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最豪的嫁妝是怎樣的

大梁使團因新帝即位而來。

正使姓黃,表字萬仞,年近不惑。

黃萬仞臉型瘦長,濃眉薄唇,說話含笑,觀之可親。

沈連翹把為首幾人請進大廳,她坐在上首,黃萬仞推辭幾句,也跟著坐了。

或許是因為身為使節,他的南地口音並不重。

寒暄過後,黃萬仞開口道:“當初長公主因故離開皇室,距今已經有十八年了。先帝在時,每每憶起兄妹情誼,總要潸然淚下。今上即位,宣的第一道旨意,便是著我大梁使節來到洛陽,接回郡主。本使已帶來郡主的印章寶冊,郡主可先遷入大梁使館,與本使覲見大周皇帝,再商大事。”

聽到要見大周皇帝,沈連翹頓時緊張幾分。但她心裏還惦念著別的事,詢問道:“不知我大梁如今即位的,是哪位皇子。”

黃萬仞訝然道:“自然是先帝親封的太子。”

沈連翹麵色不改,心卻沉了下去。

太子即位,不是蕭閑。

依蕭閑的品性,斷不會束手就擒。而新帝要鞏固朝政,也不會退避三舍。

或許大梁此時,已經血雨腥風了。

沈連翹想起蕭閑離開時的樣子。

他在馬背上揮手,姿態孤勇又堅定。

沈連翹從蕭閑那裏,第一次感覺到血緣之親的可貴。她從未對他關懷體貼,可他隻是因為自己是他姑母的女兒,便對她百般照料。

可惜蕭閑走得那麽急,連那件為他做的棉衣,都沒有帶去。

沈連翹想了想,端起茶盞問道:“卻不知使節說的大事,是什麽大事?”

雖然不能幫忙,但或許可以弄清大梁新帝要做什麽。

黃萬仞鄭重道:“陛下遣我等前來,贈上寶物,求娶大周公主,以修百年之好。”

原來是這樣。

卻不知大周皇帝是否同意,如果同意,會下嫁哪位公主。

“另有一事,”黃萬仞眉心微揚,繼續道,“大周晉王殿下,求娶我大梁和順郡主。”

“和順郡主?”沈連翹疑惑道。

不知為何,她的心忽然慌亂起來。

黃萬仞起身,對沈連翹施禮:“‘和順’二字,正是郡主您的封號。”

沈連翹大驚之下起身,因為口中含著茶水,被驚得失聲嗆咳,許久才緩過氣來。

好可惡的劉禮!

怪不得大梁使團來得這麽快,怪不得大梁新帝願意給她身份地位,原來早就要把她架在火上,陰謀詭計等著她。

不,是陽謀,是看在眼裏,卻無計可施的陽謀。

“郡主,”黃萬仞微微低頭,一雙眼睛恭敬地看著地麵,施禮道,“郡主莫慌,此事是為兩國修好。陛下已為郡主準備豐厚的嫁妝,定不讓郡主在洛陽受委屈。”

豐厚的嫁妝?

她缺的是嫁妝嗎?

沈連翹抬起頭,因為憤恨和緊張,她的牙齒咬緊嘴唇,明淨的下巴上,有赤紅的血滴滾落。

她抬手抹去血滴,對黃萬仞笑笑。

“我自小長在鄉野,對宮闈之事不甚了解,不懂禮儀喜歡自由。陛下把我嫁入大周,不怕我行為乖張,以至於大梁被牽累嗎?”

黃萬仞搖頭道:“本使已見過晉王殿下,殿下對郡主情深意重,定會體諒照顧。”

情深意重?

沈連翹冷笑一聲轉過身。

背對大梁使團,她譏誚道:“那便請黃正使費心安排婚事,我要出門,今日就不留客了。”

黃萬仞訕訕地再次施禮,帶著使團退後幾步,轉身離去。大廳內空空****,沈連翹站立許久,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既然如此,她心道,劉禮,咱們之間那一點幼時相交的情分,也都沒有了。

金樓如往常那般熱鬧。

人們並未覺得這裏不詳,反而因為仰慕敬重孔佑,比平日光顧得多了。

沈連翹在櫃台後站了一會兒,等客人離開,便吩咐夥計關嚴門,把店裏的人喊到一起集議。

她的手放在賬本上,聲音沉重。

“東家在北地殉國,若有子嗣,該為他守孝三年。宮裏雖然指定了東家的堂侄為他守孝,但我想著,還是把金樓關閉一年,權當緬懷吧。你們的差事雖然沒了,但我這裏準備了一年的月銀,你們拿去,再尋些事做。等金樓再開時,歡迎你們回來。”

不消一年,嚴君仆就能回京。

如果找不到孔佑,這金樓的產業,可以給他養老。

沈連翹要做的事很危險,不論成敗,若她還是這金樓的掌櫃,必然會牽連到這些人。

讓他們走,也是護著他們。

而且沈連翹不希望朝廷借機查抄金樓。東家的銀子,一兩都不能落入朝廷手中。

工匠夥計們乍聽說要關閉金樓,一個個都哭喪著臉。再聽到會奉送一年月銀,又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幾個老實的,連忙擺手說不要。

幾個心軟的,已經開始抹淚。

“東家對咱們好,咱們知道。咱們等著東家,等著掌櫃的再開金樓。”

“對!俺們還回來!”

沈連翹點頭,讓他們排隊領走月銀。

原本熱鬧的金樓,就這麽冷清了。

她想起開業那一天,牌匾從天而降,劉禮為了救她,還割傷了手。孔佑趕過來,腳步匆匆,掩飾不住眼中濃濃的關切。

如今才過去幾個月而已,已經物是人非了。

是她太沒用,才拖累得東家不得不北上抗敵。結果兵權沒有拿到,反而在沙漠中杳無音訊。

沈連翹咬了咬嘴唇,趁官衙還有人,乘車前往京兆府。

百姓的戶檔,歸京兆府管理。

這種事不用找京兆府府尹湯瑞。

一個小主簿接待了沈連翹,聽說她要除去自己在沈家的戶籍,不由得麵露驚訝。

“我聽錯了嗎?隻有死人,才需要除去戶籍。”

“大人或許不知道,”沈連翹道,“大梁的使團進京了,他們是來接我的。”

主簿立刻恍然起身道:“恕小的迷糊,雖然見過幾麵,但忘了姑娘是大梁郡主的事了。既然是郡主,在小門小戶裏入籍,的確是不合適的。”

他連忙去翻找戶檔,過了許久拿出來薄薄的一疊,打開仔細看看,先是困惑,繼而突然想起了什麽。

“世子爺,哦不,先魏王在時,已經替郡主改過戶檔了。那次不是卑職值守,竟把此事忘記了。”

沈連翹驚訝地接過戶檔,仔細查看。

果然,孔佑幫她從沈家除名,另外開了新戶,住址便是孔家宅院。

“對了!”主簿忽然又想起什麽,轉身去翻找許久,拿出一張地契、兩張房契道:“先魏王北上時,又差那位姓嚴的管家來過一趟,帶著印鑒,把魏王府的房產和金樓,都已經過戶到郡主名下。”

沈連翹茫然抬頭,那幾張薄薄的紙已經塞進她手裏。

果然,孔家偌大的宅院和金樓那麽好的生意,都在她的名下。

這才是孔佑雖然戰死,朝廷卻未收走魏王府,沒有收走金樓的原因。

良辰,那個名字滾燙又讓人恍惚。

她的淚水滴在房契上,暈開一團淺淺的墨色。

這個人從未許諾過什麽,卻為她準備好一切。

知道她無家可歸,所以送她最好的宅院;知道她喜歡金銀珠寶,幹脆把金樓都送給她;知道去往北地生死難料,故而在離開前,便安排了那麽多。

可她,竟然連一封像樣的信都沒有好好寫。

在京兆府,在一個並不熟悉的人麵前,沈連翹淚流滿麵痛哭不止。

主簿跟著她一起落淚,慌慌張張為沈連翹泡茶時,她已經起身離去了。

還有別的事要做。

她不想停下腳步。

最後一次拜訪夫子,沈連翹看到他的身體已經好轉了。

雖然體力不濟,卻拄著拐杖,教習一整日。

沈連翹把一遝銀票放進夫子手中,勉強笑笑。

“大梁使團來了,”她解釋道,“以後我或許會回大梁去,不方便來了。這些銀票,請夫子和師母代為保管。每月月底,叫沈紅芍過來,給她二兩銀子,作為開銷。如果家裏有人生病,師母可以酌情多給些。等沈紅芍嫁人,勞煩師母為她準備嫁妝。別的奴家不懂,聽說富貴人家都會準備拔步床,也請師母為她備下。”

拔步床造型獨特,會在架子床外增加一間木屋,四角立柱、鑲嵌圍欄,還會裝上窗戶,使得床前像是有一個回廊。做工精細,價值不菲。

有一張這樣的床做嫁妝,無論她將來嫁給誰,也足可以在婆家揚眉吐氣了。

說完這些話,沈連翹握了握師母的手,就要拜別。

師母卻拉住她沒有動。

“連翹,”她神情緊張道,“你說實話,你要去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