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死得其所
楚昭讓雲七暫時留下照顧那個孩子,自己和張行舟他們立即返回營地。
原本心如死灰的幾位老人家,因著一個意外得救的小生命,又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向楚昭保證,他們一定會將這個孩子好好撫養長大。
回到營地,天已經完全黑下來,祁鳳山正在路口焦急等待。
聽聞楚昭要出兵解永城之圍,祁鳳山有片刻的猶豫。
“我們此行的目的是平安進京,眼下天黑路遠,對方兵力人數也都不甚清楚,真的要冒險前往嗎?”
楚昭此時正處於憤怒的頂峰,隻想殺敵,不想和任何人廢話。
可靖南軍的兵符在祁鳳山手裏,她又不得不耐著性子和他講道理:
“剛剛我已經問過村民,對方人數大約也是幾千人,他們一路走一路殺,過村屠村,遇城屠城,年輕的姑娘抓走充當營伎,青壯年強行征入他們的隊伍,其餘的通通殺掉,幸免於難的寥寥無幾。
這樣一夥人,如果不及時將他們剿滅,不僅會有更多無辜百姓死在他們手裏,一旦他們的隊伍壯大到一定的規模,再收拾起來就會困難加倍。”
“不是還有官府,有朝廷嗎?”祁鳳山道,“方冠儒的女婿正好就是鎮守湖廣的總兵,這種事理應他們出兵才對。”
楚昭無語,停下來看他:“所以你的意思是,隻有在王爺成就大業之後,那些百姓才是他的子民,在大業未成之前,根本沒必要管他們的死活是嗎?”
祁鳳山噎了一下,忙否認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楚昭說,“我知道你又要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但你有沒有想過,現在不幹掉那些人,等他們將來成了氣候,是會和王爺一起爭天下的,你覺得把敵人掐死在萌芽狀態好,還是等他們長成參天大樹再費力砍伐的好?”
“……”祁鳳山啞口無言。
雖然楚昭說是為了替王爺提前清除競爭對手,但他心裏明白,楚昭最終的目的還是想救縣城的百姓。
他自己也並非冷血心腸,漠視生命之人,隻是為了謹慎起見,不想節外生枝。
既然王妃要打,那便打吧!
這一仗若能打贏,正好也可以為靖南軍搏一個好名聲,讓天下百姓都知道,靖南軍是為民除害的軍隊。
這樣想著,他便從懷裏掏出兵符,鄭重其事地呈給楚昭:“王妃說得對,王爺即便不登頂高位,也不能罔顧百姓性命,請王妃率全體靖南軍去清剿匪寇,救永城百姓於水火。”
楚昭定定看他,伸手接過兵符:“先生既然信我,我必不負重托,方才我言辭有過激之處,等解了永城之圍,再與先生把酒賠情。”
祁鳳山被她一番話說得熱血沸騰,英雄豪情也油然而生。
“臣與王妃同去,便是不能上陣殺敵,也要親眼看著王妃與靖南軍痛斬敵首。”
“好,我們一起去。”楚昭點點頭,轉身吩咐張行舟:“張將軍,速速召集各部將來我帳中商議救援之計。”
“是。”張行舟抱拳應是,胸中同樣熱血激**。
營地裏燃著篝火,火焰被夜風獵獵作響,同時也照亮了眼前女子纖細的身影,她身上還穿著染血的衣衫,如玉的麵容上,是從未有過的堅毅果決,如同無數次浴血沙場的女將軍。
可她明明之前從未有過帶兵的經曆,不知為何會給人這樣的錯覺,仿佛她隻要往陣前一站,便是所有人的統率,她的劍鋒所指之處,便是千軍萬馬拚殺的方向。
半個時辰後,四千靖南軍整裝完畢,在夜色中向著永城方向全速進發,還有一千留守營地,守護他們的糧草輜重。
這支靖南軍是慕容驍從一萬輕騎軍挑出的精銳,不僅人人騎馬,且作戰能力都是頂尖水平,前次出兵烏蘇爾時,他們就曾多次夜襲烏蘇爾軍的陣營。
由此可見,慕容驍雖然不完全信任楚昭,對她的安危還是十分在意的。
祁鳳山雖然將兵符交給了楚昭,心中仍不免忐忑,輕騎營頭一回受楚昭調遣,不知道配合起來會怎麽樣?
好在還有一個張行舟,張行舟上次打烏蘇爾的時候,也曾帶三千輕騎迂回作戰,此次選中的兵士,有不少都是他上次帶過的人,多少應該是有些默契的。
但願老天保佑此戰順利,萬一出個什麽岔子,他真不知該如何向王爺交代。
有同樣擔憂的還有貴公公。
他奉了太後與閣老之命來接靖南王妃進京,若中途出了岔子,他也脫不了幹係。
他可不想管什麽兵什麽匪什麽百姓,他隻想安安生生地把王妃帶到太後麵前。
等他交了這趟差,王妃別說要去剿匪,就是把金鑾殿砸了都和他沒關係。
可惜,他想歸他想,靖南王妃壓根不予理會,他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沒擋住王妃帶兵出發。
老天爺保佑,誰死了都行,可千萬別讓王妃出事,否則就算太後能饒了他,小閣老也會將他剝皮抽筋點天燈。
想起小閣老懲罰人的手段,他這個見慣了宮中酷刑的太監都忍不住要打個寒戰。
話說,小閣老這麽關注靖南王妃,幹嘛不親自來一趟,要是他在,想必靖南王妃就不敢任性妄為了。
貴公公想,這天底下能治住靖南王妃的,恐怕也隻有小閣老了。
……
夜色如墨,無星無月,原本應該在靜夜裏安睡的小小縣城,此時卻是一片兵荒馬亂。
城外不知從哪裏殺來一支軍隊,聲勢浩大地圍住了縣城,想要破城而入。
知縣大人率領守城官兵死守城門,奈何官兵數量有限,作戰經驗不足,在拚死抵住了敵人的兩次衝鋒之後,已經所剩無幾。
火光照耀下,城樓到處都是中箭倒地的兵士,鮮血染紅了城磚。
剩餘的傷兵殘將仍堅守在每一個垛口,用他們血肉之軀與敵軍做最後的搏殺。
他們知道自己最終也會死,但他們不能退,因為城中有他們的妻兒老小,有他們的父老鄉親。
年過半百的知縣也拿起了刀,身上的官袍髒汙殘破,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撐一撐,再撐一撐,援軍很快就來了。”他嘶啞著嗓子大聲給將士們鼓氣,其實自己心裏清楚,援軍大概是不會來的。
天還沒黑時,他就已經寫了好幾封求援信派人送去各個鄰近的縣城州府,如今已經是三更時分,尚未見一兵一卒前來,他就明白不會有人來了。
如今的永縣,就是一座孤城。
可即便是孤城,不戰到最後一刻,他們也不會讓敵人衝開城門。
城中燈火通明,民眾們惶惶奔走,哭喊哀嚎,膽子大的一遍一遍往城門之間打探消息,膽子小的抱在一起無助哭泣。
“守不住了,真的要守不住了……”打探消息的邊跑邊喊,“知縣大人都負傷了,城樓上快沒人了……”
聽到這樣的消息,民眾們更加哭聲震天。
可是哭有什麽用呢,敵人不會因為你哭就放棄攻城,更不會因為你怕就停止殺戮。
“我們也去吧,把女人孩子留在家,我們也去守城門。”哭聲中有人振臂高呼,“反正也逃不出去,興許撐一撐,能撐到援軍到來呢!”
“我們死了也沒關係,隻要孩子們活著就行。”
“對,說得對,反正已經活不成了,不如去殺幾個賊人,也算死得其所。”
“走啊,一起去,拿上家夥去守城門。”
亂哄哄的喊叫聲中,青壯年們自發地抄起各種農具扛著向城門奔去,全然不顧妻子和孩子在後麵哭成淚人。
不是不顧,正是因為想護他們周全,才隻能拚死一搏。
人群如潮水湧上城樓,把負傷的知縣嚇了一跳。
“幹什麽,你們這是幹什麽?”
“我們要守城,我們和大人一起守護永城。”百姓們大喊。
知縣的眼淚奪眶而出,大聲斥責:“胡鬧,你們這是白白送死,還不快回去。”
“左右都是死,死在家裏多窩囊。”
“對,我們死也要死在城樓上。”
知縣見他們不聽,急得直跺腳。
忽然,城下的敵軍停止了向城樓射箭,全都調頭往反方向衝去。
眾人先是不解,隨即就看到遠處火把通明,像是來了一隊人馬,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也隨風傳來。
“是援軍吧?”
“是援軍嗎?”
“大人,是有人來救我們了嗎?”民眾們驚訝地看向知縣。
知縣自己也懵了,望著前方喃喃道:“怎麽回事,難道真有援軍?”
“什麽叫真有援軍,大人您不是說援軍很快就來了嗎?”民眾們問道。
知縣目光閃躲,臉色卻明顯鬆快起來:“我那是騙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