打起來,不,以思思的性格,很有可能是三個!

腦子裏情不自禁浮現出三方混戰的場景。

埃爾文立即從沙發上起身,故作老態的來到羅思思身邊。

“我的楠丁剛才也取得不錯的成績,我要好好下去獎勵它點什麽,思思你跟我一起去吧,我要把你介紹給它。”

他說著就上來拉羅思思的衣袖,她今天穿的休閑,運動衣的彈性十足,埃爾文走了兩步,才發現羅思思根本就沒動,絲毫不理會他給的台階。

老年人一時間頭疼起來,年輕人就這點不好,火氣上頭就像被蒙住眼睛的強驢,不把對方踢的血肉模糊,這氣就跟消不下去一樣。

“思思,槍炮還有一匹血統一樣的姐妹,今年剛好一歲半,現在就在這裏,你想去看嗎?”

伊德裏斯收回落在梁肅身上的視線,將頭轉向羅思思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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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肅壓下心中翻騰的怒火,他不能在別人麵前給羅思思難堪,剛才隻是小小宣示主權,就引起她情緒的反彈。

“這座馬場就是我的,還有幾匹純血馬,如果你想要……”

“不想。我現在突然不喜歡馬了。”

羅思思直接打斷梁肅的話,她的眼睛中有挑釁,有火焰,隻要對上他就有數不清的尖刺。

她稱為應激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