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宋景還是那個宋景
病房裏很安靜。
在漆黑的環境中待久了,邵聞聲能看見的也不全是黑暗。
他現在已經能看見一些模糊的形狀。
月光從玻璃窗照射進來,顯趁出一種清冷優雅的銀白色,仿佛皎潔的白紗,朦朦朧朧的。
朦朦朧朧的光線下,**的那個人影躺的板直,一動不動,也不說話。
但邵聞聲知道,宋景此時絕對毫無睡意。
他隻是不想回答,不能回答,又或者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宋景遲遲沒有說話。
邵聞聲在等著他的回答,門外的江愈禮,同樣也在等著他的回答。
是的,江愈禮來了。
早在邵聞聲開玩笑似的走過來時,就從病房門上的玻璃窗看到不遠處的那個纖細的身影。
也是看到她的那一刻,邵聞聲才忽然發現,病房的門並沒有關死,還留了一個小縫。
而這個縫,足夠在安靜的環境下,叫門外的江愈禮將裏麵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江愈禮裏麵穿著一件長及小腿的杏色針織裙,外麵套著淺咖色的長款大衣,腳上踩著一雙咖色的短靴。
知性又溫柔。
她甚至沒有做什麽特別的掩飾,隻圍著一件米色的圍巾,圍巾向上拉,低著頭,罩住她的下巴和鼻尖。
比起那些麵對記者和粉絲時精心設計的妝容,她此時幾乎是素顏,隻在唇上塗了口紅,顯示出些氣色來。
此時此刻,她就靠在病房門口對麵的牆壁上,仿佛一座被風吹硬的雕塑。
邵聞聲甚至不知道她聽到了多少。
他隻能從這一眼裏看出來,江愈禮在難過。
很難過。
但邵聞聲不動聲色。
門口的江愈禮聽到了動靜,抬眼看過來,一雙眼睛裏沒什麽情緒。
可邵聞聲偏偏覺得用一個詞來形容這個眼神很是貼切。
心如死灰。
兩人對視了一眼,誰都沒有出聲。
宋景以為他還在因為江家那個新認的孫女而陷入思考。
其實不是。
這近十分鍾裏,他絞盡腦汁的想,應該怎麽幫宋景圓這個已經被江愈禮知道的謊。
而江愈禮卻在想,宋景為什麽會對她、或者說對他們這麽沒有信心。
昨天晚上她就覺得宋景不對勁。
太溫柔,太刻意。
像是暴風雨來前的平靜,在醞釀著一場史無前例的風暴。
江愈禮始終吊著一顆心。
她早上說出那句“選中6704是抓鬮抓出來的”,其實算是一句試探。
這件事是江愈禮至今都記得清楚的,因為十九歲的心態躊躇而忐忑,那是最青澀最稚嫩也是最美好的時光。
所以她不明白為什麽宋景會編出一段仿佛她們是天作之合的巧合和宿命的故事來。
說出那句話,宋景頓住的動作江愈禮也注意到了。
雖然很輕微。
但是江愈禮一直看著他,視線牢牢的鎖著他,一舉一動,她全都看在眼裏。
宋景在門口僵硬的緩解了多久,她就躡手躡腳的在門後趴著聽了多久。
用一種很狼狽的姿態。
她就像是一個偷窺者和跟蹤變態,一路跟著宋景進了醫院。
這家醫院她也知道,是陸家企業下的私人醫院,來這的幾乎都是一些權貴大佬,所以私密性很好。
她用了點關係進來了,站在宋景治療的那個手術室門口安靜站著。
手術室裏一有動靜,她幾乎身體比腦子更先一步的做出了動作,站到了隱秘的角落。
他躺在病**,被推著出來了。
床邊圍著幾個護士和醫生,最邊緣一點,站著的赫然是林晚。
她低紮著馬尾,穿一件修身的白大褂,幹練又美豔。
記憶裏那個因為原生家庭而暴瘦的隻剩下皮包骨頭的女孩,如今已經出落成了一個美人。
他們從江愈禮的身前走過,而她低著頭,企圖將自己幾乎為零的存在感再降低一點。
後來林晚在病房裏待了很久。
江愈禮沒靠近,她等著,等著,等到了林晚出來,等到了邵聞聲過來。
等到了邵聞聲和宋景的對話,也等到了宋景始終把她當局外人的態度。
局外人。
這個詞,可真是狠狠的刺透了江愈禮的心髒。
當初她放下矜持,努力朝著宋景靠近。
經曆了一番波折才叫宋景承認自己也動了心,確認了關係。
可沒過多久,他們在一起的日子就仿佛一場甜蜜的美夢,被那場意外突如其來的打碎了。
宋景頹廢、沮喪、鬱鬱寡歡。
江愈禮無措、卑微、患得患失。
三年前宋景忽然的溫柔和體貼叫江愈禮不安,果然,宋景選擇放棄了她。
如今他好不容易站起來了,康複了,也一步一步的再次拿走了影帝的桂冠。
他也能夠放下自尊和骨子裏的驕傲,來乞求她回到他身邊。
江愈禮想要讓他也嚐嚐這種被人吊著的惴惴不安和苦澀。
可她還是愛他。
她舍不得。
於是他們複合了,之前的那些事情如同過眼雲煙,在兩人的刻意下,輕而易舉的就被跳過了。
江愈禮以為這一次,他們之間一定會一輩子走下去。
可直到現在,清楚的聽見宋景想要用一個難以自洽的謊言來蒙騙她時,她忽然就明白了。
江愈禮終於意識到:自始至終,宋景都還是那個宋景。
即使他會變得迎合觀眾迎合投資方,也會刻意的討好導演和製片人。
但他骨子裏的驕傲和那份自尊,從來都沒有變過。
乞求她回到他身邊,也隻不過是這些年裏的一個小小的變化而已。
畢竟隻要放低一點姿態,就能夠挽回一個曾經愛他愛到能在當紅時期吸引的傻子。
而這怎麽看都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江愈禮忽然覺得可笑。
覺得從眼神裏就透露出“該怎麽幫著宋景騙大小姐”的邵聞聲可笑。
覺得被自以為是的愛情蒙蔽的自己可笑。
也覺得到了現在都覺得輕易就能蒙騙她的宋景可笑。
從他們在頒獎典禮的一個對視開始,直到今天,發生的一切都仿佛在告訴江愈禮:
你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想著想著,江愈禮的眼睛一片酸澀,可是她已經哭不出來了。
她錯開邵聞聲的目光,仰頭看著走廊頂端的白熾燈。
醫院裏可真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