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從來繁華如一夢2

自那個春日裏我走進繁逝,在踏入那破敗的屋子的一刻,我就在想,何時我會離去呢?我並非祈禱沈羲遙會放我離開繁逝,而是,何時會離開這個塵世。

冷宮,向來是犯了錯的宮妃被遣去的地方。在這樣一個連陽光都厭棄的地方,除非瘋掉,否則,生存下去是很難的。

開始,我尋了一間無人住的空屋。繁逝裏並非隻有我一人,也有幾位年老的先帝廢妃,可要麽已經癡傻,要麽便已重病纏身。這裏的飯食大多腐壞,量也不足。每每侍衛將那放飯食的不知多久沒有清洗的桶放進來時,那些女人們如餓虎撲食一般蜂擁上去,我卻隻能站在門前,看那桶很快變得空空如也。不過好在清早的飯食因天未亮就放在那裏,我便能因第一個起身而搶到,也才不至於餓死。

夏日是難熬的。天熱還罷了,畢竟繁逝四周都有高大的樹木,便能有半院的陰涼。可那些女人們多躺在樹蔭下,或捉虱子,或望著某一處虛空癡癡地笑,喃喃說著聽不懂的話語。

最令人無法忍耐的,卻是蚊蟲。因為無法洗澡,每個人的身上都會散出一種酸臭味,有蚊蠅嗡嗡繞著飛,可那些女人似乎已經司空見慣,根本不在乎。我卻沒有辦法忍受,隻能每日用節省下來的份例的一點清水簡單的擦身。

可是,最終令我幾盡崩潰的,是蛇。

第一次,是一日清晨,我端了飯走回房間,甫一進門,便見一條斑斕的大蛇吊在簷上,朝我吐著猩紅的信子,似乎下一刻就會向我撲來。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啊”地驚叫了一聲,手上的碗都碎在地上,拔腿便跑了出去。

第二次,夜半我從夢中驚醒,窗外是夏季暴風雨下搖擺的樹木,給斑駁的牆上投下移動的暗影,仿佛群魔亂舞一般。我突然覺得小腿上冰涼涼滑膩膩的,我按捺住即將跳出胸口的心髒,小心地將薄被掀開,隻見一條碧綠的小蛇纏在我腿上,此時應該是睡著了。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可是全身卻僵直,無法動彈。我隻能小心地,做好了被毒死的準備,輕輕地緩慢地捏住那蛇的七寸,將那蛇從腿上除下,我的手顫抖如秋風中的枯葉,然後迅速地將那蛇從窗子丟了出去。

此後日日我都不敢獨自待在那陰暗潮濕的屋中,生怕一個不留神,便會有一條蛇出現在眼前。

而在院中,雖然那些舊宮人們多瘋傻,但起碼有人在不遠處,有陽光,有聲音,便能讓我心底的恐懼稍稍消散一些。

我想著,此時是夏季,繁逝陰涼,又多老鼠,自然是蛇常來之地,隻要等到秋風起,那些令人煩惱的蚊蠅蛇鼠,便能少一些了。

而侍衛,自然是不會管這裏有什麽動物出沒的。仿佛是被下了命令,除了送飯食進來的那不足一盞茶的時間,他們是不被允許進入這裏。其實,又有誰願意進來呢?看那些美貌不再,隻剩下肮髒的身軀和癡呆的目光的半老的女人麽?

可是夜晚是難熬的,自那條蛇纏在我腳上之後,我幾乎不敢在夜晚閉眼。常常隻能對著窗外的月色,一坐就是天明。因為無法安眠,又沒有充足的食物,我逐漸消瘦下去,精神也慢慢萎靡起來。後來,我學會了在白日裏睡在靠近入口的破敗的回廊裏,有陽光灑在身上,又無人打擾,還能在第一時間搶到飯食,這樣精神才慢慢好一些,能夠活下去。

直到那一次,我終於忍耐不住,也是我第一次萌生了,要麽死去,要麽離開的想法。

那是我第三次看到蛇。那天的陽光出奇的好,那些廢妃們都坐在樹蔭和牆角下,我依舊半靠在回廊上,目光所及,那些廢妃們的身影全都落在眼中。

坐在牆根處的,是先帝的劉修容,她因謀害產後的全貴妃,在給全貴妃產後服食的參湯裏下毒,使全貴妃血崩而被廢黜至此。她的旁邊,是當年與她一同舉事的張婕妤,此時正全神貫注地捉著自己身上的虱子。

樹下躺著的,是沈羲遙的李美人,她因失去腹中孩子瘋癲,卻不知為了何故被打入冷宮,我依稀記得,仿佛是與柳妃有關。而另外幾個,也都是先帝的妃子。他們的身份,我也是在他們偶爾清醒時的說話中才弄明白的。

我因前一夜未眠,此時在眼光的籠罩下昏昏欲睡,眼睛已經睜不開。就在此時,隻聽見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了繁逝長久的安靜。

張婕妤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麵色卻逐漸烏青起來,一縷黑紅的血從她口中淌下,先是一縷,之後,她猛地一震,一大口汙血從口中噴出,仿佛被陽光灼焦的紅花,驟然落在地上。

她緩緩倒下,依靠在了身邊的劉修容身上,手上還保持著之前捉虱子的姿勢。劉修容卻根本不看她,眼神空洞,表情如一隻木雕。我看到張婕妤的頭倒在劉修容的肩上,她的嘴張了張似乎要說什麽,卻隻有更多的血湧出。然後,慢慢地不動了,眼睛卻還是睜著。劉修容似乎不滿她靠在自己身上那麽久,隨手一撥她的頭,張婕妤如同破敗的布偶,“噗”一聲,整個人趴在了地上。

“唉,你累啦?可不能睡,等會兒昭陽宮那邊有了消息,我們可還得做一番樣子呢!”

“唉,你怎麽了?快起來,好不容易得到皇後娘娘的信賴做這件事,你要睡,也等給娘娘複命了再睡啊!”

“快起來,起來啊!”劉修容搖著張婕妤,神智上,卻似乎還停留在遙遠的從前。

張婕妤的身後,有一條翠綠如翡翠的蛇,“噝噝”吐著猩紅的信子,三角形的腦袋一轉,尖利的毒牙就咬在了劉修容的小腿上,她連尖叫都沒有,便撲倒在了張婕妤的身上。臨死前劉修容的神智似乎清明起來,她的眼睛隻一轉,被汙漬覆蓋了大半的麵上有一個淒絕的笑容,她喊了一聲,聲音裏全是怨怒與絕望。

“是皇後啊,皇上,是皇後她指使我們給全貴妃下的鶴頂紅啊……”她的話未說完,便再也講不出了……

我捂住心口,這是我第一次從先帝的妃子口中得知當年的秘辛。可這樣的秘辛,卻是我無法接受的。

傳說中,先帝皇後閔氏與全貴妃徐氏感情好得如同一對親姐妹。皇後能在皇帝對全貴妃專寵時不怨不妒,在全貴妃懷孕時悉心照料,連飯食都一一過口,才給全貴妃食用。以至於當全貴妃產後不幸血崩,彌留之際,特地求了先帝將皇四子交給皇後撫養,隻說,她隻信她與皇後的姐妹情深……而皇後,也對皇四子視如己出,很多時候,對皇四子,甚至比對自己親生的皇三子都好,還求先帝立皇四子為儲君。這樣的舉動,也令先帝感動敬佩,最後,將天下交給了皇三子。

這一切,都是被宮人們津津樂道和稱頌多年的。

可如今,真相,卻似乎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隻是,我知道真相又能如何?

如今的天下,是皇三子沈羲遙的天下。而皇四子沈羲赫,卻已被囚在皇陵,為他的錯,在列祖列宗麵前悔過一生。

這一次的蛇禍,終於引起了內庭的注意,當天便有侍衛來將那兩具屍體送出繁逝,又每日四處灑雄黃粉,還將各個有人住的房子檢查了一番。

那一日我依舊是睡在廊下的,正午時分,繁逝的門“嘎吱”一聲被推開,引得樹蔭下牆角邊的女人們紛紛抬頭,以為又有什麽新人被送進來。

進來的是一隊侍衛,看穿著是宮中的守衛,一個個或執套杆,或拿蛇夾,或捉木棍,或碰藥粉,神情略有緊張。

“哎哎,你們幾個出來出來,去,站到牆根去。”繁逝的侍衛嚷嚷著,從房間裏趕出幾個女人來。

我攏一攏睡得淩亂的頭發,也站到一旁去了。看起來,這些侍衛是要捕蛇。這樣也好,省的日日活在驚懼之中。

那些守衛分成幾組,大多是在我們居住的屋子裏搜索,也有一隊在院中,那竹竿敲打著蒿草叢生的地麵,尤其是草生長最盛的地方,更是小心翼翼。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倒還真打死三四條蛇,我看著那些守衛將死蛇丟在院中央,看著那軟趴趴團成一團的蛇屍,雖然心頭泛起惡心,但終於還是有大石落了下來。

突然一聲驚呼,一隊守衛從一間屋子裏退了出來,麵上有明顯的恐懼。

“怎麽了?”另一隊聞聲而來。

“這間屋子裏,有一條大的。”答話的守衛麵色有些蒼白,又悄聲對另一隊說了什麽,我聽不見,卻見那後來的小隊麵色也變了。

“反正是一些棄人,我們費那麽多事幹嗎,不如就拿了那幾條交差?”其中一人的聲音隨風傳進了我的耳朵。

“就是,我看那條像是有毒啊。”

“為了這些老女人,萬一傷了我們弟兄性命,那才不值呢。”

“對對對,這裏的女人不是瘋了就是傻了,活著還不如死了呢。”

“反正她們都是等死的廢人,我們還要守衛皇宮呢。”

我見大半的守衛都是抱了即刻交差的想法,再想到他們之前變化的臉色和隻言片語,心裏有了一個令人恐懼的想法。

“不好吧,雖然都是舊宮人,但是這次據說是張總管親自下令的啊。”終於有了另一種聲音。

“張總管可不知這裏是一條銀環。”一個人的聲音略略拔高:“我可不想送死。”

我心中一驚,銀環,這種蛇雖然不主動攻擊人類,但卻也是劇毒蛇,萬一被咬上一口,瞬間暴斃也是正常。

我再看一眼院中那些已經被打死的蛇,多半是沒有毒的,也都是些小蛇。若是有一條銀環在這繁逝之中,那這裏是根本住不了人了。

“要不,走吧?”有人悄悄建議道:“蛇都躲藏得深,這裏四周也都是空地,我們隻說來抓捕時並沒有這條就好了。”

“嗯,有道理,你們去把那幾條收拾收拾,再等一等,我們就走。”

我心一顫,他們就想這樣複命麽?在知道這繁逝中還存有一條劇毒蛇的情況下。與銀環相比,他們之前打死的蛇根本不足為懼啊。

“幾位大哥,請留步。”我見那些守衛打算離開,咬了咬牙,終於站了出來。

“你是?”守衛中領頭的一人皺著眉頭看我。

我屈膝拜了拜:“這位大哥,方才無意中聽到你們的談話,想來,在那屋中,還有一條吧。”我直直看著他問道。

他一怔,仔細將我打量一番,疑惑道:“你是何人?怎麽之前並沒有在冷宮裏見過你?”

我斂眉垂目:“我不過是一介廢宮人,被暗貶至此,曾經的身份是什麽又有什麽意義呢?”

他沒有說話,畢竟這樣的事後宮中也常常發生,皇帝因為各種原因,將宮妃暗中貶至冷宮,對外宣稱暴斃或者病重不能見人,也是正常。

“這位大哥,雖然我等都是在這冷宮中等死的廢人,可是,生命可貴,哪怕是孤老病死,也總比被毒蛇咬死強吧。”我抬頭看著那守衛的眼睛:“冷宮本就不吉,聚集了諸多怨氣,若是再被毒蛇咬死,不得善終,恐怕去了陰曹地府,也會將怨氣留在這皇宮之中,傷了福祚啊。”

那守衛並冷笑一聲,環顧了繁逝四周:“這裏怨氣本就不少,多一點也無妨的。”

我的心頭湧上冷意,手握了握拳,深深一福道:“還望幾位大哥恪盡職守。雖然那些蛇可以交差,但若再發生冷宮中有人被咬死的事,難免還要你們再來。到時,也許不會如今日這般輕易找到那銀環的位置了。”

聽了我的話,隊中先前並不太讚同拿那些蛇交差的人紛紛看了一眼,又與身旁的人小心議論著,動搖的神色在這些人臉上浮現出來,但卻還是猶豫不定。

我深深吸一口氣,指著樹下那些妃子道:“上次被蛇咬死的,是先帝的兩位寵妃,這裏其他的幾位,也都是先帝宮人。我聽幾位說,是張總管親自下令,想來這事雖說不願驚動皇上,但一定會在處理完後稟告給皇上。剩下的這些廢妃中,還有一位誕育了慧長公主,算得上是太妃。”

我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一一掃過,用鄭重又略帶了恐嚇的語氣道:“可是當今皇帝孝聞天下,太後仁慈,沒準哪一日會將太妃放出冷宮。”我頓了頓再道:“或者,在太妃身邊長到八歲的慧長公主思念生母,卻得知生母在冷宮中竟是被毒蛇咬死,而之前又曾派出守衛捕蛇,不知是否會願意接受這蛇是之後出現的呢?”

幾個守衛互相看了幾眼,終於有人點點頭:“不過是一條銀環,我們帶了這麽多東西,還怕一條蛇不成?”

另一人也道:“將那銀環拿回去給張總管複命,沒準還能得到獎賞。”

“也是,萬一又有人被咬死,派人來還不又是我們。這次抓了,省的以後麻煩。”

我掩藏住唇角的笑意,朝他們深深施了一禮:“多謝各位慈悲之心。”

那隊侍衛聚在一起商量如何捕蛇,畢竟銀環一般不傷人,可是在遇到攻擊的情況下,其攻擊力也不容小覷。

我退在樹下,那些女人們並不知道近在眼前的危險,隻自顧做著自己的事。我無奈歎一口氣,看向那邊。

守衛們還在議論,我輕輕上前幾步,在不被他們察覺的情況下恰好能聽到他們的討論。

“那蛇是在什麽位置?”

“我們剛進去時,是在床下發現的。”

“有沒有驚動?”

“沒有,我們看到的時候那蛇好像在睡覺,我們就出來了。”

“那我們先派一隊進去,如果還在睡著,也就好辦,用蛇夾夾出來。”

說著便有一隊人進去了,可是不久,房中傳來一聲慘叫,接著那隊人扶著一人出來,麵上都是驚恐。

我見那被扶出的人,麵色蒼白,渾身似無力般無法動彈,心道壞了,定是被那蛇咬了。

“有蛇藥嗎?帶蛇藥了嗎?”一個守衛大聲呼喊著,另一人連忙從口袋中掏出一包黃褐色的藥粉,灑在被咬人的手腕上。

我看著那藥粉,不知為何想到了之前被咬死的兩位棄妃。突然,我似反應過來什麽,朝那堆已經被打死的蛇屍上看了看,並沒有那一日咬死那兩個棄妃的那條翠綠的小蛇。

再看那守衛,果然,已經出現了和那兩位棄妃一樣的症狀,開始向外嘔血。

我閉了眼,雖然不知道那蛇是什麽品種,可是卻知這守衛活不了了。

同時我也擔心,死了一個守衛,剩下的人,是否還敢繼續捕蛇呢?本來他們就有退意,此時……

那蛇藥並沒有什麽效果,那守衛在吐了血之後很快便身亡了。

“都是你!”先前與我對話的那個守衛一眼看到我,上前來推了我一把,他的力道很大,我踉蹌地後退了幾步,卻隻能垂下頭。

“如果不是你讓我們弟兄去捕蛇,羅兄弟就不會死!”他瞪了雙眼,眼裏還有潮濕的痕跡,可是眼底確實憤怒,在他看來,我是殺了羅姓守衛的凶手。

我卻無法辯解,此時我不能激怒他們,若是激怒了,他們一走了之,就更無人給我們捕蛇了。

可是,即使我不激怒他們,他們留下的可能性,也幾乎是沒有了。

“什麽破差事?賞錢沒有,還白白搭上一條性命。老子不幹了。”一個守衛將手上的工具朝地上重重一扔,罵罵咧咧地站到一邊。

“就是,我們之前已經打死幾條了,足夠交差了。”其中一人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走吧走吧,這些廢人遲早都是死,其實現在這個樣子,真是活著不如死了!被蛇咬死,也早登極樂。”又有人抱起手臂說道。

“我們把羅兄弟的屍體抬出去,想來張總管也不會說什麽了。”

“這樣張總管不就知道有毒蛇了嗎?萬一再讓我們來呢?”有人擔憂道。

“他讓我們來我們就得來嗎?我才不來呢!”那人回答道,可是底氣卻不足。

我心裏清楚,若是張德海要他們做什麽,哪怕是下油鍋,他們也不敢不下。此時,隻是氣憤之下逞一時口快而已。

“得罪了張總管……恐怕不好,我們還是得想想辦法。”有人小聲道。

另一人在那堆死蛇裏揀了揀,仿佛發現金子一般高興道:“這裏有一條毒蛇,就說是這個咬死的就好了。”

眾人麵上的為難之色一掃而過,都高興起來。如此便打算交差了。

我咬咬牙,一個箭步走上前,“幾位大哥,你們就這樣走了嗎?”我雙手平伸攔住他們。

“讓開讓開!”為首一人用力將我向一旁一推,我幾乎跌倒在地上。

我又上前:“你們不能走,你們走了,那屋裏的蛇,一定會將我們都咬死的。”

“滾開!”另一人將我一把推到在地上:“都是你!要不是你,我們兄弟怎麽會死?你們被咬死就咬死了,你們能有我們兄弟的命值錢?一群棄人,活著也不過是浪費糧食!”

我掙紮著要爬起來,可是還沒站直身子,就有人又推了我一把,我又摔倒在地上。

我強忍著眼底的淚水,生平第一次被人如此對待。可是,我不能讓眼淚流出來。隻是爬著抓住其中一人的腳,仰麵看著他。

“萬望大哥們慈悲,可憐螻蟻貪生之意,救我等的性命啊。”

“滾開,別擋路!”那人不顧我的哀求,直接踢了我一腳,見我還要爬起,又補了幾腳。

我的身上到處都疼,可是,這疼痛也壓不下心底對那毒蛇的懼意。

“幾位大哥,你們走了,我們真的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啊!”我幾乎哭出來。

“不走,我們就沒命了,鬼知道誰在那屋子竟然有雞血,還有死老鼠,難怪這麽多蛇!”那守衛罵罵咧咧道:“我們可不想送死。你要是不想死,自己去抓好了!”

他說著,眼睛在我身上仔細打量了一番,突然怪怪地笑了笑,舔了舔嘴唇,朝後麵那些守衛道:“這女人還挺漂亮的。”然後他轉過頭來,目光中有令我覺得比毒蛇還要恐懼的東西。

“你陪我們樂一樂,我們幫你抓啊。”他的笑容**邪,說著還上前了一步,伸手欲抓我。此時我還沒站起身子,隻能驚恐地看著他,向後挪動著退去。眼看那張沾了蛇血的汙手就要觸及到我身上,我幾乎是驚恐地尖叫了一聲。

“劉三,你幹什麽!”一個中年的男子上前一把拉開那個守衛,低聲嗬斥道:“這裏的女人都是皇上的女人,就是廢人也是皇上的廢人。你碰一下,是不想要命了?”

“這是冷宮……”那劉三還在給自己辯解。

“冷宮又怎麽樣?你也不想想,那死老鼠和雞血怎麽會無緣無故在這裏?”中年的男子將劉三拉進隊伍中,壓低了聲音,目光在院中的女人身上一一掃過:“不想有事就趕緊走。”

劉三朝我不甘地看了一眼,終於還是畏懼與中年男子的話,回到隊中準備離開。

我強壓住心裏湧上來的惡心,再次從地上爬起來,對那個中年男子道:“這位大哥,”我的聲音鄭重而嚴肅:“如果你們真的要走,那麽,能否留下這些工具呢?”

那男子看了我一眼,眼裏有吃驚,也有一閃而過的佩服。畢竟,在他眼裏,我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在這樣的冷宮荒蕪之地等死。可是,就如他所說,我是皇帝的女人,皇帝的女人,在這吃人的深宮之中,又有哪一個是柔弱的,又有哪一個,能柔弱呢?

“把東西留給她。”那守衛對身邊其他人說,突然想到什麽,看著我道:“你可不會自殺吧?”

我被他突兀的問話嚇了一跳,旋即笑了,笑容如秋風中瑟瑟的荻花:“妃嬪自戕可是誅九族的大罪,我還有兄嫂在外,不會連累家人的。”我冷冷笑著,株連九族,如今長公主是我二嫂,也在株連範圍之內了。

可是,我若真自殺了,沈羲遙要株連的,恐怕隻有一人吧。為了他,我也不能死!

中年的守衛深深看我一眼,想了想道:“你一個女人,保險起見,最好是用煙熏將蛇逼出來,再將硫黃粉和石灰粉灑到它身上。這裏還有蛇夾,隻是那銀環比較大,你的力氣可能不夠。自己小心吧。”他指著留下的那一堆東西向我一一講解,末了又似自語般道:“也不知是誰的屋子,反正你最好拿水將那些血汙清洗清洗,不然,還會有蛇來的。雞血的味道最容易引來蛇了。”

我朝他誠心福一福身:“多謝這位大哥指點。不知大哥姓名,我好日日誦經為大哥求一求前程。”

他“嘿嘿”一笑:“前程就不必了,平安就行。”他隨口道:“我姓趙,趙浩傑。”然後看了看我:“你一個冷宮的女人,還是多為自己祈福吧。”

我微微一笑:“多謝趙大哥!”

繁逝的門“嘎吱”一聲再次合上,甚至帶走了一片陽光。我頓時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一般,跌坐在地上,我看著麵前一堆工具,再看一看那些癡傻無用的女人們,歎一口氣,看來這捕蛇的活兒,還是隻能我自己完成了。

我將目光停在了那有蛇的房子上,思索著如何來捉蛇。

這一看我卻愣了半晌,那條銀環和綠色小蛇所在的屋子,正是我之前居住的那間。

我心中驟然湧起強烈的恐懼,連連撫胸,這才拚命忍下心頭的悸動。還好我幾乎不在那屋中住,白日隻是睡在廊下,夜晚也是睜著眼坐在窗前,離那張破舊的床有一段距離。若是我夜晚睡在裏麵,恐怕被咬死都無人知道了。

我好半晌才將恐懼驅散了大半,此時覺得身上涼颼颼的,原來不經意間竟出了一身冷汗,黏黏膩在身上,此時風一吹,卻如慢慢侵入骨髓的冷水,令人渾身都打起顫來。

而先前那些侍衛的對話也一遍遍在耳邊回旋。不知道哪裏來的雞血和死老鼠。死老鼠我可以理解,也許那屋子曾經是那蛇的窩,死老鼠是蛇咬死後叼到床下的。可是雞血呢?繁逝這樣的地方,莫說一隻雞,就是半塊雞肉都見不到的地方,何來雞血?並且聽起來,若是能引來蛇的雞血,一定是新鮮的。

我的心底除了好奇更有恐懼,我看著明晃晃的天,突然覺得天空變得陰霾,連光照在地上,都是白煞煞的冷光,無法使人感到溫暖。

難道,在這樣的地方,還被人“惦記”著麽?

我就坐在地上坐了很久,終於緩緩打起精神和勇氣,翻檢了下麵前的那一堆捕蛇工具,也終於決定,先煙熏,再嚐試將那蛇捕住。

從前的十幾年中我並未捕過蛇,甚至見到蛇的次數都寥寥可數。此時麵對一條大蛇和一條劇毒小蛇,心中實在犯怵。雖然之前趙大哥教了我方法,可是聽著容易做起來難,我尋思了很久,都不得那煙熏法的要領。

其實不是煙熏法很難。而是首先,那房子雖不寬敞,可是對於蛇來講卻算是大的,加上年久失修,屋頂有幾處窟窿,牆角的裂縫更是數不勝數,煙熏法是將蛇熏出,趁機打死,可是我怎麽知道那蛇會從何處鑽出呢?

若是趙大哥的意思是將蛇熏跑,我再趕緊將地麵清洗幹淨,但是,萬一那屋子是蛇的老窩,它定然還是會回來的啊。

這樣一想,那煙熏法便失了用處。

其他的辦法……用網兜?蛇夾?蛇藥?

可是我麵對的是兩條,這些都不能一次將兩條捕住。而若不一次捕住,那麽我很難有下一次機會了。

我一邊想著一邊將麵前的工具一一整理好放在一邊,不知不覺間,日頭已不再毒辣,到了傍晚時刻。繁逝的門突然被打開,我抬頭看,以為是晚間的飯食送來了,還正想著今日的飯食來得早了。可是卻不是,那劉三一臉**笑站在門口,而當他看到坐在地上的我時,那笑容更甚,也令我背後的寒意濃重起來。

我的手慢慢地,盡量不引人注意地從那堆工具中抓起一包蛇藥放進衣袖,又揀出一根棍子緊緊抱在胸前。我看著劉三一步步走近,我迅速地站起身,趕在他靠近我時,匆忙地向後跑去。

“跑什麽啊?這可是冷宮,我看你能跑到什麽地方去?”劉三臉上滿是玩味的笑容,看著我,就像貓看著一隻老鼠一般,勢在必得卻又想慢慢玩弄。

我不顧他說的話,隻是向著這繁逝的盡頭跑去。

破舊的宮殿、荒蕪的花圃、幹涸的水池在我眼前一一掠過,腳下碎裂的青石板道幾次令我差點摔倒,可是我隻能一直跑著,甚至是繞著那些屋子打轉,但是,隻要能遠離劉三便好了。

“你跑啊,跑啊!”劉三不緊不慢地追在我後麵,他的話中帶了笑,那笑聲令我恐懼,隻覺得連天都昏暗起來。

突然,一隻手扯住了我的裙擺,我驚恐地回頭,劉三滿是欲望的眼睛就近在咫尺。他手上一用力,我發覺自己無法再向前,我的心底升騰起絕望來,卻又不甘。我的手觸到衣袖,突然想起先前放進去的蛇藥。

此時我能做的唯一的反抗,便是將手中的蛇藥一兜腦灑向劉三。

劉三沒想到我有這樣的東西,突然間那藥粉覆蓋在他臉上,我隻聽見他“哎喲”喊了一聲,雙手立即去捂眼睛,我趁機又向外跑去。

“你這女人!”他大喊著,口氣裏有極度的憤怒,我匆忙中回頭,之間他用衣服將臉抹了幾抹,雖然還眯著眼睛,但是腳下已經追上來了。

我繞了個彎才發現,又回到先前的位置。我氣喘連連,腳下發軟,幾乎已經再沒有力氣跑下去。

繁逝的門緊閉著,我拚命地敲,期盼守衛能夠幫我一把,可是,我的敲門如細砂入海,沒有驚起半點漣漪。隻好轉身,拚了最後的力氣,我也不能讓他碰到我半點。

腳下被什麽東西一絆,我重重摔倒在地,手肘和腳上頓時傳來痛感。我掙紮著要爬起來,可是右腳似乎扭到了,根本用不上力,甚至一動,就傳來令我眩暈的疼痛。

我絕望地看著劉三離我越來越近,隻能向後挪動著。我心中已經打定主意,隻要他碰到我哪怕一點點,我就咬舌自盡。

“你竟然拿那藥灑我!”劉三罵罵咧咧地上前,看了我腳一眼,露出幸災樂禍地的笑容:“看你現在怎麽跑!”

我朝自己腳上匆匆看了一眼,之間腳踝處已經腫起,仿佛發起的饅頭一般。同時傳來的疼痛令我“噝噝”吸氣。

劉三已經走到我的腳邊,他不懷好意地看了我一眼,憤憤道:“讓我被趙哥訓斥,在全隊人麵前丟了麵子,又拿石灰粉灑我,還想跑,我讓你跑,我讓你跑!”他說著,重重地朝我受傷的腳上踩了幾腳。

他的腳上力度很大,我眼前一陣陣發黑,幾乎疼得暈過去。我隻能強忍著,努力向後。手觸到一塊木板,我回頭,是一間屋子的門檻。我苦笑一下,難道真的沒有退路了麽?

“為什麽?”我看著劉三,突然問道。

“什麽為什麽?”他有些驚訝,卻又有些躲閃。

“為什麽不能放過我?我和你無冤無仇。若說失麵子,趙大哥的提醒確實沒錯,哪裏算失麵子?”因為疼痛,我的思維異常清晰起來,看年紀,劉三絕不是新入宮的侍衛。就算是新入宮,規矩一定是明白的,皇帝的女人,碰了,就是死罪。可是他卻一而再地想要汙了我,一定不會是他說的那樣簡單。

“我們是無冤無仇,可是,”劉三搓搓手:“誰叫你這麽漂亮呢?”他“哈哈”一笑:“我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麽漂亮的女人!”

我垂下頭,聲音冰冷:“是麽?”我看著自己髒兮兮的身子,突然抬頭,直直地看著他:“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若做了那樣的事,是否還能活下去呢?”

“你一個冷宮的廢人,難道還指望著出去?”他看著我,目光火熱:“不如我們一起樂一樂,不比在著冷宮裏等死強?”

“等死也好過被你汙辱!”我喝道:“你再敢上前一步,我就自盡!”我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心底已經悲傷到了極致。我堂堂淩家的小姐,曾經的皇後,難道就要以這樣的方式,死在這樣的地方嗎?

可是,就算死,我也不能讓他玷汙了我的身子!

“自盡?你敢麽?”劉三根本不顧我的話,依舊上前來。

我看著他就要撲倒,心一橫,咬舌自盡尚需一段時間,足夠他對我做出什麽。我看一眼屋中近處的大柱子,掙紮著站起來,打算觸柱了結自己。

一聲斷喝突兀地響起,使我的動作停了下來。也令劉三停下了靠近我的腳步。

“劉三!你在做什麽?”

還有一個熟悉的聲音,那聲音中有激動,有歡喜,還有擔心。

“皇……”

我聞聲望去,繁逝的進門處,趙大哥一臉憤恨之色,他的身邊,有一位宮裝麗人,正帶了滿臉的震驚看著我。

“劉三,你竟然把我的話當耳旁風!”趙大哥幾步就走到我們麵前,一把將還呆愣在原地的劉三拉到一旁,滿臉怒色地訓斥道:“劉三,我跟你說了那些話,是白說了?你知不知道要是你做了,就是砍頭誅九族的大罪!你不要命了沒關係,難道還想拖累家人?”

“那你怎麽來了?”劉三滿臉不耐,而是斜眼看著趙大哥反問道。

“我……”趙大哥一怔,卻被他問住了。

“我看你也是一樣的想法吧。”劉三一臉痞相,完全不知悔改。

“大膽!竟然胡言亂語!”那位宮裝的麗人走上前來,居高臨下的眼神中有身處高位的威壓。

劉三一愣,這才想到與趙大哥一同進來的還有一個女子。

他悄悄打量了一番那女子,因他隻是宮中最低等的守衛,並不會有機會見到任何妃嬪,甚至一些高等的宮女。此時,他也一定不知道麵前的女人是誰。

可是,我相信,他從那女人身上華美的衣衫以及之前口氣,應該能夠判斷出,眼前的女人來頭不小。

“還不快給月貴人請安?”趙大哥給了劉三一拳讓他住了嘴,又忙跪下。劉三聽到“月貴人”三個字時,眼睛裏有明顯的懼意,他慌忙隨著趙大哥跪下:“奴才給小主請安。”

“你先前,是想做什麽?”皓月隻讓趙大哥起了身,而劉三卻一直跪在地上。皓月的聲音冷冷的,臉上的表情十分嚴肅,甚至帶了肅殺之氣。

“我……我……”劉三不知如何回答。

“在本宮麵前竟然稱‘我’,掌嘴!”皓月嗬斥道,驚得那劉三一陣哆嗦。

“啪啪”聲傳來,劉三雖不情願,但還是自己扇起了巴掌。

“月貴人,這是我們隊裏的劉三,想來是喝多了,所以……”趙大哥好心為劉三辯解道。

“今天是本宮看到了。若是沒有呢?”皓月的語氣裏有明顯的後怕,她沒有再說,隻是恨恨地瞪著跪在地上的劉三:“皇上的女人你也敢有想法,本宮看你是找死!”

“奴才知錯了,奴才喝了酒,一時犯了混,還望貴人饒命啊!”劉三哀求不已。

她隻用手上戴的一根纏絲鏤空玫瑰花紋金護甲慢慢撥著垂至耳畔的赤金玫瑰含苞玫瑰花步搖的金流蘇,仿佛並沒有聽見劉三的求饒,隻是吃驚地看著他:“本宮沒有讓你停,你怎麽停下來了呢?”

劉三方才說話時手上扇巴掌的動作停了下來,我隻見他兩頰通紅,有腫脹的跡象。

“趙浩傑,你來打,讓他張長記性!”皓月對一邊的趙大哥命令道:“狠狠地打,若是有姑息,一起治罪。”

然後她突然露出如花朵綻放般的燦爛笑容,對帶了害怕的眼神悄悄看她的劉三道:“本宮沒有處死你,隻是挨幾巴掌,你該謝恩了。”

劉三連連磕頭:“謝月貴人仁慈,謝月貴人仁慈。”

我深吸一口氣,看著坐在回廊欄杆上的皓月施威,腳上的疼痛一陣緊似一陣。我依舊努力起站起身,朝她道:“月貴人,與其讓他自罰,不如給他一個立功的機會。”

皓月看到我,想來我的麵色一定因為疼痛和長期的饑餓而看起來十分蒼白,她的眼中閃過一陣不忍,忙站起身走到我身邊,卻又不知如何稱呼我。

“小姐,你沒事吧?”她猶豫了下,終於用了在家的稱呼。

我搖搖頭:“你怎麽來這個地方了?”

“我聽他們說……”皓月頓了頓,看了眼一旁的兩人,對我道:“此處不宜講,小姐方才說的,戴罪立功,是什麽?”

我歎一口氣,指著我身後的屋子道:“我這屋裏有兩條毒蛇,抓住了,既往不咎。抓不住……”我看了一眼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看我的劉三,緩緩道:“抓不住,就到抓住為止。”

我說著,又向皓月解釋道:“前段時間冷宮裏被毒蛇咬死了兩個先帝的廢妃,張德海命一隊守衛來捕蛇。不想他們明知還有兩條毒蛇的情況下,謊稱已經捕完回去複命了。”我用輕輕的卻又能被他們聽到的聲音說道:“我想,捕蛇也是張德海揣摩皇上的意思下的令,若是真論起來,他們那樣也算是欺君了。”

我給那些守衛扣上的這頂帽子可不小。隻見劉三,甚至趙大哥都顫了一顫。我又道:“不過若是此時將那蛇抓住,我便當做是你先前抓到的。”我看一眼趙大哥:“趙大哥,你覺得呢?”

趙大哥連連點頭:“我們這就去。”

我搖搖頭,對皓月道:“隻有一人犯了錯,就讓那人去吧。”說著我閉上了眼睛,緩緩順著門沿滑坐在地上,隻覺得疼痛一陣陣襲來,令我的神智都不清了。

“小姐,你的腳!”皓月驚呼一聲。

“方才為了躲他,摔的。”我不想隱瞞,朝皓月勉強一笑:“你走吧,這裏不是你來的地方。”

皓月咬咬牙,看著將晚的天色:“小姐,今日晚了,我改日來看你。”她說著站起身,對趙大哥道:“這捕蛇的活就讓那劉三做,你在這裏監督他,抓到為止。”

趙大哥連連點頭:“月貴人放心。”

皓月說完,深深看我一眼,張了張口欲言又止,終於還是走了。

我看著她消失在繁逝的門外,整個人也從之前的緊張中鬆懈下來,朝趙大哥抱歉地笑了笑:“對不住,趙大哥。”

“你究竟是何人?”趙大哥此時似有些怕我,看我的目光都有了畏懼。

“無論我是誰,那都是曾經了。如今,我不過是一個冷宮中的廢人罷了。”我苦笑道:“不知趙大哥可有傷藥,我的腳疼得難忍。”

趙大哥低低一聲:“得罪。”上前抓起我的腳,將裙擺微微朝上,然後皺了眉。

“不好麽?”我能從那令我發冷的疼痛判斷出,這傷不輕。畢竟,劉三狠狠踩了我幾腳。

“嗯,恐怕骨頭斷了。等他把蛇弄出來,我再去取傷藥給你。”趙大哥朝那屋子裏看了看說道。

我點點頭:“有勞了。”說著向回廊下挪了挪,靠在那欄杆上,又抱歉地朝趙大哥道:“能不能勞煩趙大哥,幫我去打一碗飯來。”說著,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豁口的瓷碗。此時,繁逝的晚飯應該是剛抬進來不久。

我看著碗裏如清水一般的薄粥,喝了一口才道:“有的吃,就不錯了。今天的還好,有點米,起碼還沒有餿。”

趙大哥搖搖頭歎一口氣:“我想,能讓一個貴人對你恭敬,之前你的品階,一定比她高。估計你以前是很有地位和權勢的吧。”他的語氣中有羨慕。

“那又如何?不過是曾經罷了。”我的麵上泛上淡淡笑容,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品階?地位?我從未在意過的生來便有的東西,在這繁逝之中,在我已經不知道我應該是誰的時候,才知道,那是所有人追逐和看重的東西,才看清,它們能起到的作用。

說地位,入宮之前,大羲的閨秀之中,除卻皇親,能出我其右的恐怕屈指可數。而入宮之後,這普天下的女人,除了太後,還能有誰比我尊貴呢?

隻是,那又如何呢?尊貴的身份並沒有給我帶來幸福和快樂,相反,倒是作為平民的謝娘,在黃家村的生活,是我最甜蜜的回憶。此時在這樣的地方,回首看去,曾經的生活,無論是生為淩雪薇,還是做皇後,或者是變成謝娘,於如今的我而言,都不過是一場繁華舊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