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佳明
我看著母親，卻不知道說什麽了。
她早已經不是我記憶中的樣子，現在的她臉色蠟黃，滿是憔悴神色。我還清楚的記得，當年高中家長會，每個人都跟我說我母親是最漂亮的媽媽。
“陳凡，你是覺得，我和你爸對不起你？”
“我從來沒這麽認為，比我童年不好的人比比皆是。”
“陳凡，聽媽的，你回來吧，在這找一個什麽工作都行，最起碼我能知道你是啥樣的，你自己在外麵，媽不放心...”
她又開始了我小時候那一套，喋喋不休的神情到讓我有些恍惚了。
其實我也不是不想回家，我是沒臉回家，所以回到家鄉之後我沒有告訴父母，隻是拿著家裏老房子的鑰匙自己住，沒想到卻讓母親知道了。
父母一直希望我能回到北方，不過北方的小城市，我看什麽都覺得不自在，所以我一直沒有答應他們。
23歲的男生回家過養老生活，我覺得那是社會上的蛔蟲。
“陳凡，你是不是又騙我了？”
“騙你什麽了？”
“你根本沒去北京複查吧？”
“有什麽可複查的，不一直都是那一套說辭嗎？”
“那你也應該吃藥吧？”母親從我的包裏拿出了我的藥。“吃個藥有這麽困難？”
“我現在不需要這個藥，照樣過得很不錯啊!”
母親張了張口，還想要再說什麽，我卻製止了她，然後把她拉到餐桌前。
“媽，吃飯吧，其實我還滿想念你的飯的，單位食堂飯菜不好吃。”
母親笑了一下，然後給我夾了一塊排骨。
就這樣，這頓飯吃的還算得上是安詳。
吃完飯之後我好好的睡了一覺，這一次什麽也沒有夢到。
大概是夢裏的我也在睡覺吧。
醒來的時候，周圍黑漆漆的。年少的時候總喜歡把這叫做孤獨感，可是現在卻懶得用那麽多形容詞去形容一個感覺了。我想下樓走走，卻發現外麵好像下雨了。不知道這雨天會不會吵到佳明休息。
我突然很想念他，於是翻到了我們的合照，他站在照片最邊上，一臉壞笑。
他當時還說我那麽瘦，整天熬夜還喝大酒，肯定活不到30，可沒想到他卻因為白血病走了。
他得病的時候誰也沒告訴，隻是騙我們說要去南方集訓，手機可能會沒收。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已經火化了。
當時的我，正在北京安定醫院治療抑鬱症。我已經記不清楚到底是我夢見了他，還是我在幻想。他跟我說，讓我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因為沒有比死亡更讓人恐懼和絕望。
他去世後的一個月，他的qq空間發了一段文字，艾特了我們幾個好友。
“你們還真別說，這個定時發送空間的功能還真是挺不錯的。好久不見啊家人們，快說說，你們想不想我？”
“不知道你們的近況如何，據我說知好像陳凡又開始多愁善感了吧？我的大作家朋友，有病了就抓緊治，你那個病比我這個好治多了，有什麽難受的地方，別忘了跟這幫人說啊。其實你越隱藏你的悲傷，你就會越發的悲傷的。”
“我應該已經先你們一步去上邊了。別傷心，也許在天上的人已經等我很久了。”
“以後別再叫我死胖子了，我現在可一點都不胖了，我輕巧的能隨風而去，風能帶著我，去我任何想去的地方，看滿天星河，風起雲落。”
“別因為我而傷心，更別因為一個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的人影響到自己的生活。你們還年輕，是誌得意滿，意氣風發，有能力創造一切的人。”
“如果實在想念我的話，抬頭看一下晚上的星星，那個閃爍著的，與你共鳴的，一定就是我。”
“看完這段話就擦一下鼻子吧，好好的洗一下臉，我在上麵，看著你們的每一個明天...”
我把手機熄屏，哪怕到現在，看完這段文字還是有窒息感。
離我而去的人，佳明是最徹底的，徹底到我隻能靠這段文字思念他。
後天就是他的葬期，可是我和王想決定明天就去，我怕碰到他的家人。
他們看到我們這個年紀的人，應該會不可避免的想起佳明吧...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的病到底好沒好。
還是會經常性的失眠，還是會做一些毫無意義的夢，還是會有時候發呆很久，然後情不自禁的落下眼淚，還是會問自己，是不是一個敏感脆弱到一無是處的人。
想的東西太多，倒也有一陣恍惚，說不定現在自己擁有的，也會被未來的自己懷念。人總喜歡在經曆如抽絲剝繭般失去的痛苦後，去懷念當初飛蛾撲火的勇氣以及收獲過的美好，然後在這懷念中自我消耗一次又一次。我拚了命的想忘記，後來卻發現時時刻刻都會想起。
看到一朵花回想起，聽到一首歌會想起，聞到一抹香會想起，說完一句話後會想起，甚至有時候隻是彎了一下腰都會想起。
當強迫自己忘記的時候，其實有些事就已經在腦海裏回憶了一遍又一遍。
這生活總是一地雞毛，最讓人崩潰的是，你還得彎腰把他拿起來。
我沉溺在悲傷中，沒有辦法，隻能吃了兩顆助眠的藥。
王想開著他爸的車來接我。我們默契的沒有說什麽，他專心開車，我專心發呆。
墓園離市區很遠，開車開了一個多鍾頭才到達。墓園裏的人很少，顯得這個地方就更加荒涼了。
王想拿出一盒煙，靜靜的放在地上。
“佳明，我和陳凡來看你了，在那邊也記得少抽點煙。”王想蹲下身子，看著照片上佳明的臉。
“佳明，我也來了。別說，哥們最近也好想你。”我擰開一瓶牛欄山，然後把酒盡數到在了地上。
“請你喝酒。”我把到盡的酒瓶扔進了垃圾袋裏。今天沒有風，陽光也很足，是我們三個曾經最喜歡的夏天。
王想也注意到了，他眯縫著眼，說了一句
“陽光真好，有上學時候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