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布屐麻衫我自甘

當晚,黃嬸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接受了決心留下來的羲赫。

雖然我的心仍然可笑地還在搖擺中緊鎖,可是,太後的默許似乎是打開它的一把鑰匙,有條縫緩慢輕微地顯露。

我想,也許老天真的眷顧我,要給我幸福。

“也許你愛的是皇兄,畢竟,他是你的夫君。可是,我希望你忘記從前的一切。從此,這裏沒有沈羲赫,沒有淩雪薇。這裏隻有謝娘,還有謝郎。我相信你終能忘記他,我相信你的眼裏,終會隻看到我。”

羲赫的眼睛裏有種令人沉醉的光,我癡癡地看著他,閉了眼睛,幾乎不易察覺的點了點頭。

這不是認命,而是上天,已經為我安排好了我的選擇。

黃嬸住的房子裏有兩間臥房,之前我與黃嬸各睡一間。如今羲赫來了,作為我的夫君,自然是要與我同住一間的。

晚飯後,當黃嬸拿來簇新的棉被鋪到**時,我看著那大紅的顏色紅了臉。

“嬸,這被子……”我輕輕道。

“謝郎既然還活著,又尋到了你,按我想,你們此時算得上新婚。這是你大哥娶媳婦時用過的,隻一次,就給你們用吧。”黃嬸樂嗬嗬地笑道。

“麻煩您了,黃嬸。”羲赫似乎很平靜。

黃嬸朝他笑笑:“麻煩什麽,你們趕緊休息。”說著便出去了。

我站在屋子中間,黃嬸家並不殷實,房間自然都很小。除了一張睡床,一張木桌,就隻有一個不大的衣箱和兩把椅子了。我看了看坐在椅子上正解包裹的羲赫,又看了看唯一可以睡覺的床,不由尷尬起來。

羲赫沒有注意我的神色,他將包裹解開,將裏麵的銀票全部遞給我。

“這些銀票你收好。以後,可要你當家了。”羲赫朝我笑起來。

我抿了唇接過,沒有細數,但相信數目不少。

“我出來的時候,想著既然要拋棄從前,便沒帶多少東西,隻有幾件衣服,一些銀票。還有這個。”他說著,將一樣東西拿到我麵前。

我看著那東西,不由就笑起來,他手上的,正是當年與我第一次見麵,為我吹奏的白玉簫。

“這根簫,不是斷了嗎?”我接過細細看著,果然有一道裂痕。

“是斷了,但是我請工匠修好了。”他又問道:“你的紫玉菱花簫,可帶出來了?”

我沒有回答,隻是看了看窗外皎潔的月色:“羲赫,你為我吹奏一曲可好?”

羲赫推開門站在院中,細細地吹了一曲《平湖秋月》,我靜靜走到他身邊,以手中的紫玉菱花簫隨他合奏起來。

“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裏俱澄澈。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應念嶺海經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盡吸西江,細斟北鬥,萬象為賓客。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

……

他回眸朝我微笑,我亦以同樣的笑容回應他。

月光遍灑在地上,隻聽見風中柔美快樂的曲調,久久不散。

“薇兒,”他拉著我的手,我遲疑了下,卻未掙脫。

“我是否在做夢呢?能這樣與你在一起?”羲赫盯著我的眼睛,他的目光令我心馳**漾。

“羲赫,我又是否在做夢呢?”我喃喃道。

“如果真的是夢,也好,我願再不醒來。”他在我耳邊低語。

我靠在他肩上:“我也願與你一同在這夢中。”

“夜深了,進去吧。”他輕攬著我,一同進去了那屋子。

我沒有立即睡去,而是坐在燈下仔細縫補那件杏色絹衣,手底下繡著一朵細小的花瓣,水紅顏色,瓣頂開了極小的叉,心的形狀般,看起來嬌柔水嫩。細密地繡了一叢,正好縫補又修飾了那條斷紋。

“薇兒,你之後的打算是什麽?”羲赫看著我手上的繡活,突然問道:“你是打算去江南嗎?”

他想了想又道:“趁著還沒有入冬,我們可以搭船下江南。到那邊,我們可以置一些田地,找一些佃戶來種,我還要為你蓋一間大屋,周圍種上桃花梅樹。最好屋後有水塘,我們種下荷花。這樣,四時都有美景可看,你什麽都不用做,雖然生活比不上曾經,但是,我會讓你幸福快樂。”

他的眼神晶亮,語氣堅定,我相信,他許下的承諾,他一定會辦到。

但是,我微微笑起來,沒有直接回答羲赫,隻是湊在燈下小心地收著針腳。

突然眼前明亮許多,抬頭,羲赫舉著另一盞燈湊過來,見我看他,長長的睫毛一眨,給了我一個溫暖的笑容。心就**漾開去,好似湖水中起了輕柔細小的漣漪,卻久久不去。

複低了頭,一邊收著針腳,一邊慢慢說道:“我何時說過自己要去江南啊。”

說著嘴角就泛起了一絲神秘的笑容,抬了頭看他。

羲赫正盯著我手上的繡花,眉頭淡鎖:“這繡花繁複精細,如此燈光,你的眼睛如何受得了?”

我淺淺的笑開去:“這是黃嬸急要的。本該明日還給那李老爺的,我今夜是無論如何都要補好了。”

用手摩挲著那花紋細密的凸起:“很快就能補好了。黃嬸去了兒子家,我也正好趁這個時間補上。不然她也是不允許我這樣徹夜不眠的。”

羲赫道:“黃嬸不準,難道我就準了?”

不過卻還是我的身旁為我掌著那盞燭台,四周明亮了許多。

我迅速地縫補著,又慢慢地道:“我的母親是江南大戶女子。雖後來嫁於父親,但是常常思念家鄉。我年幼時曾隨母親回過江南外祖家。那時雖小,可沿途清新淡雅的風景、淳樸自然的民風卻深印我心。”

我手上停了下來,閉上眼睛,眼前又出現了小時候深印在腦海中的風景。

我帶了一絲柔淺的笑回憶著:“那次是春天,路途中我見到一處美景。那裏景色明麗,柳杏將吐,桃花煙柳,風景殊勝。前傍綠水,後倚青山。山下就是漫漫的挑花夭夭,芬芳無邊。”

我回憶著那美景,繼續道:“隻一眼我的心就被那景色勾走,雖然也隻有那麽一眼,可是那便成了我之後所有夢幻的所在。我一直企盼著有一天,我能坐在那芬芳殊勝的桃李之中,觀望麵前的曲水蘭船。”

我笑開去,那笑無邊的**漾在我的臉上,甚至隻要是想一想,我都會感到極度的幸福與滿足。

羲赫的眼睛裏似有星辰,那麽明亮光輝。他怔怔地看著我:“你要去的,就是那裏。”

我點了點頭:“聰明如沈羲遙,若他真要找我,一定是走兩條路。一條是我迷惑他設下的那個假象,往西北而行,畢竟我的二哥在那裏。另一條,就是江南。我孤身一人,一定是會投奔親人的。我的三哥在江南經商。那我唯一能去的地方,隻有江南了。”

我半眯了眼睛笑起來:“我心中的那個地方,隻是這大羲無邊江山的塵埃一角,他找不到,也沒有人知道。”

我說完揚起臉看著羲赫,一字一頓的說道:“除了你……”

羲赫看著我,慢慢斂起麵上的笑容。他認真且鄭重地對我說道:“你去哪裏,我便隨你到哪裏。你想要的,便是我要去得到的。”

天亮的時候,我將那件已經補好的衣裳交給了黃嬸。雖是按著我宮中那件衣裳繡的,可是畢竟絲線的顏色和質地不如宮中的好,時間倉促,也隻有五六分像了。

不過,對於民間百姓來說,卻也不失為一件華服。

黃嬸小心地撫摸著那繡花,甚至欲掉下淚來。

很久她才看著我說道:“謝娘,真沒想到你還有這樣好的手藝。這繡花,嬸我可是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啊。”

我挽了她的胳膊柔柔地笑著說:“嬸,快拿去給那李老爺吧,可耽誤不得的。”

黃嬸一邊點頭,一邊將之前她洗好的那些衣服收拾在一個包裹中,才走到門口。她回了頭看我,想了片刻問道:“謝娘啊,你的丈夫回來了,你們是不是就要回去家鄉了啊?”

我沒有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一時竟不知道如何的回答,隻是悄悄地低了頭。

黃嬸略有不舍的聲音響起:“嬸知道也留不住你們,不過若是下江南,這天馬上就涼下來了。若是下了雪就不能走水路,旱路又太遠。不如你們就在這裏住到明年開春?”

我看著黃嬸的眼睛,她的眼睛裏有期盼,我朝她笑了笑:“嬸,這事還要從長計議的。如今我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肯定還是要再打擾你一些時日的。”黃嬸點了點頭,又看一眼站在門邊的羲赫,他也是輕輕點頭:“黃嬸,還得麻煩您一段時間了。”

黃嬸擺擺手:“這算什麽,你們在這裏,我這老婆子可高興呢。”說罷似是稍稍放心下來,轉身去了市鎮。

我走回屋裏,羲赫站在門邊看著麵帶憔悴的我說道:“你一夜沒有睡了,去休息一陣吧。不論去哪,什麽時候去,起來了我們再商量。”

我素來不是貪睡之人,醒來的時候還未到晌午。可是周圍空空一片沒有人影。仿佛昨日裏羲赫到此隻是我的一場夢幻。

我披衣起身,黃嬸去了市鎮,不到傍晚是回不來的。可是,我的身上分明還有羲赫的玄色披風。

黃嬸家南邊一間是燒火做飯的灶房,正中算是廳堂,北邊的兩間是休息的睡房。屋子很小,是最普通的農家。屋前有個小院子,當中有石磨和水井。

我在屋前屋後裏外找了幾圈都沒有看到羲赫的身影,直到晌午過了還不見他,心裏不免焦急起來。又有擔憂,他這是上哪裏了呢?

我正欲出門到村中問問,就見羲赫和一個男子向這邊走來。仔細看去,那男子正是黃嬸的兒子。

“謝娘,前夜裏村子進來頭野牛毀了不少的莊稼。我上午來想告訴我娘別去地裏了,可巧她已經去了市鎮。這不,遇到謝兄弟,他便去幫我們增個人手。”

黃嬸的兒子憨厚地笑著,一麵感激地看著羲赫,嘖嘖稱讚地說著:“之前我們趕那野牛弄傷了它,野牛發了狂,大家都不敢靠近。可巧謝兄弟來了,隻兩箭就把野牛射死了,身手真是好啊!”

他還想往下說著,羲赫笑著打斷了他的話:“黃大哥過獎了,這沒什麽的,以前在家鄉我們也總出去打獵,這是該有的本事。”他說著看了我一眼:“謝娘膽小,再跟她說,下次她可就不許我去了。”

我釋然一笑,有些責怪的說道:“下次去便去了,隻是要告訴我一聲的啊。醒來不見你,讓我著急。”

黃嬸的兒子看著我們“嘿嘿”一笑說道:“我先回去,晚上和娘過來吃飯吧。這野牛打死了,每家都能分上肉呢。晚上我們就燉來吃吧。”說完便離開了。

我擔憂地看著羲赫:“沒傷著吧。素聞著野牛力大難馴……”

我話沒說完,羲赫輕輕地用手放在我的唇邊,我睜大眼睛看他,他的臉在陽光下有極其明亮的神采。

“別擔心我,這與戰場上生死一念間相比,實在算不上什麽。”

傍晚時候,黃嬸回來了,麵帶喜色,那李老爺不但沒生氣,反而還多給了她工錢。黃嬸買了好些菜回來,本想著做頓好吃的,正巧她兒子也要我們去吃飯,便拿去一同做了。

羲赫竟不知從哪得到一身莊稼人的衣裳,換好了要與我去黃嬸的兒子家裏,一出來被我看到,我便不由得笑了起來。

“笑什麽?”他有些不自在地看著我問。

我掩了口戲笑道:“從前見你,都是錦衣華服,卻從沒想過你穿了這樣的衣裳是什麽樣子。如今看起來,真真的不習慣呢。”

羲赫也笑起來:“隻要穿上不顯怪異就好。這黃大哥衣服我穿上也算是正好了。”

我點了點頭:“就是短了點,明日裏我給你改改就好了。”

我仔細地看了看羲赫,即使穿著最普通的百姓的衣服,他與生俱來的氣質依舊沒有被磨滅掉。

“沒想到你還會做這樣的活計。”羲赫拉了拉衣服:“要我說,湊合穿穿也行的,你就不要勞累了。”

我微微一笑:“這也不是難事,比起繡插屏,可是簡單至極了。你別小看我啊。”說著將一邊將一件黃大哥的外卦披在他身上:“天要冷了,改日我們去市集上,給你買幾身衣裳吧。你帶來的那些,我看了看,和我帶的那些都不適合這裏,還是太過精良了。”

羲赫點點頭:“是啊,那些曾經根本不會穿的東西,不想在民間,也是上品了。”

他又看看身上的衣服:“不過我現在覺得,還是這樣的衣服更舒服一些。”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同樣的灰藍粗布羅裙,會心地笑了。

很久沒有這樣笑了,自進宮之後,即使是最初與羲赫相遇的時候。雖然那時我隻是如同虛設的皇後,但是依舊芥蒂於自己的身份,心中掙紮惶恐。

得到沈羲遙的寵愛,這樣的笑容就更加的不會出現。我要麵對的,是那深不可測的後宮相爭,雖然我隻經曆了很少,可是,心卻是一直懸起不曾放下的。就是這樣,我卻依舊是一次次陷入危機和困境,一次次遭受磨難。

想起母親在我進宮前說的話,她說我太過純良,心太軟,見不得別人待我好,更看不得別人受苦,這樣在那深宮中是要吃大虧的。可是,這生來的東西,如何去改。

也許,如果我沒有出宮,很多年後會被那裏曆練得鐵石心腸,心思縝密,虛與委蛇,曲意逢迎起來。

隻是那樣的女子,卻又是我最不齒的。唯一的方法,隻有離開吧,就像如今這般。

如此,現在的狀況,與我,也是適得其所吧。

那晚,我們聚在黃大哥家吃晚飯。因分了肉,黃嬸又買了菜,因此十分豐盛。

黃嬸舉起一杯米酒對我們說:“謝娘與謝郎能夠再相聚,真是老天眷顧。嬸在這裏祝你們夫妻和和美美,幸福平安。”

我與羲赫相視一笑,舉起了酒杯:“多謝黃嬸。”

“謝兄弟,我也敬你一杯,你身手真好,若是你願意,可以教教我嗎?”黃大哥也舉杯敬羲赫。

羲赫點點頭:“其實弓箭這東西,講究熟能生巧,黃大哥若感興趣,我自然可以教你。”

黃大哥憨厚一笑:“那我先謝過了。”

他又仔細看了看我們說道:“要不是我娘說你們的事,我怎麽也不能將你們想象成我們莊戶人家。”

黃嬸也點點頭:“是啊,謝娘你們看起來,可比李老爺家的人還要有……”她想了想,似是終於想到一個詞:“還要有貴氣。”

我一驚,但也並不吃驚,畢竟曾經近二十年的生活的印記,是抹不去的。

羲赫謙遜一笑:“我家中雖不富貴,但也算殷實,祖上又重讀書明理,可能會與一般人不太一樣。”

黃嬸似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如同講趣聞一樣講給我們。

“今天我去李老爺家,他們將要搬去京城了。不過這村中有幢宅子,便托我問問,村裏有沒有人想買呢。”

她剛說完這一番話,黃大哥先笑起來:“娘,是村頭那間嗎?咱村裏誰買得起哦。”

黃嬸知道我不清楚,便對著我道:“李老爺本就嫌這屋子建得偏僻,他們平日也就是夏天來住一住。我想,他也就是隨口一說,這黃家村裏個個都是貧苦人家,誰能買得起哦。”

之後解釋道:“不過卻是個好地方啊。屋前是一汪湖水,後麵是青山。要說有錢的老爺就是和我們不一樣。那屋子周圍多美,卻不是農家住的地方。”

我擱了筷子問:“黃嬸為什麽這樣說呢?”

黃嬸笑著看著我:“這屋子在村頭那座小山的另一邊,這小山與後麵的大山中間是一條小河,這屋子建在河的那一邊,中間是條竹橋。屋子後麵就是山了。沒有可以種莊稼的平地。若是莊家種在村前的地裏,雖然從那裏過來也就兩刻鍾,但是每天一出一進很是不便,自然不如在村中方便。不過離官道近一些。改日我帶你去看,真是一處好地方呢。”

我點了點頭,羲赫看了我一眼,對黃嬸說道:“黃嬸,不知明天可否帶我們去看看?”

那屋子半臨在水上,前麵是一汪碧水,遠遠的在兩山開闊處浩渺成一片。屋的兩側是平整的草地,屋後一大片低矮的樹木,照黃大哥的說法那都是果樹,不遠還有高大的玉蘭,挺秀的櫻樹,水邊還有幾棵垂柳。

屋子是用竹子修建而成,不大,屋簷廊角上都掛著銅鈴,風吹過時,一片晶瑩安和的聲音。屋前同是竹子修成一道平橋,自然純樸的點綴在碧波**漾的水麵上。

我閉了眼,仿佛看到這裏的春天,桃李芳菲,柳杏暗吐,風動梨花,淡煙軟月。

我與羲赫相視一笑,羲赫對黃嬸道:“黃嬸,不知村裏可還有土地或者房子賣?”

黃嬸搖搖頭:“村裏土地有人賣,但是房子卻沒有。畢竟都是幾輩人在這裏了,一般是不會賣的。”

羲赫看似惋惜地說道:“那我與謝娘若想長住,隻有買李老爺這宅子了。”

黃嬸一驚,旋即笑起來:“你們不走了?”

我點點頭:“不走了。與其到人生地不熟的江南,這裏更好。更何況,我相信是老天讓我們留下的。”

黃嬸念了句佛:“這是我跟謝娘的緣分啊。”

我微笑不語。

黃嬸精神上了來,卻又有擔憂地對羲赫道:“這房子李老爺開價兩百兩,我明日去與他商量,多少銀子你們覺得合適?”

羲赫的笑如天邊旭日:“不如這樣,我與您一同去可好?”

黃嬸想了想道:“也好。隻是,你們的銀錢夠麽?不夠的話,我……”

她話未說完,羲赫輕柔地打斷:“多謝黃嬸,我想還是夠的。”

第二日裏,黃大嬸帶著羲赫去了李老爺家,回來時,那房契就在羲赫的手中了。

“謝兄弟,我這幾日找幾個兄弟,幫你們把這屋子收拾收拾。娘,你與謝娘一起到鎮上買些用具回來。”黃大哥對我們說。

羲赫站在我身邊,臉上也是滿足的笑意。

之後幾天裏,黃大哥帶了村裏的漢子一起幫我們修補了屋頂,也按照我和羲赫的意思,更改了房間的設置。

其實李老爺的這處宅子中倒是什麽都有,也都是中上等的東西。隻是可能僅僅用來消夏,再加上平日裏沒有人,日常生活的一些東西自然還是不夠齊全的。我與黃嬸去鎮上買一些家用的鍋碗瓢盆之類,還有其他一些必須用到的東西。

在入冬前,一切都收拾停當了。

搬家的前一日,我與羲赫並肩躺在**,畢竟這間屋子狹小,若他睡地上,也會讓黃嬸疑心。

不過羲赫是謙謙君子,我們自然是止乎禮的。

“薇兒,明日我們就要搬進去了。你可開心?”他輕聲問道。

我閉了眼:“從明日起,我們便要過新的生活了。羲赫,你可願意?”

“到現在你還要問這個麽?”他轉了身攬我入懷,我內心掙紮了下,終還是沒有掙脫。

“這樣的生活,是我一直夢寐的,如今成了真,你說我願意嗎?”

他用下巴摩挲著我的頭頂,我朝他懷中偎了偎:“謝謝你,羲赫。”

他低了頭,眼睛中充滿深情。我的心在那目光中一點點陷落。

他用鼻尖來回蹭著我的鼻尖,弄得我癢癢極了,心卻是忐忑的。

他要做什麽,我幾乎已經猜到。隻是,我該允許,還是拒絕呢?

就在我想這個問題的時候,他的唇便貼在了我的唇上。

他的唇很軟,帶了溫熱,我的心激烈地跳動著,卻無力也無法推開他。

這個吻很長很長,幾乎要吻盡我一生的時光。

“羲赫……我……”我在他微微鬆口的空隙喃喃道。

“薇兒,我真開心。”他的聲音裏都是蜜意,攬著我的腰的手加緊了力道。

我低了頭,不好意思地躲到他懷中。

他的胸膛寬闊而溫暖,令人覺得安心至極。好似離家許久的旅人,在歸家時看到暗夜中屬於家的那一盞燈,所有的黑暗與疲憊皆褪去,隻想沉溺在那片溫暖之中。

他攬著我,雖然我感受到他的心跳動的厲害,手也是熱的,但是,他長長喘了口氣:“睡吧,明日還要早起呢。”

我幾乎也是鬆一口氣,但是心中,卻已下定了決心。

次日一早我們便起身。因是搬屋,需午前,又是新的開始,自然要隆重一些。

我換上從宮中帶出的一件衣服,緋紅的棉裙上繡滿了盛開的紅色薔薇花,猛一看去,好似一件嫁衣一般。

頭發挽成如意髻,插戴了幾枚緋色珠花並一支鎦金薔薇花簪。又簡單敷了脂粉。這是我自出宮後,第一次裝扮自己。

羲赫也換過一身紫色儒衫,領口與袖口以引線繡了流雲紋。頭戴木冠,顯得人豐神俊朗,風流雅致。

到了新屋,黃大哥他們已準備好了。見到我倆並肩走來,吃了一驚。

“謝娘,你這樣真好看。”黃嬸上前拉著我的手仔細打量著。

我羞赧一笑:“嬸,今日是我與謝郎的新開始,這才隆重些的。”

黃嬸點著頭:“自然,自然,也不枉我們一番心意。”

眼看時辰到了,黃嬸沒有多說,將一隻米桶交到我手上,我懷抱著,穩當當地走了進去。

之前這屋中已行“火庵”,燃了整整三日的高燭。

而這一日最重要的,是要開灶宴請親朋。

黃大哥給我們做的灶台十分講究。灶台長七尺九寸,象征著天上北鬥七星高高懸掛,福星高照,地上九州島地域博大;寬四尺五寸,象征著五湖四海,擁有天下之物;高一尺二寸,象征著一年十二個月,月月開灶製餐。而砌灶的材料是取用了地下五寸的新土、淨土,再用井水加豬肝粉和泥而成的。

我站在廚房中,黃嬸和村中其他一些婦人給我幫忙做菜宴請村民。

芹菜、豆腐是必需的,取“勤勞致富”之意。

甜湯也是不可少的,黃嬸要我做桂圓蓮子羹,取“富貴連心”之意。

之前,我們也請黃大哥到鎮上幫我們采辦食材,因此這一頓,大家都吃得十分開心暢快。

我看著羲赫坐在他們中間,完全不若那個在皇宮中高高在上的親王,此時他衣著樸素,與百姓把酒言歡,眉眼間的笑意甚至甚於在宮中。

“謝娘,這菜好了,你端出去。”黃嬸喚著我,將手中一盤燉肉交給我。

我朝她一笑:“這就去,嬸。”

我也在這樣的環境和生活中感到其樂融融,不是麽。

晚上,在臥房中,我看著大紅的簇新被麵,臉不禁又紅起來。

這是黃嬸與村中幾位婦人悄悄為我們做的,她還懸了幾個夏日裏留下的石榴懸在床邊。

“薇兒,你看。”羲赫看著床鋪低聲喚我。

我聞聲看去,不由一愣。

那床鋪上灑了紅棗、花生、桂圓、蓮子,這習俗我知道,也曾在大婚時見過,是民間新婚的“撒帳”。

我明白黃嬸的意思,她希望我與羲赫,能夠再有一個孩子,這才費心安排的。

我的淚蓄在眼眶中,羲赫環抱住我:“薇兒,我真開心。”

我也伸手環住他:“謝郎,我也是。”

他身子一震:“薇兒,你喚我什麽?”

我抬頭看著他,他的眼中的光芒如同星光璀璨。

“謝郎啊,我的夫君。”

這一夜,我將它當成我的新婚之夜。比起曾經的那晚,這一夜似乎更加名副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