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心定-宮裏來人

在祖母安撫地拍背下,少女顫抖的身子終於漸漸平穩,驚逢巨變,彼時的她已經有幾日沒有正經吃過東西,能跨了兩個院子跑到這已是強弩之末,如今又這般肆虐心神的大哭,更是覺得頭暈目眩,腿腳酸軟。

不過幸好,自上一世磋磨回來,蒲芳草的毅力已不是同日而語。

蒲芳草平複了一下心情,然後就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地抬起了頭,撒嬌道:“祖母這可有什麽吃食,我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對不起,還有,我真的很想您。

被淚水洗過的明眸貪婪地看著眼前的祖母,蒲老太君雖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但孫女不再去尋死,疼愛的心終是大過了一切,她看著蒲芳草單薄的小身板,攬著她就往屋裏進,一邊走還一邊吩咐道:“明嬋,去備些吃的來。”

“是。”那一直憂心著老太君身子的老婦頷首,轉身就往外走去。

蒲芳草微微側頭,嬌聲道謝:“麻煩嬋姑姑了。”

上一世,在明嬋姑姑將玉牌送到她手中後,便自裁於祖母墳前,嬋姑姑伺候了祖母一輩子,一生未嫁,最終,也跟著祖母一道去了。

明嬋回身,欣慰地笑了笑:“小姐客氣了,外頭冷,快回屋吧。”

酷九嚴寒,即便蒲老太君身體硬朗,也架不住歲數大了會有些怕冷的毛病,因此,蒲老太君的屋裏擺著數個火盆,蒲芳草不過一腳踏進,就被暖風撲了滿臉,她暈暈乎乎地攀附著蒲老太君,一點一點地蹭進了軟塌裏側。

軟塌中間置了張金絲楠木桌,桌案上擺著一隻白玉小碗,蒲芳草下意識伸手摸摸,竟覺得有些冰手,她疑惑地皺皺眉,可還不待發問,便被祖母勾去了話頭。

蒲老太君瞥了眼在軟榻上歪斜的不成樣子的蒲芳草,威聲道:“不鬧著去涇河城了?”

“不去了。”蒲芳草的長睫快速眨動,忍下那再次翻滾上來的酸澀,“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我自己的斤兩我還是清楚的,如今就算是去了也報不了仇,隻是送死罷了,所以還不如在京都好好陪著祖母,過好自己的日子。”

蒲老太君似滿意又似不滿意,再問:“以後都不去了?”

“嗯,不去了。”蒲芳草點了點頭,沒去看蒲老太君的眼睛,她嬌嬌地攀附在了桌案上,一字一句道,“祖母你放心吧,我絕不會自己一個人去送死的,我很惜命。”

這輩子的命都是偷來的,她很珍惜,涇河城她自會去,可她要去,就要帶著千千萬萬的兵馬去,她要去,就必要將父母兄長的屍骨帶回來,她要去,就要讓那些凶殘的蠻夷和賣城的賊子付出代價。

她自是要去,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不急。

蒲芳草為了安蒲老太君的心,玩起了文字遊戲,白生生的腳丫子晃晃,將年少時的嬌氣表現得淋漓盡致,可蒲老太君將她一手帶大,看她撅屁股都知道她要拉什麽樣的屎,明明看出來了蒲芳草的心口不一,可蒲老太君卻眼含欣慰。

蒲老太君拍了一下蒲芳草的小腳丫,笑斥道:“快別晃了,看你這腳黑的,都要將我這雪蠶天絲的如意墊整埋汰了!”

蒲芳草哼哼兩聲,將身子往外挪了挪,然後順勢轉過貼上了剛坐上榻的蒲老太君的後背,像幼時一般勾拽著老太君的發絲玩。

一切都好似沒變,隻不過那時的烏絲,如今已滿手霜白。

其實蒲芳草也想過,她為什麽不能回來得再早一些,說不定她還能護住父母和兩位兄長,可是上一世的經曆讓她明白,她能得以重來都已是上天的恩賜,人不能太貪心。

“祖母,你放心,我一定會護住大將軍府,護住你的。”

終是沒忍住,蒲芳草攥著手中的白發,嗚咽出聲,雖然聲音小的都沒蚊子聲大,可常年習武的老太君卻聽了個清清楚楚。

老太君棕灰的眼睛泛起波瀾,眼眶都跟著微微發紅,可過了半晌,卻沒有掉下一滴淚來。

她拿出貼身的錦帕擦著腿邊的腳丫子,然後看著不遠處那留了一絲縫隙的錦窗,看著那錦窗外漆黑的庭院,渾濁又清亮的眼睛裏劃過了一絲狠辣與決絕。

月桂高掛,一隻盛著盈盈**的白玉小碗無聲地碎成了渣滓。

......

蒲芳草太累了,她最終還是餓著肚子睡了過去,等再睜眼,已是第二天大亮,還不等她呼喚出聲,墨藍和粉黛便走了進來。

“小姐您醒了?可要起身?”

墨藍一如既往的話語簡單,精神幹練,倒是一旁的粉黛,不似之前一般搶著開口了。

她的樣子有些憔悴,待端著托盤上前,才小聲地說道:“小姐你可算是醒了,快些起來吧,宮裏的張公公來了,都等了小姐許久了。”

蒲芳草坐起的身子頓了頓,她的視線掃過低著頭的粉黛,心中微冷。

粉黛這話和上一世如出一轍,當時的她聽著並未察覺到什麽問題,可現在聽來,卻處處都是問題。

將軍府以軍功立世,斷沒有趨炎附勢的心思,所以那些宦官在來將軍府宣旨的時候也很聰明,一個賽一個老實,別說是言明姓氏了,嘴裏那都是自稱奴才的,可如今,她這個大小姐的貼身侍女卻清楚地知道那宦官的姓氏,真是了不得。

還有昨日的那些話,若不是換成了如今的她,怕是早就將祖母給恨上了。

畢竟在上一世,她就足足有大半年沒有再去過佑裕園,雖然多是她不孝,可到底這身邊人的旁敲側擊也占了一部分的原因。

想來,從這時起,粉黛就向往著宮中的權勢了,其實向往權勢沒什麽,可粉黛千不該萬不該,踩著她和將軍府往上爬。

蒲芳草眼中劃過一絲冷意,沒有理她,轉而問道:“墨藍,老太君呢?”

她睡在了祖母這裏,那祖母又睡在哪裏?

其實將軍府的斷層不是第一次了,當年祖父走時,蒲家便再無一壯年,父親、叔伯都尚且年幼,偌大的將軍府隻能靠祖母一人支撐,上斷家事,下戰疆場,常年的征戰,導致祖母酣睡時容不得他人在旁。

就算是被祖母一手帶大的她也不行。

其實這麽想來,上一世世人皆認為將軍府沒落已成定局,不隻是因為蒲府無男兒,還因為她吧,因為她嬌弱,頑劣,半點都不似祖母。

“小姐。”墨藍放下手中的水盆,回道,“老太君在練武場。”

練了一宿的槍,一夜未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