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君恩已盡欲何歸
“姑娘,請問你可知去漢陽的官道怎麽走?”沈羲遙的聲音傳入我耳中,我卻似乎什麽也聽不到。
流水的“嘩嘩”聲、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鳥兒“啾啾”的叫聲……所有的一切我仿佛都聽不見,隻有那個聲音,在我耳邊回響。
“姑娘,這位姑娘?”沈羲遙的聲音裏有疑惑,他輕輕喚我,我卻不知如何是好。
“喂,我家主人問你話呢。徐征遠粗聲粗氣地喝道。
“征遠,不要這樣無禮。”沈羲遙輕輕斥道。
“是,主人。”徐征遠的聲音弱下去。
我拚命地想著應對的辦法,我該如何回答?可是無論我說什麽,我的聲音沈羲遙一定會認出來的。還有,我看著之前解下放在一旁的頭巾,暗暗想著我不能回頭,甚至不能站起身子。因為,我相信以沈羲遙對我的了解,以及按照黃總管所說他對我的深情,那麽,他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與我有任何相像的女子的。
我小心地縮起來一些,盡量弓住全身,緊緊攥住衣服,不說話。
“這位姑娘,請問你可知,去安陽的官道怎麽走?”沈羲遙的聲音溫和,聽起來如春風化雨一般:“我們在前麵走錯了路,打了好幾個轉,因有急事,若姑娘知道,還請行個方便為我們指一下。”他頓了頓又道:“我會給姑娘酬謝。”
我搖搖頭,卻不敢發出聲音。
“姑娘莫怕。我們並不是壞人。”他的聲音中帶了笑意。
“主人,這人很奇怪。”徐征遠的聲音充斥了戒備:“我去問問。”
一串腳步聲傳來,落足很重,我稍稍安了點心,應該是徐征遠。
“這位姑娘。”徐征遠道:“你可知去官道怎麽走?”說著,一錠銀子骨碌碌滾到我身邊。
我深深吸一口氣,啞了嗓子低聲道:“直走,前麵岔路向右,再向左,就是了。”
“多謝姑娘。”徐征遠見我回答,道了謝,又丟過一錠銀子來,這才轉身。
我聽見他們馬蹄“得得”而去,一直緊繃的身子頓時癱軟下來,仿佛被抽幹全身氣力。我看一眼腳邊兩錠銀子,快速將衣服收進衣簍中,打算立刻回家去。
我站起走了幾步,身後卻又有馬蹄聲傳來。我一驚,忙藏到一棵細柳之後。心幾乎要跳出胸膛。
“應該在這邊,我們仔細找找。”沈羲遙的聲音裏充滿了焦急。
“主人,是您的荷包?”徐征遠問道。
“嗯。金線繡盤龍。”沈羲遙的聲音淡淡的:“快找。”
“主人荷包那麽多,何必在乎這樣一個?我們今日得趕回去啊。”徐征遠大著膽子勸一句。
“怎麽這麽多話?”沈羲遙的語氣中有薄怒:“趕緊找來便是。”他停了停柔聲道:“所有的荷包,都比不上那一個。”
“是皇……”徐征遠沒有再說:“請主人息怒。”
我站在樹後,他們的對話一字不落全進入耳朵。想當初,我也曾繡過一個盤龍的金線荷包給沈羲遙,隻是還沒有繡完,就出宮來了。此時他掛念的這個,該是他新的寵妃所製吧。
我心中小小悲傷了一下,卻又被眼前的情勢所迫。我不能無事地走開,因為我的背影是沈羲遙熟知的。可站在這裏,又一定會被他們覺得奇怪。
我正想著,徐征遠發現了我。
“姑娘,對不起,我們無意冒犯。”他許是想著作為女子,我不能輕易見男子吧。
“無妨的。”我低著頭背對著他們。
“姑娘可否幫我們找一找?”沈羲遙的聲音傳來:“那個荷包對我很重要。若是姑娘找到,我可以給你很多銀子。”
他話還未完,那邊徐征遠“咦”了一聲,走到沈羲遙身邊。
“這不是……方才的銀子麽?”沈羲遙疑惑道,我感到一道目光穿過樹木落在我身上:“姑娘,你忘了你的銀子。”
沈羲遙說著要上前,徐征遠快一步,“主人,這人很古怪。”他的聲音裏都狠意:“我去看看。”
我一慌,手上的衣簍掉在地上,我彎身去撿,恰看到腳邊有一個明黃的荷包。那上麵有一隻金龍盤在祥雲上,龍眼是黑曜石,龍身卻未繡完……我不由捂住自己的嘴巴,吃驚地低呼一聲。那荷包,正是我當初繡給沈羲遙的那個。
我快速地撿起,背著手遞給走近的徐征遠:“你們找的是這個吧。”
我想了想又道,依舊是掩飾過的聲音:“那銀子,多謝了。隻是太多。我拿回去,怕家人不信,還會惹出麻煩。”
我的解釋合情合理,徐征遠的疑惑打消與否我並不清楚,但想來他不會為難我。
“多謝姑娘。”
我一驚,沈羲遙的聲音近在咫尺,想來,他與我,恐也就一樹之隔。
手上的荷包被人接過,甚至因為不小心,我們的手指尖輕輕碰在了一起,可也就一息之間,那溫度還未傳上來,便消散在風中了。
我深深埋下頭,不再說話,心中隻祈求他們快些離開,放我一條生路。
“主人,既然找到了,我們趕緊上路吧。”徐征遠略略催促道。
“嗯。”沈羲遙應了聲,突然玩笑似的說道:“這位姑娘,我們就這麽可怕嗎?你要一直避而不見?”
我的心卻停了一拍,雖然知道他玩笑的意味多一些,可是還是十分驚慌。畢竟,他是皇帝,他想要的,從沒有得不到過。
我不敢說話,也不能說話,就那樣靜靜站著,腳都酸麻起來。
“征遠,將銀子給這位姑娘。”沈羲遙丟下一句,轉身要走。
我聽見他的腳步逐漸遠去,長舒一口氣。從樹後看去,沈羲遙的身姿俊逸如謫仙,離我漸行漸遠。
這是最後一次了吧,離得這樣近。這是最後一次了吧,看到他。
我微微笑了,對著那個背影在心中道:“再見,羲遙。願你幸福,一切如意。”
目光中,他的步履不急不緩,卻突然轉身看過來。我嚇得一躲,暗自祈禱他沒有看到我,畢竟距離不短。
沈羲遙其實是看徐征遠是否跟上去,目光無意飄過,卻又折了回來。
“你?”他上前一步,語氣中帶了驚訝:“你好像一個人。”他淡淡道:“難道又是我的錯覺了麽?”
我看他搖搖頭,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隻以為是自己的緣故。
“主人,我們該走了。”徐征遠悄聲提醒。
“走吧。”沈羲遙麵上甚至帶了暖的笑意,可是口氣又是那般無奈:“是該回去了。”
恰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薇兒,薇兒。”
是羲赫,我看看日頭,他該是來尋我回去的。
“薇兒?”沈羲遙的聲音充滿疑惑,我聽到他快步上前,甚至徐征遠要攔都沒有攔住。
我慌忙轉過身去,想要逃。
一雙手扳住我的雙肩。他的呼吸就在耳畔。
“你,你是……”他的呼吸急促:“轉過身,讓我看看你。”
“主人,這……”徐征遠似被嚇壞了,沈羲遙如此的反應令他震驚。
“你退下。”沈羲遙喝道。
我拚命控製著自己不被他扳正身子,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怨恨自己為何不早早離去。可是,我終歸還是拗不過他的力氣,還是被硬生生地逼得麵對著他。
瞬間,我看到的是他震驚的雙眼,幾乎一時間他的目光都凝聚在我身上。
“薇兒。”羲赫的聲音再次傳來。越來越近了。
接著,在那雙眼中,本有的一線驚喜一掃而光,他微微眯了眯眼,麵上的線條都淩厲起來。我隻看到怒氣,極度的憤怒,因那聲呼喚,他的額頭青筋暴起,麵色甚至因為激動而蒼白起來。他的嘴唇微微顫抖,眼睛幾乎要逼出血來。
我的雙肩疼痛,因為他施加在我肩上的力道加重起來,重到我無法再承受,哪怕再有一刻,我覺得我的肩膀會被他卸掉。可我隻能默默強忍著,低著頭,不去看他,也做不了什麽。
“你……”沈羲遙的聲音都是顫的。
這個“你”字包含了太多的情感。但是,最多的,在那雙眼睛中我看到的最明顯的,是他無底的憤怒。那雙曾經明亮的眼睛此時已經完全陰鷙下來,那曾經深邃的眼神此時看起來卻是令人恐懼的深淵。仿佛隻要掉了進去,就會失去所有的一切,甚至生命。
他是帝王,自然有這樣的權力。
徐征遠已經退得遠遠的,我看不到他的身影。
一隻手,突然出現在沈羲遙的肩膀上。
“放開她!”羲赫這樣的語氣我從未聽到過,一瞬間,他不再是那個溫潤如玉的翩翩佳公子,那充滿威脅的聲音如同他陰暗的眼睛,透出殺意。
沈羲遙沒有動,我看到他的麵部微微**了兩下。
“你是何人?”羲赫的口氣充滿了危險,仿佛下一秒,他就會將眼前這個人除掉。
沈羲遙的麵上緩緩浮出一個冷笑,幾乎能讓人血液都凝固住。然後,他用極緩慢的語氣,一字一頓道:“裕王羲赫,你認不得朕了麽?”
山下的竹屋中,沈羲遙麵色平靜地坐在正堂中,我與羲赫並肩跪在他麵前。徐征遠麵色蒼白地守在一旁。
沈羲遙最初的震怒已經過去,此時他隻是含了一抹令人恐懼的冷笑,漫不精心地打量著四周。
“你們還真會生活啊。”他冷冷道,隨手拿起桌上一隻瓷瓶,毫無征兆地就用力朝羲赫扔去。
我驚恐地看著那瓷瓶在空氣中劃過,然後“砰”地砸在了羲赫身上,碎裂開去,羲赫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有暗暗的紅色自他衣襟上綻開花朵,我心頭一顫,看來他是傷到了。
沈羲遙又拿起一隻茶盞在手中把玩,含了一縷笑意,揚起手,目光卻落在我身上。
“皇上……”我驚呼一聲,幾乎要撲身上去。
“怎麽,心疼了?”沈羲遙的語氣仿佛捉到耗子玩弄的貓一般,笑容中透出殺意。
我俯身磕頭,一磕再磕,直到額頭上的疼痛都麻木了,依舊不停。
“罷了。”沈羲遙的聲音仿若天際般傳來:“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們?”
“還請皇上饒恕娘娘。”羲赫道:“都是小民的錯。”
“小民?”沈羲遙怒極反笑:“你以為,你的身份,是說不要就不要的?你要不要,也得朕說了算。”
“罪臣犯下大錯,不求皇上赦免。”羲赫的語氣十分灑脫。
“朕不會赦免你。”沈羲遙麵色冷下來,語氣中有一點哀:“朕答應過母後,不取你性命。你就給朕在皇陵裏,對著列祖列宗的麵,好好思過吧。”
他說完,大手一揮,對身邊的徐征遠道:“你押送裕王到皇陵。對外不得走漏半點風聲。否則……”他看一眼徐征遠,對方跪在地上:“臣遵旨。臣這幾日都留在京城,什麽都不知道。”
“去吧。”沈羲遙看一眼羲赫:“不要妄圖逃脫,她的命,在你手裏。”他說著目光落在我身上:“你也同樣。若是你逃跑,或者自殺,那麽,我一定會讓他痛苦地去陪你。”他說完大笑起來,隻是眼中,卻有點點晶瑩。
“皇上,”羲赫突然跪在沈羲遙麵前:“臣不會反抗。但請皇上饒恕娘娘,一切都是臣一廂情願,三番五次才迫使娘娘同意臣留在身邊。臣……”
沈羲遙冷言道:“你們,一個是朕的妻子,一個是朕最信任的手足,卻雙雙背叛朕,罪無可恕。”
“皇上,是臣……”羲赫停了一下,似乎是遲疑,卻也似乎是下定決心:“臣愛慕皇後,不忍其流落民間,願放棄一切與之相伴。”
“啪”的一聲巨響,我抬了頭,沈羲遙手中一直拿著的茶盞被他摜在地上,他的臉色暗沉不已,一雙眼睛痛苦地緊閉,但是內心激烈的感情卻在那一下下麵部的抽搐中反映出來。
“愛慕……”那是強力壓抑後低沉的聲音,帶著一份嘶啞:“她可是你的皇嫂。”
那“皇嫂”二字被沈羲遙說得極重,看似提醒,實則警告。
“臣……知道。”
我聽到一聲悠長的歎息,那麽輕,輕到我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徐征遠,你還不帶裕王走?”沈羲遙一聲喝令,我隻能眼睜睜看著羲赫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我閉上眼,不知今生是否還會再見。
我再來不及多想,此時房中隻有我和沈羲遙兩人,我不知接下來他會如何對我。
我一直跪在地上,沈羲遙卻站起身,向我伸出手來。
看著他的手在我麵前,我一怔,抬頭,是他溫柔的笑意,我卻因為這笑容而不安起來。
“帶朕看看,你生活的地方。”他的語氣聽不出他的心思,此時我隻能服從他,雖然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我還要走下去。
“這是書房?”沈羲遙隨手拿起桌上一支毛筆,看著鋪在眼前的潔白宣紙,抬頭微笑問道。
我點點頭,嘴唇咬得緊緊的,不敢言語。
“這畫不錯嘛。是《九九消寒圖》?”沈羲遙此時仿佛是來家做客的客人一般,十分友善,細細參觀著房間的裝飾擺設。
我聞聲看去,他對著的正是那幅我與羲赫一起畫就的《九九消寒圖》。我屈身施禮:“正是《九九消寒圖》,民婦的拙作,汙了皇上的眼了。”
“怎麽能是拙作呢?”沈羲遙笑得爽朗:“皇後與裕王同做的花,不說畫工,也是難得了。”
我一驚,卻不敢再說話。
“不過卻還少一些東西。”他的眼中有深深的敵意,取下畫來鋪在桌上,對我淡淡道:“磨墨。”
我快步上前,取來一錠新墨細細磨著。隻是普通的自製墨,並不如宮中他慣用徽墨。他負手站在窗前,庭院裏一株梅樹的影落在雪白的窗紙上,此時隻有戚葳的枝葉,再無冷冽的清香。
我不敢看他,隻低低道:“皇上,好了。”
他掃一眼案上的筆道:“哪支是你的?”
其實我與羲赫並不細分,隻是我常用的筆管細一些。他見我不出聲,便拿起一支,正是我用得最多的那支羊毫。
他思索片刻,在紙上寫下“試數窗間九九圖,餘寒消盡暖回初。梅花點徧無餘白,看到今朝是杏株。”之後又落了款。
我退在一旁:“謝皇上賜墨。”
“若朕不寫,外人如何知曉,朕與皇後鸞鳳和鳴,與裕王手足情深,我們一家人其樂融融呢?”他的麵上雖是笑的,可聲音裏透出瘮人的冷來。
“皇上!”我低低喚一聲:“皇上息怒。”
“息怒?怎麽,朕看起來很生氣嗎?”沈羲遙走到我麵前,我隻看到他皂靴上以黑絲線繡出的萬壽無疆紋,那麽精細密致,令我稍稍眩暈起來。
“帶朕看看你的臥房。”他拉了我的手,手心卻冰涼。
我踟躕著不敢前行,但他的目光如同巨手壓迫著我,我隻好帶路。
其實穿過正堂,再走過小廳便是。臥室十分簡樸,隻有一張床,一張妝台和一張木桌並一口衣箱在牆邊。還有一個衣架子,上麵搭了羲赫的一件青色儒衫,是他平日裏家常的穿著。今日因為去黃大哥處幫忙起梁,便穿的短打。另有我的一件桃粉色襦裙,上麵隻疏疏勾出花的輪廓。都是極普通,甚至因為麵料的關係,與皇宮裏的器具相比,顯得寒磣的衣服。可是此時它們並排掛在衣架上,卻顯得親昵而刺眼了。
沈羲遙的目光在這些器物上一一掃過,最後目光落在這衣架子之上。我看他麵上的笑容逐漸轉淡,心中暗道一聲“不妙”,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沈羲遙已一個箭步到我身邊,之前他的溫和此時已經全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他壓抑隱忍了許久的憤怒。
“皇上……”我低呼一聲,他已將我胸前的衣襟扯開,裏麵枚紅色海棠春睡的肚兜下的玉乳半**出來,令他呼吸急促。
他埋頭吻下,手上在不停地解著我的衣帶,我拚命護住,他一手將我兩手手腕在我身後抓住,另一隻手一揚,我身上的衣衫便被扔在了桌上,我看著那衣服緩緩落在地上,黯淡的一團,如同我此時的心。
他一路吻著,手上的力道加重,我隻覺得自己渾身在燃燒,心卻如塞了寒冰一般,冷徹心扉。
“啊!”我喊了一聲,他在狠狠地咬著我,痛從肌底傳入心頭,一下下,直到我痛得麻木,卻不敢再出聲。因為我每喊一次,他的力道一定會再加重。我深深感到他心頭的恨意與怒氣,我也能知道那恨有多深多重,我隻能承受住他在我身上的宣泄。
我閉上眼,隻求時光快快過,這是我一生中最難熬的時刻。可是,沈羲遙並不想如此輕易放過我。他將我一把推倒在**,他站在床邊,那樣居高臨下,目光中沒有一絲感情。
此時我未著寸縷,被子近在咫尺,我卻一動不敢動。我的眼神一定很驚恐,因為我從他的眼中看到一絲滿足。那是看到敵人懼怕時勝者的表情。
我感到周圍的空氣冰冷下來,我幾乎無法抑製地打了個寒戰,又羞又怕,隻求他放過我。
沈羲遙似打量一件物品那樣仔仔細細看了我許久,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我覺得自己的身體都僵硬了,之前被他帶起的一點**早不知哪裏去了。他突然俯下身,十分十分輕柔地撫摸著我,一寸一寸,令我渾身都酥麻起來,肌膚泛上淡淡紅色。
他又開始吻,那吻不同之前歇斯底裏般地啃噬,而是輕柔的,溫和的,充滿了憐愛的。
我幾乎在這樣的兩個極端中迷失了。可是他之後的話,卻令我如被雪水當頭澆下。
“他也是這樣吻你,撫摸你的吧。”沈羲遙含住我的耳垂,在我耳邊呢喃道。
我渾身一顫,隻覺得天光都黯淡下來,他俯在我身上,我在他的陰影裏,隻有他的眼睛,無情的眼睛,有一點光。
接著,他身子用力一挺,我“唔”一聲,隻能默默忍受他的發泄,眼淚不爭氣地淌下來。
“他也是這樣撫摸你的麽?”
“他也是這樣親吻你的麽?”
“他也是這樣愛惜你的麽?”
……
待天色完全黑下來的時候,沈羲遙終於放開了我。我隻覺得自己渾身都痛,而下身幾乎被撕裂般,痛到無法正常行走。我覺得很疲憊,隻想昏昏睡去。可是不行,沈羲遙將衣服丟在我身上,自己又穿好,朝我道:“朕也來與皇後感受感受這民間夫妻的生活。”
我默默穿好衣服,不去看自己身上青紫的痕跡,將蠟燭點亮,又去灶間打算煮些飯來。
從米缸裏舀出一勺米,細細地淘幹淨,再蒸上。取了土豆切塊,與肉燉在鍋中。再取一把青菜,仔細摘了,放在案上。想了想,又取過兩枚雞蛋,一塊豆腐,簡單料理起來。
大約半個時辰,我將菜做好,鍋裏的飯也飄出香氣。沈羲遙在這期間一直站在門邊,我知道他的目光始終落在我身上,我卻不去看他。仿佛今夜隻是我平日生活的一個延續,一切都沒有不同。
“皇上,請去堂屋稍等,馬上就好了。”我擦擦手,回頭對沈羲遙道。
沈羲遙沒做聲轉身走了,我無奈地笑笑,將最後一道青菜炒好,盛好飯,才用托盤托了出去。
一道土豆牛肉,一道炒雞蛋,一道小蔥拌豆腐,一道炒青菜。都是最簡單,或者簡陋的菜式,自然無法與宮中相比。米雖然我淘澄了很多遍,但應該還是有細小的沙粒在其中吧。
我看沈羲遙,他饒有興致地看著麵前四道菜,這估計是他從未見過的吧。
我將飯雙手呈上,輕聲道:“請皇上恕罪,鄉野之地,沒有什麽好東西,隻有家裏備下的一些,簡陋之處,還望皇上見諒。”
沈羲遙冷冷看我一眼:“何必如此呢?朕說了,要與皇後一起體味百姓夫妻之樂。這樣,正是朕想看到的。”他說著朝對麵的空位一努嘴:“去坐吧,我們一起用。”
我跪下:“民婦不敢。”
“你還有什麽不敢的麽?”沈羲遙冷笑一聲,喝道:“坐下!”之後淡淡提醒:“這幾天,你裝,也給朕裝出樣子來。”
我低著頭睜大眼睛,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還好有額前的發擋住,沈羲遙並沒有注意到。
我遲疑了片刻終於坐到他對麵,兩人仿佛尋常夫妻一般用著晚飯。
他夾一著青菜細細嚼了,笑道:“皇後的廚藝不錯嘛。”
“多謝皇上誇獎。”我扒著碗裏的飯,卻食不甘味。
沈羲遙看我一眼,夾了一塊牛肉到我碗中,“幾月不見,皇後清瘦了,多吃一些吧。”
我為他此時的“深情”感到可悲又可笑。他是將我當做老鼠一般玩弄吧,等到過癮了,給我一個痛快?還是,無止境的折磨呢?既然他想玩,我便配合他吧,隻求,他最後給我一個痛快。這樣想,時間似乎好過很多。
一頓飯吃了很久,直到盤中的菜都被吃光,沈羲遙才滿足地放下碗筷。
我一邊收拾著,一邊對他道:“皇上若是累了,去屋裏休息休息吧。”
沈羲遙含笑看著我:“有皇後在身邊,朕怎麽會累呢?”
我心一亂,看著他不懷好意的目光,慌忙將碗碟收拾去了廚間。又借用洗碗來熬過時間。
“朕以為,皇後應該累了。”沈羲遙的聲音突兀地在背後響起,我一驚,手上的碗“啪”地掉在地上,碎成幾塊。
我慌忙去撿,心中慌極了。
“你就這麽怕朕?”沈羲遙站在門口,目光中有一絲悲傷。
我搖搖頭:“是民婦不小心。”
沈羲遙“哼”一聲走了,我懸著的心這才放下,此時疼痛從指尖傳來,我才發現,手指已被碎片割破了。
放在口中吮一吮,血液的腥甜充斥在口腔中,手心也好痛,帶了蟄痛,一道狹長的口子,皮肉都半翻了出來,該是之前抓那些碎片弄傷的。
我咬著牙將剩下的碎片都撿起來,看著手中一塊尖利的瓷片,我在自己的手腕處比了比,我想,如果就這樣劃下去,或者朝胸前來一下,是否以後就不會受折磨呢?沈羲遙,他怎麽可能放過我呢?與其之後受到折辱,不如自我了斷。
這念頭才剛出現在腦海,我便打了個顫。我不能死,沈羲遙說過,如果我死了,他一定不會讓羲赫好過。而我活著,就一定會有機會,與羲赫再見。
想到此,我完全打消了輕生的念頭,將手放進水盆中清潔。一陣陣疼痛襲來,我卻不在意。我還知道疼,這證明,我還活著。更何況,這疼痛,如何比得上心底的疼呢?
終於我將廚房整理好,看了看菜簍,之前打算就在這一兩日裏啟程,因此沒有準備多少果蔬魚肉。不知沈羲遙要在這裏待幾天,他是皇帝,今日那些簡單的菜式,他一定吃不慣,明日還得去集上買一些。我這樣想著,卻突然打了個寒戰。
沒有在意,又煮了一壺茶端去書房給沈羲遙,他坐在窗下讀一本書,見我進來,隻淡淡瞟我一眼,又埋頭去讀了。
我克製著自己身上一陣陣寒冷的感覺,將茶放到他手邊。在沏茶時我驚訝地發現,沈羲遙的各種喜好我依舊記得,就仿佛這近一年的時光,從未消磨任何我腦海中對他的各種認知。
“是山青?”沈羲遙又喝了一口道:“好像還有其他的什麽。”
我點點頭,含一縷得體的笑意道:“鄉間沒有什麽好茶,好在花還多,民婦便添了些茉莉和玫瑰的花苞進去了。”
沈羲遙點點頭:“不錯。你有心了。朕記得,在宮中,你若願意,什麽都是拔尖的。”
“多謝皇上誇讚。”我福一福身,將他的茶盞添滿。他卻帶了戲弄的目光,將茶盞就到我嘴邊:“你喝。”
我一愣,以為有什麽不妥,便就了他的手喝了一口,細細品著,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其實也不會有什麽不妥,我常為羲赫泡這樣的茶來喝,他都是很喜歡的。
突然,我看著沈羲遙帶了提防的眼睛,明白過來。他是怕我下毒吧。我心中冷笑不已,他根本沒有相信我。可是,我又憑什麽值得他相信呢?
之後便再無什麽,他一直在燈下看書,偶爾寫些注解。我在一侍奉茶水,倒也和樂。
直到安寢時,我終於忍不住問道:“皇上不是著急回宮麽?不知……”
他手中正握了我一縷頭發,聽到我的話突然一揪,我疼得差點喊出來,卻生生將到嗓邊的呼聲咽回肚子裏。
“朕突然發現一件事。”他似沒注意自己手上的力道,望著床緯道。
“皇上指什麽?”我的心忐忑起來。
“沒什麽。”他仿佛摸一隻貓一般撫弄著我的頭發,微微一笑:“朕看著屋中裝飾,你們本打算出門?”
我知不能欺騙他,便點了點頭:“是的。”
“本還要待幾日?”他笑得神秘。
我咬咬牙:“三日。”
“那朕便陪你過完這三日。”他在我耳邊低語:“三日後,朕送你去一個好地方。”
我一顫,明知他不會放過我,卻還抱一線希望。我是多麽傻,想法又是多麽可笑啊。
“你怎麽在打顫?”沈羲遙突然盯著我問道。
我吃驚地看著他,然後才發現自己確實在打著冷戰。
“我覺得……覺得有些冷。”我輕輕道,然後拉了被子蓋好。“沒什麽的。夜裏涼,皇上也注意。”
沈羲遙卻不認同,他突然抓起我的手,當他看到那傷口時,臉色微微變了。
“什麽時候傷的?”他嚴肅道。
“今日洗碗時。”
“怎麽沒有上藥?”
“隻是小傷。”
我話音還未落,沈羲遙已翻身起床,用怒氣衝衝的口氣道:“傷藥呢?在哪裏?”
我搖搖頭:“家裏並沒有備。”
沈羲遙深深看我一眼:“連傷藥都不備?受傷可怎麽好?”
我搖搖頭:“沒事的。又不是第一次受傷,這樣熱的天,我覺得包起來更不易愈合,就任它去吧。”
沈羲遙氣得笑起來:“你可知這會有多危險?”
我心中暗道,他果然生來便錦衣玉食,以為世間一切都是信手拈來,想什麽便能得到什麽的。他生來帝王,這樣的認知也是自然。我曾經也是這樣想,可自從到了民間,才知百姓疾苦。雖是國泰民安,但與官宦帝王家相比,百姓還是苦很多的。別說這樣的小傷,就是更重的傷,隻要不是危機性命的傷,大多都是選擇自愈的。
“睡吧。”我扯扯被子,打了個哈欠翻身睡去了。
沈羲遙無奈地看了我許久,終於吹燈挨著我睡去了。
次日清晨,前一日的傷口已沒有任何不適之感。我起床煮粥,突然聽到沈羲遙與旁人說話的聲音,驚得我一身冷汗,匆忙出去。
是黃嬸。她對我這裏熟門熟路,直接進來,不想看到晨起在院中的沈羲遙。
“這位公子是?”黃嬸看著沈羲遙疑惑道,突然又反應過來一般:“你是來看這房子的吧。”她以為沈羲遙是打算買這房子的人,連連說著這房子的好處。
沈羲遙哭笑不得,見我出來忙道:“薇兒,這位是?”
黃嬸聽沈羲遙對我的稱呼十分親熱,看向我的目光便有些驚疑。
“嬸,你怎麽來了?”我忙上前挽住她,看著沈羲遙道:“這是羽桓的大哥。”
“哦,我說呢,怎麽有個陌生男子在。”黃嬸上下打量了沈羲遙,眼裏有掩不住地讚歎,他轉頭對我道:“我說怎麽和謝郎那麽像,原來是一家人。”她朝沈羲遙和藹地笑笑:“是這次羽桓到西南找到你的吧。一家人能團聚,真是好呢。”
沈羲遙眯了眯眼,麵上的笑容卻極親切:“是啊,費盡周折,我們才相聚呢。”
“羽桓呢?”黃嬸四下看看問道。
“羽桓他先回去了。”我還未來得及說話,沈羲遙已自然地接過:“家中長輩十分惦念他,這邊還有些事需要打點,便讓他先回去了。”
“長輩也都找到了?”黃嬸眼中閃著開懷的光芒,她看著我道:“謝娘,真好呢。回去又是一大家子人了。”
我點點頭,心中的苦澀卻無處可說。
“嬸子來是?”我連忙拉向正題。
“我不是想著你們馬上就要走了麽,上次你答應了再與我老婆子一起吃頓飯。今天你碧蓮姐和張大哥都回來了,帶了些東西給你們路上帶著。今晚一定得來!”又看著沈羲遙道:“謝家大哥也一起來啊。”
我不知如何是好,便看一眼沈羲遙,他依舊掛著溫和的笑容,點頭道:“一定來的。”之後看了我一眼,笑容溫和如春陽:“薇兒,我去山上走走,你與黃嬸說說話。”
我感激他如此,便點點頭:“大哥小心。”
看著沈羲遙走出院門,我心才稍稍放下些,忙拉了黃嬸到屋裏
“薇兒,謝郎的大哥,不是一般人吧。”黃嬸看了看外麵對我道。
我正將幾塊芝麻燒餅放進盤中,手不由一抖。
“嬸怎麽這樣說呢?”我按住心底的驚慌平靜道。
“很明顯啊。我覺得在他麵前,連喘氣都不敢大聲呢。”黃嬸按住胸口道:“而且跟他說話,感覺很緊張啊。”
我“撲哧”笑出來:“嬸子,怎麽說我們也是小輩啊。估計您是因為第一次見到我家大哥,覺得陌生才有這樣感覺的。”
黃嬸搖搖頭:“陌生人我又不是第一次見,給我這樣感覺的,還是第一次。要說像呢,隻有一次在安陽見郡守,但是也沒有這樣不自在啊。”
我想了想道:“那今晚,還是不要大哥去了。”
“哎呀,嬸沒這個意思啊。”黃嬸連連擺手:“一起來,一定要一起來啊。”黃嬸說完站起身:“我得回去了,你碧蓮姐估計要到了,我們準備準備。你們早點過來。”
我點點頭:“嬸子,麻煩你了。”說著淚不自主地在眼眶裏打轉。我知道,也許今夜之後,我將再見不到黃嬸一家。
黃嬸走了不久沈羲遙就回來了,我想他估計沒有走遠。將早餐端在桌上,他卻丟給我一把草,淡淡道:“搗碎了敷在傷口上。”
我依言出去了,草藥敷上後,果然舒服很多。我不由再次對沈羲遙刮目相看。不想他這樣的尊貴的人,竟還懂得這些。
“晚上去黃嬸家吃飯,還得委屈皇上扮作我大哥了。”我為他脫下外裳,低低道,生怕他不願意。
“朕本來就是裕王的哥哥。”他自己從架上取下那件羲赫的外袍穿在身上,竟十分合身。我看著他,他們雖是異母兄弟,但樣貌上多承襲了先帝,看起來便有六七分相像。尤其是背影,幾乎難辨。此時我一個恍惚,差點將他認作羲赫。
午飯簡單的用了些,午後我坐在窗邊繡一方手帕,是打算送給碧蓮的。蓮青色的綢緞上用深淺粉色繡出一朵朵荷花,沈羲遙站在我身邊,看著我飛針走線,突然道:“薇兒的繡工真不錯,比起織功局最好的繡娘,都更勝一籌呢。”
我不置一詞,隻含著淺淡笑容,偶爾用針篦一篦頭發,爭取在去黃嬸家前繡完。
夕陽半斜之時,我與沈羲遙並肩在山間路上,他腳步輕快,甚至吹了聲口哨,完全與我印象中那個不苟言笑的帝王兩樣。
“皇上……”我遲疑了一下道:“黃嬸救過我的命,他們一家都是好人。我知之前之事乃是國醜,但他們並不知情,還望皇上能夠饒恕則個。”
“朕在你眼中,是那樣的人嗎?”沈羲遙似不高興,麵上的輕鬆之色退去,不悅道。
我連連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知道了。”他不耐煩地說一句,便不再理我。
到了黃嬸家,出乎意料,劉公子與夫人張氏李氏也來了。想來是張大哥與他說的,他敬仰羲赫,此時來送也說得過去。
隻是,當沈羲遙走進屋中,我說他是羲赫大哥之後,劉公子臉色大變,差點跪在地上。畢竟,他是知道羲赫身份的。那麽此時,他也必猜出了沈羲遙的身份。
我趕緊朝他使了眼色,劉公子才堪堪收斂住情緒,從容落座與沈羲遙寒暄。隻是,從他微微顫抖的雙手與偶爾斷續的話語中,我能感受到他內心極度的緊張與惶恐。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不著痕跡地挨他近了些,夾一塊魚到他碗中:“大哥,這幾日你也辛苦了,吃些魚吧。”
黃嬸連道:“這是碧蓮他們一早在市集上買的活魚,最是新鮮。”
“沒想到今日謝兄弟不在,實在可惜了。”張大哥無意道:“以後謝娘你們可得找時間回來看我們啊。”
我點點頭,努力笑得自然:“一定的。”
沈羲遙掃過屋中人,對黃嬸道:“聽薇兒說,當初是黃嬸救了她,在此謝過了。”
黃嬸一怔,忙道:“這是應該的。何必謝呢。何況謝娘也幫了我們許多。”
沈羲遙從衣袖中取出一塊玉佩遞給黃嬸:“這是我的謝禮,還望黃嬸不要推辭。”
是極佳的老坑滿綠玻璃種,做成葉子形狀,綠色濃勻,質地細膩通透,溫潤若水,葉片也是厚實飽滿,取“長青”之意。沈羲遙此時將這塊玉佩送給黃嬸,是否能打消我心頭的擔憂呢?
“這太貴重了!”黃嬸連碰都不敢碰。
“您收下吧。”沈羲遙硬塞到黃嬸手中,又對張大哥說:“聽說張大哥在府衙任職?”
張大哥點點頭,不知說什麽。
沈羲遙看向劉公子:“聽說,家弟與劉公子誌趣相投,想來劉公子也該是飽學之士了。”
劉公子慌忙站起來,朝沈羲遙一揖道:“謝大哥過獎了,劉某當不起。”
沈羲遙一笑,語氣似玩笑般:“我這個人會看麵相。”他看著劉公子與張大哥,目光卻是認真:“日後二位,必是有福之人。”
說著看我一眼,我聽他這樣說,心中的大石頭才放下,朝他感激地一笑,他卻做不見,將頭偏了過去。
一頓飯倒吃得和樂融融,張大哥並沒有在意沈羲遙之前的話,隻有劉公子難掩心中的激動。我趁沈羲遙沒注意,悄悄給他遞了一個眼色,劉公子才收斂住。
沈羲遙是因為他們不知實情,若是他知道劉公子知道他與羲赫的身份,一定會下殺手的。
碧蓮和李氏傷懷我走,一定要拉我去河邊再閑話一刻。沈羲遙沒在意放我去了。
這是一個好機會,到了河邊,我找了個理由支開碧蓮看四下無人,朝李氏施了一禮道:“李姐姐,薇兒有件事求您。”
李氏嚇了一跳,忙拉我起來:“好妹妹,這是怎麽了?”
我搖搖頭:“薇兒拜托姐姐的事有些凶險,但隻有姐姐能幫忙了。”
李氏斂容道:“若沒有你,夫君也不會對我另眼相看。你我姐妹沒有什麽求不求的。你說吧。”
李氏見我鄭重,便點頭道:“你說。”
“從何處來,到何處去。”我道:“還請姐姐一定幫忙了。”
“從何處來,到何處去。”李氏念了幾遍,麵色沉重,看向我眼光變得憐憫:“妹妹可是遇到什麽難處?說出來,看姐姐和夫君能否幫到你們。”
我搖搖頭:“沒什麽難處。而且也無人可幫。隻請姐姐帶到了。”
李氏點點頭:“妹妹放心。”說著將發簪簪在自己頭上,又將她本戴的一支老銀點翠蝴蝶簪插在我發髻上,這才看著遠處走來的碧蓮,笑道:“妹妹可要回來看我們啊。”
碧蓮手上拿著我跟她要的一方絲帕遞上來:“謝娘,你要的。”
我接過,是一方素帕,也是碧蓮常用的。我從衣襟中取出繡好的荷花帕子給她:“碧蓮姐姐,我與你換。”
碧蓮這才明白我的意思,眼淚頓時流了出來,她接過那荷花帕子捂在胸前:“謝娘,一定回來看我們啊。”
我點頭,雖然知道這一天應該不會再有,但還是含淚笑道:“一定呢!”
回到黃嬸家後,沈羲遙正與劉公子閑談,張大哥也在一旁偶爾插一句,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李氏深深看我一眼,目光在沈羲遙身上落了片刻,之後微笑對劉公子說:“夫君,天色不早了。”
劉公子似乎不舍與沈羲遙相處的時機,可是又不敢表現得太明顯,想了想到:“我見黃家村景致淳樸天然,後山風光應該很好,你我難得出來,不如今晚住在黃家村,明日與大家去後山遊玩?”
李氏一愣,旋即開心笑起:“夫君說的是,我久居府中,也很貪戀這樣出來的時光呢。”她笑著看我一眼,給了一個放心的眼神,又道:“隻是怕叨擾黃嬸。還有,這屋子……”
恰巧黃嬸走進來,聽到劉公子的話道:“老身倒是很願意劉公子與夫人留宿,隻是……”她也看了看四下,為難道:“隻是屋子太小,怕要委屈兩位。”
劉公子溫和地笑著:“無妨的。”
黃嬸知道張大哥以後的仕途需要劉公子的提攜,自然是得投其所好的。可是無奈房子實在太小,而劉公子似乎對此視而不見。她苦了臉思索了下,終於想到什麽,笑著看著我道:“謝娘,不知那排劉公子與夫人到你那裏住一晚可好?”
我正想拒絕,沈羲遙卻點頭道:“沒關係。”
劉公子大喜,之前他雖口頭上說著不戀官場,可是身為男兒,又是詩書世家被長輩寄予厚望,此時這樣一個好機會擺在麵前,任誰都難不動心吧。
既然沈羲遙都同意了,我自然不敢有異議,如此大家又閑話片刻,約定次日去山中遊玩,這才一同回去了。
“劉公子,夫人,今晚得委屈你們睡在臥房,鄉下簡陋,還請見諒。”我走出來,捧一盞燭台對沈羲遙道:“大哥,今晚你還睡書房。”
沈羲遙含笑點頭,仿佛無任何不妥。
“謝娘,你呢?”李氏問道。
我淺淺一笑:“我有間繡房,雖不大,不過我一人睡是夠了。”說著看看天色對眾人道:“不早了,明日還要早起上山,大家先休息吧。”
繡房狹小,並沒有臥榻,我將幾張椅子並在一起和衣臥下,無奈椅子狹窄,翻身都不能,如此半天睡不著,隻得睜了眼睛看月亮。
有腳步聲,落足極輕,狹長的影子從門外延伸,覆蓋在我的身上。我按住心頭的懼意,從那漆黑的影子我便能辨出,是沈羲遙。
我雖不知他要做什麽,但是第一反應卻是裝睡。這樣,無論他是帶的什麽企圖,在家裏還有其他人的情況下,他看到我睡去,應該就會離開吧。
除非……我心裏驚了驚,除非他想殺我。
但是立刻這個念頭被打消,我自嘲地笑笑,沈羲遙不折磨我,那他就不是沈羲遙了。
他根本不顧我是真睡還是假寐,直接打橫將我抱起。我低低“唔”了一聲,在身體淩空之時張開眼睛:“你要做什麽?放我下來!”
他的麵上有邪魅的笑容:“別出聲,被人聽到可不好!”
我慌亂地瞥一眼臥房:“你到底要做什麽?”
他含住我的耳珠道:“你依了我,就知道了。”
然後一手將門輕推開,輕手輕腳地走出了院子。
他朝山上走,越走我越驚疑,抓著他衣襟的手緊了又緊,他的胸膛裏傳來強有力的心跳聲,看來並未因抱我走了這樣一段路體力有大消耗。
終於,他將我放在相遇的水邊,我看著滿頭閃爍的星子,仿佛滴滴未拭淨的淚水,感受到身上越來越涼,然後是他貼近我的溫熱的身子與在我耳邊急促的喘息……
確實是折磨。
事畢,沈羲遙坐在河邊,我躺在草地上,心中是極度的羞憤。這是任何一個女子,無論良家還是煙花女子,都難以容忍的吧。我無法想象沈羲遙堂堂帝王,竟然會做出野合這樣的行為。而我,竟然和他在這樣的地方,做了那樣的事。一想到此,我幾乎想找個地縫鑽進去,祈禱不要有任何人知道。
“怎麽,不喜歡?”沈羲遙側了頭看我,眼中的嘲弄並無一絲遮掩。
我翻了個身背著他坐起來,將散落的衣衫一件件穿好,眼淚忍不住一滴滴掉下來。
“是與他快活,還是與朕呢?”沈羲遙的聲音從身後淡淡傳來。
我正在係扣,領襟上的扣子怎麽也扣不住,我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厲害。
“生路?”沈羲遙的聲音陡然拔高,他一把將我拉著麵對他,他的目光裏全是恨意:“你們做出這樣的事,還指望我放你們一條生路?”
他的憤怒如夏日裏狂暴的雷霆般,令人戰栗。
“朕也想放你們一條生路,可是,每每朕想起你們做過的下作的事情,朕就恨不得將你們千刀萬剮。”
我垂下眼不去看他,聲音卻淡然:“還望皇上成全。”
“成全?”沈羲遙不怒且笑,他的聲音冷冰冰地瘮人:“你們若死了,那朕的憤怒與恨,找誰發泄呢?”他手掰起我的下巴,強迫我直視著他:“所以,你們都得給朕好好活著,活到我願意讓你們死的那一天。”
我的眼淚終於不爭氣地掉下來,這淚不是怕,是為沈羲遙的可憐而流。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沈羲遙終於放我回家,他卻一直坐在河邊。想來是知道我不會跑,他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
我幾乎是逃命般跑回去,進得院中才放輕腳步,心卻“砰砰”跳個不停,恨不得立刻打水來衝洗,可此時萬籟俱靜,又有劉公子與張氏在臥房,我隻得強壓下心頭的惡心回到繡房裏,卻又翻來覆去睡不著覺,隻要一閉眼,方才的場景便又浮現在眼前,身上都膩起一身汗來,隻能披衣起身,點燈做活。
其實已沒有任何繡活可做了。因馬上要離開,我已將所有的活計都趕了出來。此時坐在燈下,四下空****連片布都沒有,我突然茫然起來,對前路的迷茫導致心底泛上深深的懼意。如果,如果今後的日子,沈羲遙都會如此折辱我,那我倒真不如一死了之。
強壓下心頭湧起的各種想法,我將身上披的外衣脫下來,又找出絲線在袖口慢慢繡起簡單的回字紋來,如此,終於有事可做。
待天邊微微泛出魚肚白時,沈羲遙回來了,發上還有晨時的露珠。他衣冠整齊,精神也極好,完全沒有一夜未眠的痕跡。
我揉一揉酸澀的眼,挪動了下僵硬的身體,走出去為他開門。
我觀沈羲遙的神色,沒有什麽不痛快,仿佛前一夜他失口所說的那些隻是我的幻聽,此刻他見我開門,麵上甚至帶了笑意。
“皇上要不要休息?”我取了幹帕子進了書房,讓他擦一擦頭上的露珠。
“不了。”他負手站在那幅《九九消寒圖》前,淡淡道。
“那我去擰一個熱手巾來給你敷敷麵吧。”我轉身要出去。
“你昨晚沒睡?”他看一眼旁邊整齊的臥榻,突然道。
我“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在生氣?”他的語氣中有一絲戲謔。
我匆忙搖頭,我怎麽敢生氣,又有什麽理由生氣呢?更何況生他一個皇帝的氣?
粥是我先前就已經熬上的,即使沈羲遙不吃,臥房裏那兩位也還是要用的。聽他這樣問,我忙點頭道:“有的,小米粥,我這就去盛來。”
於是用白瓷碗盛了大半碗,用小磁碟裝了醬瓜、腐乳、辣椒肉碎並一份玫瑰鹹菜,又有一疊攤好的玉米麵薄餅,以托盤放了一起端去書房給他。
他見到這些吃食,稍稍皺了皺眉,正好被我看見。
我將碟子一一取出放在桌上,輕聲道:“請皇上見諒,鄉野之地,沒什麽好東西。加上之前我們本要離開,家裏沒什麽存貨。還要委屈皇上了。”
“這些都是你做的?”沈羲遙指了指那些東西。
我答道:“腐乳是在集市上買的,醬瓜是黃嬸做的,隻有鹹菜和辣椒是我之前炒的。粥是新煮的,還有麵餅,因為劉公子與妻子也要用早飯,就多做了些。”
沈羲遙眉頭皺得更緊,我的心“突突”跳著。
突然他的眉就舒展開,麵色也如窗外的晨光一般明亮起來。
“很好,”他帶了笑容:“能吃到一頓你煮的飯菜,也是難得。”
我柔柔一笑:“皇上忘了,昨天的午飯也是我做的。還有前天的晚飯。”
沈羲遙的眸色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與忡怔,但轉瞬,他已恢複常態。
“朕說是朕了麽?朕說的是他們。”沈羲遙道。
我將腐乳抹在麵餅上,又將辣椒肉碎鋪在上麵,隨口道:“劉公子與妻子也不是第一次吃我的煮的飯了。之前在劉府,我也有炒過幾個菜給他們。”
之後將鋪好的餅子卷起來遞給沈羲遙:“皇上嚐一嚐。”然後繼續道:“隻是等下他們起來,能與皇上同桌進餐的福氣,卻是別人幾輩子都修不來的。”
“能睡皇後和王爺睡過的床,那是福氣呢。”沈羲遙盯了我一眼,仿若無意道。
我就知道他不會輕易放過我,一定會不時地提出,這是我心頭的傷,可是,對於他,不更是心上一根刺麽?或者,隻有不停的提,他才不會忘,才不會輕易原諒吧。
“皇上,您……”我正想懇求他不要再說,隻聽見臥房那邊傳來聲響,想來劉公子與張氏已經起身,我看一眼沈羲遙,走了出去。
果然是他們,已經洗漱好了,我讓他們進去書房,又盛了粥拿了餅進去。
“謝娘的手藝真是好。”張氏一邊吃一邊讚歎:“這樣簡單的小菜都做得如此有滋味,真是厲害呢。”
“不難的。姐姐試試就會了。”我微微一笑,喝一口手上的粥。
“我不行。”張氏的笑容有自矜:“這些我從小都沒做過,而且那油煙我一聞就難受,與謝娘你做慣的不一樣,要我進廚房,不如殺了我。”張氏說著笑起來,仿佛隻是一個笑話。
劉公子雖不清楚我的身份,但是他知道羲赫是誰,也多少能猜到我來曆必定不凡。此時又見沈羲遙臉色不快,忙咳了一聲,轉換了話題。
“謝娘煮的粥確實好喝,黏稠適中,比我家廚子做得都好。這和做慣沒做慣沒什麽關係,還是天賦使然。”
我正要答話,將話題扯到這餐飲上,那邊張氏卻說話了。
“謝娘不光飯做得好,那繡活兒更是一等一呢。”她看著我:“可惜你要走了,安陽城裏那些太太小姐們可要傷心了。許老板更是難過。你最後給他的那些,聽說他可是提高了價錢呢。”
我訕訕笑了笑:“我那繡活兒搬不上台麵的。”
“怎麽會!”張氏忙否定:“你繡給李家小姐那繡屏,我可是見到了,還想托你也給我繡一個。還有李小姐和吳小姐的裙子,我想這世上再不會有那麽好看的裙子了。”
張氏回頭看著沈羲遙道:“謝家大哥,你們家娶了謝娘,真是福氣啊。”
“繡活兒?”沈羲遙微微眯了眼看我:“你很缺錢要去賣繡活兒嗎?”
他的話給人壓迫感,我不知如何回答,張氏卻沒注意沈羲遙生氣了,還在繼續道:“我猜李小姐和吳小姐,一定會穿那兩件裙子應選的。”
“應選?裙子?”沈羲遙看著張氏問道。
“今年的選秀啊。”張氏以為沈羲遙不知,還樂嗬嗬地為他解釋。
我卻覺得有汗從額間滑落,求助似地看一眼劉公子,發現對方的麵色也緊張起來。
“菁兒,你跟謝大哥說這些幹嘛?”劉公子低低斥道。
“說,我很感興趣。”沈羲遙把玩著瓷杯笑道,一派溫和。我卻清楚地知道,他這溫和之下的怒氣。
是了,無論是作為宰相之女,還是皇後,我都不能將自己的繡品拿去當做商品賣掉換錢。這不是我的身份可以做的事,會傷了家族和皇室的顏麵。
如果說,為了樹立後宮勤儉的表率我繡了一些拿去做做樣子賣掉,也該是被買家當做珍寶收藏供起來的。可此時,被選秀的女子穿在身上,如同尋常衣物一般混在一起,若是選中,有誰見過,妃嬪穿著皇後繡的衣服?若是沒有選中,又有誰見過,百姓能穿皇後繡的衣服呢?
這不是等於扇了皇家一個大大的耳光麽?
可其實,我出了那扇宮門,就不再是淩雪薇了……
隻是,沈羲遙,他卻不這樣想……
“是什麽樣的衣服?”沈羲遙似乎對張氏口中那兩件衣服十分感興趣。
“一件是蓮青色繡桃花的。一件是紫色繡葡萄的。”我不等張氏說,自己便坦白道:“還有那屏風,是雙麵繡牡丹爭豔。上有詩句‘竟誇天下無雙豔,獨占人間第一香’。這件,李小姐應該是帶入京了。”
我聽他這話,便知那衣服繡屏,最後一定是會被送入內庫封存了。
“容易什麽?”張氏問道。
“容易我將它們拿回來。”沈羲遙深深看我一眼,突然對張氏道:“方才劉夫人有一句話我覺得不對。”他看一眼劉公子,那邊麵色有些蒼白。
“你說,薇兒做慣了這些,所以輕車熟路。而你出身不錯,因此從未做過,是嗎?”
張氏不知他怎麽突然這樣講,隻得點點頭。
沈羲遙“哈哈”一笑:“可你怎知薇兒出身微賤呢?”
我一愣,劉公子也一愣,還沒來得及,張氏已開口:“這是謝娘自己說的啊。而且,要是她與謝兄弟家世好,幹嗎跑到這窮鄉僻壤裏,一個靠教書,一個靠賣繡活兒為生?”她的口氣中,有生為富戶的驕傲,與生來對貧苦人家的不屑。
沈羲遙冷哼一聲,唇邊含了嘲諷的笑容:“我覺得,為心愛敬重之人洗手做羹湯,是令人歡喜的事,和出身無幹,隻與你對對方的心意有關。”
我長長噓了口氣,雖然明知他不會講出我們的身份,可還是擔驚受怕了一番。
沈羲遙深深看一眼劉公子:“劉公子,你說是嗎?”
劉公子此時隻有點頭的份,那邊張氏臉色卻不好看起來。
我忙打圓場:“聽說姐姐也常做些糕點給劉公子,這份心意也是可貴啊。”
“謝大哥說的對。謝娘與謝郎那般恩愛,頓頓為他做飯,也真是情比金堅了。”張氏突然丟過來一句。
劉公子見沈羲遙聽到這句話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忙岔開話題,問他道:“謝大哥,不知你們打算何日回家?”
沈羲遙看一看窗外景色,麵色如陰霾,吐出兩個字:“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