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複活

一個人的死亡對比起整個世界來說就是無足輕重的,師豐羽在禁閉室裏看著別的小孩吃人肉都不曾害怕過,此時此刻卻抖如篩糠,渾身的雪霜如同在下雪,在這個濃稠的黑暗中成為了被惡意籠罩的玩具。

不,她沒死,肯定沒死。

師豐羽抖著手將於聽的身體翻過來,她的身體已經僵硬了,唯有手上的圖樣依舊還在鍥而不舍的散發著光亮。

她的麵上都結了一層不薄的霜,師豐羽沒有去探鼻息,光是看她人中處結的霜,答案便已經昭然若揭了。

黑暗依舊是濃稠的,看戲般推著球形的屏障往前走,盡管前方空無一物。

師豐羽的表情迷茫了幾秒,隨後站起來拍拍屏障,卻沒有能夠尋到出去的痕跡。

她是疼死凍死的,那麽自己呢?

自己沒有凍死,也沒有憋死,說明這個屏障並不像它看起來那樣的堅不可摧,完全沒有縫隙。

空氣從哪裏來?

外麵的黑霧之中。

黑霧中的空氣從哪裏來?

外麵。

這裏有出去的路,不管有多難找。

師豐羽活下來的核心就是他會跑。

不管是在什麽樣的牢籠中也好,一定要跑!

隻有跑才會有活路,隻有不斷地去下一個地方,才能夠最大限度地活著。

當下,師豐羽便在於聽身上摸起來,順利的在她的口袋之中找到了隱藍藥劑。還好於聽還沒完全僵硬,他猶豫片刻,將於聽背在了身上。

屏障並不意味著就是牢籠,也許還能是庇護所,將於聽帶上,總能派上用場。

然後呢?

將隱藍注射進入於聽的屍體內,阻斷屏障……重新鑽入那片黑霧之中?

師豐羽看似弱不禁風,實則能夠將於聽穩穩地背在背上,就在他要動手時,一陣來自深淵的恐懼突兀的席卷而來,師豐羽環顧四周,在這種寒冷的情況下抓住於聽的手心卻開始冒出熱汗。

這種恐懼仿佛是從人類的基因而來,從深海中便開始存在的恐懼,盡管人生來親水,卻也恐懼水。

這裏分明沒有水。

這種無從探究的恐懼究竟從何而來?疑慮還沒開始在腦海之中產生思考,一陣破空聲悠然傳來,打破了長達幾十小時的寂靜,也打破了這裏死去的靈魂的安寧。

被濃稠黑霧卷夾著的人骨活了過來,為即將到來的不知名生物夾道歡迎,每一次抖動都意味著那個東西的靠近。

師豐羽無法克製這種恐懼,自己仿佛是隻螻蟻,誤入了獵食者的領地,等到意識到的時候已經無法逃脫。

逃!快逃!

來不及多想了,他抬起隱藍猛地插入於聽的手臂,此時他再一次慶幸,還好屍體沒有完全僵硬,不然便隻有等死的份。

隱藍注射進去的瞬間,於聽手臂上的屬於章琳的圖樣便開始瘋狂的閃動,下一瞬間,兩人落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黑霧之中隻有稀薄的空氣,師豐羽意識到方才的睡眠估計也有缺氧導致的原因,於聽比他高的多,方才背著的時候就已經腳拖地,情急之下他想到父親被帶走之前教過他的方法,幾下撕扯掉身上本就艱難蔽體的衣服,再扯了於聽的外套將兩人綁在一起。

屍體使不上一點力氣,和拖抱一個活人的差距本就巨大,兩人還是在使不上力的黑霧之中沉浮,師豐羽好幾次都差點將於聽甩到黑霧深處去。

那種恐懼感愈加明顯了,師豐羽咬住兩腮的肉,疼痛刺激想要抵抗那種戰戰兢兢立著跪倒的感覺,就如同在和本能作對,他幾次都雙臂失力差點向後看。

向後看了隻怕連同靈魂都會被吃掉。

這樣的想法就如同霸屏病毒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占據了師豐羽的內心。

他奮力甩動雙臂,在難以著力的濃霧之間向前遊動。

黑霧中摻雜的白骨不時的撞在師豐羽臉上,這些人不知經曆了些什麽,有些骨頭都是生生的被折斷的,斷口凸出尖厲的骨刺,將他的身體劃出幾道深可見骨的傷。

那種感覺越來越近了,已經就在腳後,身邊湧動的白骨也愈加興奮,一塊頭骨重重地拍在臉上。

師豐羽被迫轉了頭,瞥見了那來自基因深處地恐懼。

這是一處最為深沉地黑,稍一晃神便會被那黑給奪走了心神,再一晃,那黑居然收縮了起來,師豐羽意識到,這是一隻眼睛。

這片能夠將人吞噬的黑居然是一隻眼睛,更準確的來說是一個正在縮小的瞳孔。

這東西究竟有多大,剛才自己無謂的掙紮與遊動逃跑在他看來是什麽?

師豐羽愣在了那裏,怔怔地注視那片暗夜,他已經忘記逃跑,或者說他還知道要逃,身體卻全然喪失了力氣,無法再逃。

等等……為什麽這隻瞳孔在縮小……

什麽情況下動物的瞳孔會變化?!光線產生變化的時候!

師豐羽大口地喘氣,忍住強烈的害怕恐懼帶來的矢力感,抓住了於聽的手臂。

那一就不算亮的藍光便消失在了這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他忘了,這種空間類的異能,實際上全部都是連接異世界的通道,這個異能也許才被發現沒多久,實際上卻已經存在數萬年,這裏或許是一片變異的深海,他們……

隻不過是誤入這隻巨大深海生物皮膚上的兩隻跳蚤。

他們沒見過光,哪怕一點點微弱至極的光都如同烈日籠罩,使他們難受而又心生好奇。

所以這裏大部分的人都是這麽死的。

在怪物的毛發之中漂泊,也許使用了什麽照明手段,也許從頭到尾都沒能找到過出去的路。

便這麽死去了,成為了怪物身上的一堆垃圾。

師豐羽死死的捂住那圖樣的光,自己也不敢發出半點聲音,唯一的光消失了,麵前的究竟是什麽他已經無從知曉了。

隻是那種被窺視的感覺一直還在。

它不願意走。

屍體太沉了,於聽的體重僅僅靠著腰間的幾塊布掛著,將師豐羽勒的想吐,胃裏一片灼燒,多日的饑渴在此停下來的一刻就快爆發出來。

強烈的腎上腺素隔絕了一切,卻不是長久之計。

趕緊出去!

太難了,背上背著一個比自己還重的人,兩手還要遮住她手上的光,師豐羽隻剩兩隻腳可以撲騰,艱難的踢著黑霧一點點遊動。

兩人的姿勢在黑暗之中滑稽異常,如同海中最初的浮遊生物般。

還好那怪物一旦失去了光源就繼續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沉寂下去了,還好也許是那連接外麵的黑色迷霧的功勞,許是每一次打開都能夠湧入一定量的空氣,而空氣就這樣摻雜在這隻大怪物的皮毛上,所以他們能夠依靠這些不知殘存了多久的空氣活下來。

師豐羽的手臂沒過多久便開始酸痛,手上的筋脈被超負荷的拉扯著,肌肉發出危險的警告,在黑暗之中,師豐羽的額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熱汗。

不知過了多久,師豐羽再次蹬腳往前遊時,臉上明顯察覺到了濕潤的水汽。

前方就離開了怪物的身體範圍了,此時恰好注入於聽屍體之中的隱藍就要開始逐漸的失效了,於聽手臂上的圖樣估計快要隨著她的死亡失活了。

師豐羽將於聽的手臂往下壓,立在了屏障之上,將於聽平放在屏障的頂部,隨著洋流的湧動開始往上升。

憋了一口氣的功夫,隱約的亮光便出現在了頭頂,一陣水聲過後,大片的黑壓壓的浮雲與遙遠的海岸線出現在了眼前。

這裏的海並不美,師豐羽從被海水打的一縷縷的濕發之中向外望,肉眼可見的便是大片大片的垃圾浮在海麵之上,肮髒與混亂之中,還能夠窺見許多人類的屍骨參雜在其中。

這裏才是真正的,直觀的末日之後的地球。

看著這些骨頭都快被海水跑爛的屍骨,師豐羽清楚,這裏根本不缺自己手裏這一具屍體。

他諷刺一笑,憑著最後的力氣將自己與於聽拖上一片漂浮著的垃圾島上。

胸膛劇烈的起伏著,這種沒有人的地方反而更叫師豐羽放鬆,師豐羽呆坐著望著海麵上無邊無際的垃圾,再看看躺在一邊的於聽,麵上流露出一點悲傷的神色。

鬼知道當時的自己為什麽會跟著這個女孩跳!

他很想抓狂,最後還是認命了似的仰躺著看天,許是自從被抓進那個鬼地方,自己被壓製了能力之後就再也沒見過“活人”了吧。

那雙突然出現的,帶著警惕的極亮的眼睛,同這裏的任何人都不一樣,沒有任何的麻木與認命。

反正不跳也是死。

他安慰著自己,身體的疲憊感再一次湧上來,他摸了摸後腰,在那裏竟然有一個圖樣,那圖樣閃了閃,幼小的身體竟開始緩緩地變長,長高。

衣服被撐開,一具漂亮修長的成年男性的身體出現,轉眼的時間,師豐羽便從一個瘦弱的男孩變成一個長發的漂亮成年男性。

身下的垃圾有些膈應,師豐羽卻忽然笑了一下。

今天的床確實不太舒服,不過,慶祝自己又活過了一天,至於接下來的困難?

還是先睡一覺吧。

眼睛緩緩地閉上,他沒看見,自己身邊的那具死去多時的屍體,手腕上突然又出現了一個圖樣,那種光與任何人的圖樣的光都不同,似乎正在發動能力。

而在那屍體之下,一個人正在被緩緩地複製出來。

她的血管肌肉像是從前的5d打印機似的,一點點被組織了出來,接著是光滑的皮膚,閃著光澤的唇,粉色的指甲蓋,烏黑的頭發……

最後是手臂上的兩個圖樣。

隨著下麵被複製出來的那個人的胸膛開始緩緩地起伏,原本的屍體手臂上的圖樣便在霎時間消失了。

那具被海水泡的有點浮脹的屍體,便再也沒有了任何反應,被複製出來的人,便正是死去多時的於聽,麵容像是正在安睡,仿佛正在做噩夢。

她被冰冷惡臭的海風一吹,接著像是感知到了溫度似的,睫毛微微的顫動。

……

師豐羽醒來之後感到胃部一陣強烈的痛感,胃酸的侵蝕讓胃中仿佛也有張嘴正在張大著口等著食物,太餓了,這種無孔不入的饑餓迫使他爬起來去尋找食物。

但在這種飄滿垃圾的海洋之上哪裏會有什麽吃的?他靜下心觀察四周,腳下的這片垃圾上滿是鋒利的罐頭空瓶,除此之外便是大塊的混凝土與鋼筋。大概是下方還有什麽垃圾擁有一定的浮力,倒是也沒沉下去。

艱難的翻找了幾下,反而將自己的手臂割出了幾道血痕,這時候師豐羽才發現自己的背部衣物也同樣被割的破破爛爛,根本不能看了。

饑餓幾乎要將他吞噬,他眼前甚至開始閃出金光,就在這片眩暈的光中,他似乎看到了在某個縫隙中有個被壓扁的罐頭,在昏暗的光線之下也顯得熠熠生輝。

他大喜過望,忙趴下身子將手往裏伸,試圖抓住那個罐頭。手掌在虛空之中抓了幾下,距離那個罐頭始終差了一點點,就在他將心思全放在抓住罐頭這件事上時,他另一邊的肩膀忽然感受到微微一沉。

有人正在拍他的肩膀!

師豐羽瞳孔猛地一縮,迅速回頭,同時抽出來的右手抓住了一片罐頭鋒利的殘片,直直的紮向來人的喉嚨。

就在閃著寒光的罐頭皮即將紮入肉裏時,師豐羽看見了來人,於聽麵色紅潤的臉就在眼前,正帶著幾分疑惑看著自己的眼睛。

他硬生生強迫自己停下手上的動作,在海浪緩緩卷起的聲響之中,兩人相顧無言,半晌後才一齊開口說話。

“你不是死了嗎?!”

“那男孩上哪去了?!”

兩人說完,似乎是想要解釋,可連自己也不知從何說起,半晌後,又想同時開口。

於聽一擰眉,反手奪過師豐羽手裏的“武器”,“你看起來很眼熟啊,為什麽說我死了?”

師豐羽見她沒有惡意,任她拿去,又餓得狠了,眼前一陣眩暈,幹脆往地上一躺,也顧不得背後被尖銳的罐頭皮刺住了。

“謝謝你的關心,我就是他。”他衝於聽抬抬眉毛,於聽才注意到他瞳孔中的圖樣,卻依舊不敢放下心來。

“我們是怎麽到這個鬼地方來的?”

“這可不算鬼地方了,比起剛才的海裏來說……”師豐羽實在是餓得頭昏眼花,又去掏那個罐頭,邊掏邊幾句話解釋了目前的情況,終於拿到罐頭了。

他的麵部表情一鬆,眼睛都微微睜開了些,不想去管眼下的任何疑惑,正準備撬開罐頭時,卻忽然又瞥見於聽的身後,還躺著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