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有舍有得

賀平川握著茶盞,沒有立刻開口,反倒意味深長地盯著賀雲階看了許久。

他這個兒子,一出生身體就不好,長到半歲還病怏怏的比隻貓大不了多少,也不知花了多少錢,吃了多少藥,才勉強吊著一口氣,所有見過他的人,都說他活不到成年。

因著身體孱弱,他哪裏都不能去,整日在家以書為伴,七八歲上便將家中藏書全都讀了個遍。

太後見他好學,就把他接到宮裏陪伴太子讀書,原想著是給太子做個陪襯,誰成想後來太子竟成了他的陪襯,就連一向眼高於頂的太子太傅也對他讚不絕口。

但那時的他仍然一副病弱之軀,確實不像能長大成人的樣子,縱使才高八鬥,滿腹經綸,在眾人眼裏也是個沒有未來的人。

每每有人提起他,換來的不過是幾聲惋歎。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先帝駕崩那年。

那年,尚且是靖南王世子的慕容驍代替靖南王從雲州來京城吊喪,不知怎的,在宮裏與他起了衝突,將他打成重傷,在**整整躺了一個月。

太後大怒,命慕容驍在門外長跪給他賠禮道歉,還揚言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定要慕容驍為他償命。

所有人都以為他這回可能真的撐不過去了,誰知他竟出乎意料地好了起來。

他不再每天抱著書看,轉而迷上了習武,纏著自己為他請了好幾個身懷絕技的師父,開始刻苦練功。

他母親怕他磕著碰著傷著,又怕他太過勞累透支了身體,整日變著法地阻止他。

可他非但沒有累壞,身體反倒一天比一天強健,不過一兩年的功夫,就出落得芝蘭玉樹,風度翩翩,成了京城人人稱頌的神仙公子。

再後來,他以天子伴讀的身份進入內閣,將才華一點一點展現在朝堂之上,不僅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也取代他的皇帝表兄成為了太後最為倚重之人。

他心思縝密,心機深沉,心裏想什麽從不與家人說,賀平川不知道他這脫胎換骨般的轉變和慕容驍那頓打有沒有關係,也不知道當年兩個孩子的爭執究竟為了什麽,但他知道,他這個兒子如今的野心,已經遠不是做一個權臣可滿足的。

很巧,兒子不是,他也不是,他們父子聯手,必將登上那常人不可企及的最高處。

賀平川欣慰頷首,飲下一口熱茶:“為父先前真的很擔心你會被美色絆住腳,軟了心腸,現下你既然做了這樣的決定,是不是說明為父可以不用為你擔心了?”

賀雲階微怔,繼而點頭:“是的,是父親想多了。”

“那你為何不同意娶平西侯家二小姐?”賀平川問道。

賀雲階眉心微蹙,淡淡道:“她太嬌了,不適合我。”

“正是這樣的才好拿捏啊!”賀平川道,“況且女孩子家不就要嬌嬌柔柔的才可愛嗎?”

也不一定吧,賀雲階心想,有些女孩子,不嬌不柔的,也挺可愛的。

“總之我眼下確實不想為親事困擾,先收拾了靖南王再說吧!”

“行,就依你。”賀平川放下茶盞,“為父這就去安排,太後那裏,你要盯著些。”

“……”賀雲階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麽?”賀平川問。

賀雲階遲疑片刻,還是說了出來:“父親想必已經猜到姑母的病是怎麽回事,如果他們想以此來逼迫我們,我們是妥協,還是舍棄?”

賀平川愣住,眉頭瞬間擰成川字,目光淩厲地瞪視他:“你姑母對你如何,你比誰都清楚,你怎麽忍心……”

“我是說如果。”賀雲階打斷他,強調道,“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們再沒有別的選擇,父親也不能舍棄嗎?”

賀平川沉默下來,與兒子對視良久,率先收回了視線,轉身向外走去:“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這道理我懂。”

賀雲階薄唇輕抿,躬身相送:“兒子明白了,父親慢走。”

房門打開又關上,賀雲階直起身,怔怔一刻後,踱步到窗前,用力推開了窗扇。

冷風卷著雪花猛撲進來,撲了他一臉一身,寬大的袍袖被風灌滿,向後翻卷,露出他細瘦的腕。

他沒有退後,素白的手伸向窗外,幾片雪花落在微涼的掌心。

耳邊突然響起一個驚喜的聲音——“小閣老,下雪了。”

是啊!

下雪了。

雖然她不是出於自願,但第一片雪花落下時,他正牽著她的手。

命運真是神奇,誰能想到,他們竟會以這樣的方式迎來今冬的第一場雪?

兩個本該永遠沒有交集的人,共同見證了一場雪。

這感覺,就像是一個奇特的夢……

他不禁想起了已經過去的某個夏日午後,也是在這扇窗前,狂風大作,大雨將至,他接到了靖南王妃被烏蘇爾王子擄走的消息。

那時候的他隻是好奇,這個憑一己之力攪動西南風雲的靖南王妃,到底擁有怎樣一張足以引發戰爭的美麗容顏,卻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和她產生這麽多的交集。

他從不相信宿命,但此時此刻,他忽然有些動搖了。

也許,有些事情真的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有些相逢,是兜兜轉轉也躲不開的宿命……

一陣風吹來,賀雲階驀地回神,將凍到冰冷的手收回。

雪花很快便在掌心融化,沿著縱橫交錯的紋路滲進了肌膚。

雪花雖美,卻不能長久,也不可挽留,所以,他絕不會為了一片雪花而放棄山頂的風景。

“小閣老,雲州那邊來信了。”一個小吏敲門而入,被滿屋的寒氣凍得打了個哆嗦,“小閣老,這麽冷的天,您怎麽不關窗,小心著了風寒。”

賀雲階轉過身,不動聲色地伸出手:“信拿來。”

小吏上前雙手捧著信遞給他,窺了眼他的臉色,自作主張地把窗子關了起來。

寒風被隔絕在外,屋子裏變得十分安靜。

賀雲階擺手,小吏彎腰退了出去。

房門關上,賀雲階深吸一口氣,將信打開來看。

下一刻,他向來雲淡風輕的臉上陡然起了波瀾,握信的手也不受控製地輕輕顫抖起來。

怎麽回事?

怎麽會這樣?

他捏著信,不敢置信地又重新看了一遍。

確定自己沒有眼花之後,他將信團起來握在手裏,心裏是前所未有的慌亂。

他做了幾個深呼吸,站在原地平複了一下心情,把信收進袖袋,出門去了賀平川的書房。

“父親,雲州那邊情況有變,我們的計劃可能也要變一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