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賴貨開房了。
吃完晚飯賴貨等在紅蓮廠門口,等了一會兒不見紅蓮出來,就又打了沈翠的手機。沈翠卻掛掉了。賴貨正要發火,沈翠隔著自動伸縮門朝賴貨揚了揚手,說,我這就上樓給你叫去。賴貨笑了。
賴貨在等著的時候,紅蓮廠裏的門衛看見他了,說,又找你老婆啊?
賴貨點點頭,遞給他一支煙。
門衛問,要我幫你喊嗎?
賴貨說,不用了。
門衛說,沒事的。
賴貨還是說,不用了。真的不用了,紅蓮已經走到門口了。
紅蓮今天不大想出來的樣子,站在大門裏不耐煩地問,有事嗎?
賴貨說,沒事就不能找你啊?
紅蓮說,不能。
賴貨說,你是娘娘啊?
紅蓮說,我就是娘娘。
賴貨說,你是神仙也是俺老婆子。
紅蓮就笑了。
賴貨說,走吧。
紅蓮走出來,問,上哪兒啊?
賴貨說,玩去啊。
紅蓮說,上哪兒玩去啊?沒啥好玩的地方。
賴貨就拉了紅蓮的手慢慢地走著,看了看四周,悄聲說,咱進城玩去中不中?
紅蓮正慢慢走著,聽見這話就站住了,看著賴貨。賴貨也看著她,等著她說不去的話來,賴貨知道她肯定不去,然後他再勸她,纏她,磨她。
紅蓮沒說話,大概再等賴貨說話,看看賴貨沒吭氣轉身往回走了。
賴貨一下慌了,紅蓮,紅蓮,紅蓮!紅蓮不理他,隻管往回走她的。
賴貨緊走了幾步一把把紅蓮的手拉住了,你回去弄啥啊?
紅蓮甩開他,還是往回走。
賴貨就攔他,左走左攔,右走右攔。
紅蓮走不了,就煩了,弄啥啊?
賴貨問,你弄啥啊?
紅蓮說,你管我哩?
賴貨嬉皮笑臉地說,你是俺老婆子哩,我不管你誰管你?
紅蓮沉著臉說,我不要你管!
賴貨說,你說哩,你要叫人家搶跑了,那我不成光棍了?
紅蓮說,光棍你光棍,光棍你該著!
賴貨說,我咋恁該著呀?
紅蓮說,你起來!
賴貨卻一把把紅蓮抓住了。
紅蓮說,你弄啥啊?
賴貨央求地說,上城裏玩去。
紅蓮說,想去你?去了。
賴貨說,你不去我去有啥意思啊?
紅蓮說,咋沒意思啊?不是想咋著咋著,得勁得很!
賴貨說,你看你這個人,我請你出去玩還請錯了?
紅蓮說,就錯了。
賴貨說,哪兒錯了。
紅蓮說,哪兒都錯了。
賴貨說,那不然我請人家去。
紅蓮說,去啊。
賴貨說,好了,走吧。拉著紅蓮的手就走。
紅蓮被賴貨拉著,很不情願地走著,上哪兒去呀?
賴貨說,走唄。
紅蓮說,回來都啥時候了?現在都快八點了,十點廠裏就關門了,路上再耽誤耽誤,哪還有玩的時間啊?
賴貨說,晚他晚,回來再叫門嘛。
紅蓮說,那多不好啊。
賴貨說,那有啥不好的啊?
紅蓮說,不好。
賴貨說,好好好,那咱就玩一個小時就回來,中吧?
紅蓮有點猶豫。賴貨說,走吧——拉著紅蓮上了公交車。
晚上公交車上人很少,偌大的車廂空****的。賴貨找了緊挨著的兩個座位讓紅蓮坐裏頭,自己坐外麵,把紅蓮的手抓過來握在手裏。紅蓮有點不適應,覺得賴貨怪怪的,不過很舒服,很恬然,但還是看了看賴貨。賴貨就衝她笑笑。
這樣坐了一會兒,紅蓮忽然想起來,問,咱到哪兒下啊?
賴貨說,我到哪兒下你也到哪兒下啊。
紅蓮說,樣子,我就不下。
賴貨說,好好好,你不下你不下。你是老板的,誰惹起你了啊?
兩口子在廣場下了車,這也是賴貨在等車時就看好了的。
盡管是晚上廣場上還是很熱鬧,人來人往的,多是年輕人,一對兒一對兒的,手拉著手的,手挽著手的,抱著腰的,還有女的摟著男的脖子的,還有一對兒在親嘴的。紅蓮看得臉上熱辣辣的,賴貨開始還津津有味,看了親嘴的也不好意思了。紅蓮就拉賴貨,走走走。
走了兩口子也不知道該往哪兒去,他們來就是沒目的地來的,既不買也不賣,想玩也不知道哪兒好玩怎麽玩,純粹的沒頭的蒼蠅胡闖亂撞,因此一走出廣場就懵了,去哪兒呢?紅蓮果然問,去哪兒呢?賴貨說,你說。紅蓮說,我說?我知道去哪兒還問你?賴貨說,那就隨便逛逛街吧。
茫然無序地走了一會兒,紅蓮說,回去吧。
紅蓮的決定是對的,逛街本來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可是兩口子這樣稀裏糊塗地瞎逛不但讓人高興不起來,反而悶悶的,讓人累得慌,還不如不逛,在宿舍裏躺一會兒也能解解乏,第二天好有力氣有精神幹活、掙錢。
賴貨就有點慌了,說,你看看才出來你就急著回去,解手沒有脫褲子時間長,值當不值當的啊?
紅蓮說,走,回去。看看啥時候了?
賴貨掏出手機看了看,說,還早著哩。又說,你不逛逛,啥時候會知道哪兒好玩啊?
紅蓮說,不知道就不知道,知道恁些弄啥?出來是掙錢的,又不是玩的。
賴貨說,看你說的,人不能光知道幹活吃飯掙錢吃飯掙錢幹活掙錢幹活吃飯,那跟個機器樣,有啥意思?賴貨說得激動,還想說些什麽卻想不起來了,話還沒有結束的意思,一下沒詞了,一時反應不過來,停了一下,說,是不是?
紅蓮就挖苦他,沒托生到城裏可惜了。
賴貨說,那你就讓我補補唄。拉著紅蓮拐上了一道街。
紅蓮問,這是上哪兒啊?
賴貨說,看看不就知道了。
賴貨說得對。兩口子走著走著就聽見前麵一陣震天的音樂聲。
賴貨說,跳舞的,走,看看去。
果真是跳舞的,男男女女一大片人隨著音樂節拍摟摟抱抱的扭來扭去,邊上圍了一圈人看著出神。看的人最外圍的有幾個民工模樣的年輕人目不轉睛地看著,偶爾說些什麽,甚至指指點點的,發出吃吃的怪笑聲。他們的笑聲或許太小了,一點也沒影響到跳舞的人,他們依舊跳得興致勃勃的。紅蓮看了一會兒弄不懂為什麽要扭來扭去的,就興味索然了。對賴貨說,走吧。賴貨有點不舍,不是跳舞讓他不舍,而是跳舞的幾個女人讓他看得入迷,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頗有點目不暇接,女人扭來扭去把他的心也左扭一下右扭一下扭得麻花似的,嘴裏應著紅蓮,好,腳卻沒有移動的意思。紅蓮就帶了不滿但聽起來像撒嬌一樣的語氣說,走吧。賴貨這才不情願地跟著紅蓮走了。紅蓮又問,啥時候了?別回去晚了。賴貨又掏出手機看了看,說,不晚,再玩一會兒。
兩口子才走了沒多遠,看見許多年輕人向另一群跳舞的人擁過去,來了興致,走,看看去。紅蓮說,再看還是那,有啥看頭?走吧,再不走回去就晚了。賴貨說,怕啥,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哪在乎這幾分鍾啊?走,看看去。不由分說拉了紅蓮就走。
另一群是跳舞的不錯,但跳的是現代舞,節奏很快,音樂震耳欲聾,動作很火爆,扭腰晃屁股的渾身亂動,參加跳舞的都是年輕人,圍著看的也大多是年輕人。
賴貨一看就看上了癮,不由地說,我日他娘。
紅蓮看著覺得不可思議,這也叫跳舞?咋跟一群瘋子差不多呢?看不下去,又被震天響的音樂刺得耳膜生疼,就拉賴貨,走吧,走吧。
賴貨說,再看一會兒。
紅蓮拉了幾次都沒拉動,有點煩,就說,你長這兒吧,我走了。氣鼓鼓地走了,她以為賴貨會跟上來的,走了一小會兒,回頭看看沒看見賴貨,難住了,走不是,回來也不是。
賴貨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轉身看看不見了紅蓮,急起來,急忙往四下裏看,看了半天才算看見了,趕緊走過來,責怪道,你咋偷著溜了?
紅蓮說,你還真想長那兒啊?
賴貨說,說哩,我長那兒了誰陪著你啊。
紅蓮笑了,樣子。然後說,走,回去吧,到家都啥時候了。看看。
賴貨就又掏出手機看。
紅蓮看他不吭聲,問,幾點了?說著湊過來,一看驚叫起來,呀,十點多了!?咋恁快啊?多會兒你不是說還早著的嗎?趕緊走。接著抱怨起來,多會兒就說叫你走叫你走,你就是不聽!這回去都啥時候了?半夜了!
賴貨說,你看人家不都還沒睡的嗎?
紅蓮說,能管跟人家比嗎?人家是城裏人,不用打工。咱算啥啊?
賴貨說,別回去了吧,到廠裏都啥時候了?
紅蓮就瞪著他,啥時候也得回去?不回去住哪兒啊?總不能睡大街上吧?
賴貨笑了,當然不能睡大街上了。
紅蓮說,那睡哪兒?睡梁頭上?這兒連個梁頭也沒有。
賴貨說,要梁頭弄啥?
紅蓮說,要也沒有。
賴貨說,管他有沒有哩。
紅蓮說,你鐵。
賴貨說,活人能叫尿憋死啊?不會住旅社啊?
紅蓮一愣說,住旅社?這是她沒有想到的。
旅社兩口子是都知道的,是讓出門在外的人晚上歇腳的地方。鄉下沒有旅社,隻有街上才會有,要是走路的趕不上走到街上就在誰家借宿一宿,一般人家都會同意的,當然不會是特別好的房子,大約是過道或者磨房什麽的,天明借宿的人懂事的會跟主人家打聲招呼,不懂事的就悄悄地走了。打招呼了主人家當然高興,不打招呼主人家也不會放在心上,不就一句感謝的話嘛,聽不聽能咋的啊?街上過去有的不叫旅社,叫幹店,牆上也會清清楚楚地寫上幹店兩個字。幹店名副其實,的確是夠幹的,除了房子什麽都得住宿的人自己帶,席子、被子、枕頭,房主一概不管。後來才有了旅社,裏麵有床鋪,有被子、枕頭,還有開水。
不管幹店還是旅社,兩口子誰都沒住過,隻是聽人家說是這樣的,具體是不是這樣的誰也說不好。因此,賴貨一說住旅社,紅蓮就懵了。
紅蓮問,那旅社咋住啊?
賴貨說,跟家裏一樣唄。
紅蓮問,你住過?
賴貨說,沒有。
紅蓮問,那你咋恁知道啊,就跟你住過樣?
賴貨說,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走啊?猜也猜個八九不離十啊。
兩口子說著話走過一條街道,這才發現轉了半天還是圍著廣場轉的,最初剛走到廣場口碰到那些個摟摟抱抱卿卿我我纏纏繞繞的男女把兩口子嚇跑了,繞了一圈從另一個口進來了。明白了這一點,兩口子對視了一眼,都不禁笑了。
賴貨說,咱住哪兒啊?
紅蓮說,啥住哪兒啊?
賴貨說,旅社啊。
紅蓮說,住啥旅社啊?趕緊回去。
賴貨說,已經晚了,再說……看看紅蓮,接著說,不是想你了嘛。忽然趴在紅蓮耳根說,想日你了。
紅蓮刹那間明白了,賴貨讓她進城玩、帶著她東遊西逛就是為了等天晚回不去了,好住旅社!紅蓮明白了,不過這回沒有生氣,應該的,畢竟是兩口子嘛。她甚至有些感動,難為賴貨動了這麽多心思!哎,出門在外真的不容易啊!但賴貨的話太粗了,讓她有點難為情,嘴給你撕爛。
賴貨就把嘴伸了過去,等紅蓮作勢要捏的時候趕緊躲開了,說,撕爛了你不心疼啊?
紅蓮說,撕爛了正好,心疼啥?
賴貨說,看你說的吧,就恁得勁啊?你撕爛還得你繚住,圖個啥?
一本正經替紅蓮著想的樣子把紅蓮逗笑了。
賴貨看她笑了,心裏就有了底,說,走。
紅蓮說,你咋恁饞啊?
賴貨說,你說哩,長個玩意兒弄啥唻?
紅蓮說,喂狗哩。
賴貨想了一下,說,嗯,喂狗哩。
紅蓮突然明白了,追著賴貨打。
街上的飯店、賓館、酒店很多,走不多遠就有一家,全都富麗堂皇的看著嚇人。兩口子從前麵經過的時候,紅蓮就逗他,去租一間去,租一間咱就不回去了。賴貨說,真的啊?紅蓮說,嗯。賴貨還是說,真的啊?紅蓮說,嗯。這樣問了三次,紅蓮嗯了三次。賴貨還有點不放心,還要問紅蓮時,紅蓮煩了,租去啊!耽時地問問問,問個啥啊?再走到一家賓館時賴貨就回頭看了看紅蓮,看紅蓮不吭氣就走了過去。
賓館門口的玻璃門裏一左一右站著兩個穿著紅色旗袍的女孩子,旗袍很瘦把女孩子的身子箍得緊緊的,顯出一片的凸凸凹凹來,不僅如此,還有很高的開叉,一動開叉裏就白花花的一片晃人的眼睛。賴貨剛一走近門口,兩個女孩子同時把玻璃門打開了,異口同聲地說,歡迎光臨!賴貨冷不防嚇了一跳,趕緊回來了。兩個女孩子笑了一下又把門關上了。
賴貨的一舉一動紅蓮全都看在眼裏,也像兩個女孩子一樣笑了,見到回來的賴貨還是裝模作樣地問,房子租好了?賴貨拉著紅蓮急急地走了往前走了一段,沒聽到後麵有什麽動靜,在這回頭看了看,說,哎,那一家我看不咋的,再找一家吧。
紅蓮就把不住嗬地笑了。
賴貨問,笑啥?
紅蓮說,笑你。
賴貨說,我有啥好笑的?
紅蓮說,光棍得不輕,連個房子都租不好,還住旅社哩?哼!
賴貨說,不是租不好,是那家我相不中!紅蓮說,你就吹吧,反正吹牛皮也不上稅。
再經過一家賓館時,賴貨說,這家差不多,我過去看看,你在這兒等著我。說著,走了過去。
這家的賓館跟上一家一樣在門口站著兩個細條條彎彎曲曲的女孩子,看見賴貨走過來,一樣開了門說,歡迎光臨。賴貨有了上次的經驗,知道是他們的規矩,不再怕了,但對於兩個女孩子的歡迎光臨是不是要回答,回什麽,心裏就沒底了,隻好含混地說,哎,好。
進了門,賴貨就懵了,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
兩個女孩子中的一個走過來,問,先生,請問是要開房嗎?
賴貨沒聽明白,愣愣地看著她。
女孩子就再次問,先生,請問是要住宿嗎?
這回賴貨聽懂了,點點頭說,是。
女孩子把一隻手伸向前台說,先生這邊請。賴貨懵懵懂懂地走了過去。
前台裏坐著好幾個穿著製服的女孩子,其中一個問,先生,請問要什麽樣的房間?
賴貨沒聽明白,那女孩子就又問,請問先生是要標準間還是單間、豪華間?
賴貨弄不清標準間、單間和豪華間的區別,隻是隱隱約約知道豪華間肯定比前兩種貴,豪華嘛,當然會貴了。
女孩子看了看賴貨說,我們這裏有二百二、二百六、三百三種房間,你要哪一種?
賴貨這回清楚了,也嚇蒙了,二百二?我的天啊,再加上水、電啥的那得多少錢啊?賴貨拔腿就走了。
紅蓮看賴貨回來了,問,好了?賴貨忿忿地說,坑人哩!
紅蓮說,我就說不中嘛,趕緊回去吧。看看啥時候了?
賴貨掏出手機一看,十點四十了!說,不中了,回不去了,太晚了,公交車也不會有了。
一說到不會有公交車了,紅蓮急了,那咋辦啊?
賴貨說,還能咋辦,住旅社啊。
事情鬧到這步田地也隻有住旅社了,因為兩口子根本不知道回去該走哪條路。現在紅蓮真急了,你快租房子啊!
賴貨說,我看啥雞巴賓館、酒店咱也別住了,那不是咱住的地方。咱找旅社去,肯定便宜。
紅蓮說,得多少錢啊?
賴貨說,我也不知道啊,又沒住過,咋會知道?
兩口子走了幾條街道都沒找到旅社,走得疲乏,又渴得厲害,紅蓮就打不起精神,就抱怨賴貨,都怨你,進城,進城,得勁了吧?
賴貨說,你看你,我這不是正找著的嘛。就先給紅蓮買了一瓶礦泉水,找了地方喝了一陣子。
歇了一會兒,紅蓮說,賴貨,我看了,這大街上根本找不著旅社。
賴貨說,為啥?紅蓮說,你想想,恁熱鬧的街,房租肯定貴,要是開個旅社房租便宜了也肯定裹不住。
賴貨一聽,對啊!那得上背街去。
可是,哪兒是背街呢?
紅蓮的潑辣勁上來了,說,鼻子底下就是路,問人家。到底是城裏,半夜裏還很熱鬧。紅蓮看到有人走過就上前問人家哪兒有旅社,有人會指點一下,有人幹脆搖頭,也有人理都不理她。最後,根據熱心的人們的指點兩口子慢慢摸索著總算找到了旅社。
旅社很不起眼,兩口子到了跟前猛一抬頭才發現,是一個燈箱上寫著旅社兩個字,兩扇半舊的玻璃門半開不開的。賴貨推開玻璃門進去,迎麵一個小櫃台,裏麵坐著個中年女人正在百無聊賴地看著電視,以至於賴貨和紅蓮走近了她還沒看見。賴貨走過去卻不知道該怎麽說,遲疑了一下,說,哦,我想租間房子。
女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紅蓮,懶洋洋地說,五十。
紅蓮說,恁貴啊?
女人驚愕了一下,很快恢複了平靜說,貴?你去賓館問問,少了三百別想!
賴貨說,我問了,二百二。
女人說,那你怎麽不住啊?
賴貨說,太貴。
女人說,就是嘛,五十塊錢你還嫌貴,那怎麽說?
賴貨咬咬牙,說,好,租一間。說著從腰裏摸出錢來。錢有整有零,賴貨沒把一百的票子給她,而是一張一張地把零錢數給她。
女人數了數,說,不夠。
賴貨說,沒有了。
女人就看著賴貨手裏的大票子。
賴貨趕緊說,你還得找,多麻煩?這已經四十多了,就差幾塊錢。
女人說,你當是買肉呢?不行。
賴貨說,就差幾塊錢嘛。
女人說,不行,沒錢住什麽旅社啊?
一句話把賴貨窘得難受透了。紅蓮從口袋裏掏出錢來,數了幾塊錢遞給賴貨,賴貨再把湊齊的五十塊錢遞給女人。
女人數了數,再交二十塊錢押金。
賴貨驚道,還得二十?
女人不耐煩地說,是押金,明天退房還退給你的。
賴貨說,那圖啥啊?
女人說,我房裏有電視機,有開水瓶,你給我搞壞、拿走了怎麽辦?
賴貨說,拿你的東西?俺是那樣人嗎?
女人說,那就掏錢吧。好好的蠻好,再退你嘛。
賴貨還是說,俺就住一夜,不會給你弄壞的。
女人說,說是這樣說,不交押金到時候搞壞了我找誰賠去?
紅蓮想想女人說的有道理,就又掏了二十塊錢遞給賴貨,給她吧。
賴貨遲疑了一下,紅蓮說,給她吧。
賴貨這才遞給女人,不由地嘟囔道,早知道給她個一百的叫她找多輕省。
女人接了錢遞給賴貨一把鑰匙,說,三0二。
賴貨問,啥三0二?
女人翻了一下眼皮說,三樓第二個房間。
賴貨這才懂了,哦。
剛要走,紅蓮說,條子哩?
賴貨問,啥條子?
紅蓮說,收了錢咋的也得開個條子啊,要不明兒個她再跟咱要二回錢咋辦?
賴貨說,對!就走過來說,給俺開個條兒吧。
女人說,不用。
賴貨說,怎麽不用哩……
女人說,我本子上記著呢,沒事,上去吧。
賴貨還想說,女人煩了,怎麽這麽羅嗦啊?客人我見得多了,沒見過你這樣的!我說放心就放心,你還怕我再收你的錢啊?規矩就是這樣的,交了錢,明天退房退你押金二十。我都記上了,清清楚楚的,不會有事。去吧。
紅蓮看看再纏女人也不會開條子,又實在累得不行,就說,好了,算了,上去吧。
兩口子拿了鑰匙剛走到二樓,正要上三樓時忽然聽見下麵一陣人聲,女人顯然嚇著了,尖叫道,你們是什麽人啊?
一個聲音威嚴地說,公安局的,查房,好好配合!
女人就不吱聲了。
賴貨一聽嚇壞了,毀了!
紅蓮也聽到了,顫抖著聲音問,咋辦?
賴貨也不知道咋辦,下去肯定不行了,會和公安局的撞上的。上去到房間裏也不行,雖說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可沒有結婚證,誰會信啊?賴貨就急得一頭的汗。
紅蓮又急又怕,萬一讓公安局的抓了,罰錢都是小事,要是讓廠裏領人那可丟死人了!紅蓮抓住賴貨的手,咋辦?啊,咋辦啊?
賴貨也急得團團轉,一抬頭忽然看見走廊盡頭的廁所,拉著紅蓮躲了進去。
兩口子前腳剛走進廁所,那幫所謂公安局的後腳就上來了。挨著門的敲,開門開門,公安局的查房!隨著就是開門的聲音,然後是一頓問詢,叫什麽名字?哪兒的人?幹什麽的?來多久了……如此反複了好一陣子,漸漸到了廁所這邊。兩口子聽著外麵的動靜嚇得胸口騰騰地跳個不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縮作一團。一會兒查完了,還有人到男廁所裏看了看,大概沒看到什麽很快走了。
又過了一陣子外麵清靜下來。紅蓮悄聲說,走吧。
賴貨說,不中,這一層查完了,上麵還有沒查的。
紅蓮說,那怕啥?反正咱不住了。
賴貨吃了一驚說,走啊?
紅蓮說,還不走?等叫人家抓住了好看,是吧?
賴貨麵呈難色,囁囁嚅嚅地說,那也得再等一下。
紅蓮說,還等啥?
賴貨說,萬一公安局的在下麵把守著哩。
紅蓮一想,就是!這才呆著不動了。
兩口子又呆了一陣子,聽見傳來一陣許多下樓的腳步聲,似乎還有女人,聽見幾個好像是公安局的人的聲音說,幹什麽不行啊,非幹這個?沒人吭聲,隻有雜遝的腳步聲漸漸下去了。
直到腳步聲消失了,兩口子才鬆了一口氣。
賴貨說,走了。
紅蓮長出一口氣,伸了伸,這才發現渾身汗津津的了。
紅蓮說,走吧。賴貨說,走。拉著紅蓮走到門口停住了。
紅蓮說,咋了?賴貨示意她別出聲,然後小心地探出頭想看看外麵的情況。
一個女人打著哈欠懶洋洋地走進來,一睜眼看到賴貨的腦袋,嚇得啊地大叫一聲連滾帶爬地跑了。
賴貨也嚇了一跳,不過他沒有半點遲疑,拉著紅蓮一溜煙地逃了。
兩口子走到門口的時候不見了。賴貨有點怕,不覺住了腳。紅蓮看看小聲說,還不快走!賴貨這才癔症過來,趕緊躥了。
來到街上,往四下裏看看,這時候的大街比他們剛來時清靜多了。紅蓮問,咱現在上哪兒啊?賴貨沮喪極了,恨恨地說,回去!
紅蓮說,回去?
賴貨說,回去!
紅蓮說,咱不知道回去的路啊?
賴貨說,順著原路慢慢走。
紅蓮說,那得走到啥時候啊?
賴貨說,走到啥時候算啥時候!
紅蓮沒辦法,隻好跟著走。
賴貨走的很快,噌噌噌,一會兒就竄出多遠去。
紅蓮緊走慢走地攆著還是被撇下一大截子,你走恁快恁啥?等等我。
賴貨好像沒聽見一樣,依舊噌噌噌地走著,嘴裏嘟噥道,這是人過的日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