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馬背上的廝磨
突然關門是為什麽?
沈連翹疑惑地站著,因為距離孔佑太近,忍不住有些緊張。
他比她高許多,平視的時候,沈連翹隻能看到孔佑結實的肩膀。
他穿著天青色蜀錦袍服,露出白色的交領中衣。領口合得嚴嚴實實,能看到白皙的脖頸,和隨著呼吸微動的喉頭。
沈連翹輕咬下唇抬頭,假裝有些發怒。
“我餓了!”她的聲音有些重。
孔佑刻意避開她的視線。
他知道她現在是什麽表情。
焦慮或者緊張時,她習慣咬著下唇。
那個動作是下意識的,也是沒規矩的,卻讓人心神躁動。
“驛吏會把飯菜送進來,”孔佑拉開一把交椅坐下,“外麵有晉王的眼線,你出去不安全。”
雖然已經隔了十六年,但這裏對孔佑來說,仍然透著無孔不入的寒意。
他不能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
沈連翹乖乖地走回來。
她有些擔心如果不聽話,東家就任她自生自滅了。
良家的人還沒有來,自己對東家來說,還是個累贅呢。
沈連翹在孔佑對麵拉出一把交椅,坐在上麵,雙手托頭看著對方。
孔佑不知從哪裏找來一本書,正低頭翻動書頁。
他的衣服也是新換的,上麵白色的雲紋像是昨日才繡上的,平整素雅。
即便身處險境,孔佑也保持著一種從容閑適的儀態。
“東家,”沈連翹說道,“你是不是怕我出去了,就沒人給你擋箭了?”
因為托著下巴,她說話的時候腦袋上下亂動,像一隻認真啄米的小雞。
孔佑抬頭要回答,卻又被她滑稽的模樣惹得露出笑意。
他甚至忘了自己要說什麽,於是淡淡道:“正是如此。”
對麵的姑娘冷哼了一聲,腳在桌子下猛踢。
好在桌子大,她踢空了。
“您放心!”沈連翹重重道,“到時候讓您瞧瞧,什麽叫做‘跑得快’!”
她的確跑得很快,狗都追不上。
這是小時候跟沈大河打架練出來的。
用完早飯出來,驛站門口已經站了許多孔家的人。
“怎麽沒有帶來馬車啊?”
沈連翹左右看看,見他們全都騎在馬上,雖然英姿勃勃,但看著都累。
還是馬車好,可以坐著,可以躺著,晃晃悠悠就睡著了。
“這個好辦,”為首的江流道,“驛站裏有,咱們買一輛就好了。”
摳門的嚴管家不在,江流很樂意多花些錢,回去報賬。
這句話被孔佑聽到,他看了一眼江流,翻身上馬道:“不要亂花錢。”
“是。”江流立刻變了一副臉,乖乖應聲,又對沈連翹擠了擠眼。
“可是……”沈連翹道,“我不會騎馬啊!”
夜裏為了躲避刺客,她同孔佑共騎而來。
回去時總不能還是那樣吧。
想到此處,便見孔佑對她伸出了手。
沈連翹有些猶豫,男女共騎畢竟太過親密。
“要麽上來,”孔佑神情鄭重,絲毫沒有要占她便宜的樣子,“要麽走回去。”
傻子才走回去。
但沈連翹為了報複,路上就沒有消停過。
她要麽坐得筆直,讓孔佑駕馬時不得不張開胳膊,多添疲累;要麽趁著馬匹顛簸,猛然仰頭朝孔佑的下巴磕去。
但這位東家顯然心思縝密對她早有提防。
沈連翹坐直或者俯身,孔佑都動作不變,絲毫不在意是否跟她有身體接觸。他原本單手駕馬,如果沈連翹不老實,他就雙手,把她環在懷裏。
沈連翹想要磕碰孔佑時,孔佑早就避開,倒讓沈連翹幾次差點栽下馬。他神情不變,空出一隻手把她扶好。修長的手指從她腰間擦過,倒讓沈連翹嚇出一身冷汗。
緊緊跟隨在後麵的江流忍不住心驚肉跳。
幾次以後,他當著沈連翹的麵建議道:“東家,小的來吧,小的帶著沈掌櫃。”
孔佑沒理他,像是沒有聽見。
但他低頭對沈連翹道:“老實點,不然把你丟下去。”
一路不停,等到了城門口,沈連翹早已經累得散架,而孔佑卻仍舊身姿筆直神清氣爽。
沈連翹覺得很氣人。
她拽緊韁繩道:“停下,奴家得回家看看。”
半夜遇襲時她把家裏人拋下,還不知道他們如今怎麽樣了。
妹妹有沒有受驚,沈大河死了沒。
“不用停,”孔佑輕輕拿開沈連翹的手,淡淡道,“我送你回去。”
這是送嗎?
這是折磨。
孔佑把沈連翹送到家門口,還未進門,便聽到沈大河在院子裏罵人。
“得讓她賠!”他大喊大叫道,“要不是沈連翹,我能睡夢裏被人拿刀恐嚇?她自己倒是跑了個沒影,我駕車回來,路上掉進溝裏,受了多少罪啊。娘,你可得為你兒子作主,讓她賠我銀子……”
沈連翹沒往下聽。
她一腳踹開門道:“沈大河,你活得不耐煩了?”
沈大河臉上帶傷,腿又瘸了。
他拄著拐杖要起身打架,一眼看到孔佑,和他身後肅然而立的二十多個護衛。
孔佑麵上含笑,那些護衛可不是。
他們要麽低頭摳指甲,要麽按下刀柄,還有一個把衣袖翻折。
那動作雖然慢條斯理,但卻讓人毛骨悚然。
聽說他們擅長埋人?
“我活……”沈大河哆哆嗦嗦後退一步,帶著哭腔道,“我活不下去了!”
說著就扭頭進屋,把桌椅板凳全頂在門上,生怕沈連翹衝進去。
“連翹,你沒事吧?”
沈連翹還沒有追,沈娘子就跑過來,扶著她左看右看。
昨夜沈連翹剛走,那些刺客就追上他們,確認沈連翹的確不在,才迅速追去。
為了阻擊刺客,孔家人已經離開,沈家人隻能自己駕車逃回來。
雖然毫發無傷,但是也狼狽慌亂。
“姐姐,你遇到那些人了嗎?他們可凶了。”沈紅芍也跑過來,仰著頭問。
沈連翹安撫她們,說隻是誤會,讓她們別擔心。
“誤會什麽啊?”沈大河的腦袋在窗口出現,“你是不是惹到那個……那個誰了?”
他不敢提晉王的名字。
沈連翹還未回答,院落中突然響起一個溫潤的聲音。
“是惹到了。”孔佑看向沈大河道,“但也不必怕。”
你說不怕就不怕了嗎?
沈大河的腦袋又縮回去。
他不認識孔佑,但看他帶來那麽多護衛,就知道同樣不好惹。
得了,有這些人撐腰,以後背地裏也不能罵人了。
沈連翹把辦葬禮剩下的一吊錢塞給沈娘子,囑咐她把紅芍送去學堂讀書識字。
夫子那裏雖然不常收女學生,但隻要說些好話,交夠束脩,還是可以的。
孔佑遠遠地站著,目光在這個小小的院落間流連。
磚瓦臥房、泥塑的小廚房、水井水缸、角落堆著柴草,以及一棵枝葉寬闊的桐樹。
這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
孔佑似乎看到沈連翹在這裏牙牙學語,在這裏灑掃幫廚,在這裏砍柴燒火,在這裏同沈大河爭吵。
院牆不太高,聽說她常常沿著院牆逃跑。
沈家人雖然貪婪薄情,但總算把她養大。
她也在這裏,收獲了零星一點親情。
孔佑有些明白沈連翹對他們的寬容了。
她從來沒有嚐過父母嗬護疼愛的滋味,也便不期待對方的饋贈。
而自己就不同了。
他得到過又失去,所以免不了痛恨,免不了積蓄了戾氣。
孔佑在沈連翹這裏,似乎也得到了什麽。
是什麽呢?他一時沒有想明白。
一回到孔家,沈連翹就找到了管家嚴君仆。
“嚴管家,我想學騎馬。”
她迫不及待道。
嚴君仆認真地看了沈連翹一眼,神情肅重。
“我聽說……”他抿了一口茶水,道,“有位貴女想學騎馬,買了一匹血統純正的西域白馬,稱‘玉獅子’,結果一頭從馬上栽下來,摔死了。”
他露出一絲惋惜搖頭,似乎親眼看見貴女橫死的畫麵。
“嚴管家的意思是……”沈連翹抿唇道,“女人騎馬,必定摔死?”
“不是,”嚴君仆搖頭道,“我的意思是,咱們可以把那匹馬買來。因為出了事,馬被賤賣了。”
所以根本沒有在乎別人的死活啊。
沈連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對嚴君仆豎起拇指。
“我可算知道孔家的家底是怎麽攢的了。”她佩服道。
“怎麽,沈掌櫃介意嗎?”嚴君仆道。
窮人哪敢介意太多。
沈連翹搖頭道:“記得早點買,別被人搶先了。”
在孔佑和沈連翹安然歸家的這一日,朝堂亂成一片。
從徐州奉旨而回的欽差、禦史魏光嗣沒趕上朝會,但這不影響他在快要散朝時衝進來,氣勢洶洶像要當場殺人。
在彈劾了一串徐州官員以及幾個京城朝臣後,他站在頻頻抹汗的官員中間,向皇帝稟告,說自己在宜陽縣遇到刺殺。
刺殺欽差如同謀逆,這是重罪。
“竟有此事?”皇帝橫眉道。
“千真萬確!”
魏光嗣把領口往下扒拉,露出脖子裏的傷口。
傷口不深,看起來若來晚些,就痊愈了。
但即便如此,如果魏光嗣不是武官出身能打能躲,也很可能被砍斷脖子。
“微臣已捉住八個刺客,但他們不肯供認受誰指使。”
魏光嗣很委屈。
大周皇帝沉思片刻,喚道:“晉王,這件事,孤交給你去查辦。”
交給晉王辦?
魏光嗣眼跳心亂,上前幾步拽住了晉王劉禮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