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紅麥又一次去看了司馬。

那天,司馬月玲找到紅麥猶猶疑疑了半天,說,大姐。

紅麥哎了一聲。

司馬月玲說,大姐,你能陪我去一趟醫院嗎?

紅麥沒聽明白,一怔,問,去醫院?

司馬月玲說,嗯。

紅麥說,弄啥啊?你不得勁了?看看司馬月玲不像有什麽病的樣子。

司馬月玲說,去做手術。

紅麥這才想起司馬月玲懷孕的事來,她答應了司馬月玲要替她保密的,自己要是陪她去紅蓮和沈翠肯定會知道,那就保不住密了。

司馬月玲見紅麥矜持著,哀哀地乞求說,大姐,求你了!

紅麥就把她的擔心說了。

司馬月玲說,嗯,是的,那你與她們講,自己曉得就好了,不要到處亂講就好了。

紅麥說,中。

司馬月玲見紅麥答應了也沒顯出特別的高興來,隻是略微放心了些,說,大姐,你耽誤的工資我會補給你的。

紅麥卻熱情起來,唉,別說那了,誰沒個難處啊?啥時候去啊?

司馬月玲說,你看你什麽時候方便啊?

紅麥說,別管我,我啥時候都方便,得看你。

司馬月玲看紅麥說得真誠,就說,明天吧。

紅麥說,好。

司馬月玲說,謝謝你。

在老家替人家辦了事,人家表示感謝從不這麽說的,要說也隻會說,麻煩你了。乍一聽還真不習慣,紅麥就笑笑,沒事,放心吧。

紅麥說了,又問,還有事嗎?

司馬月玲說,沒有了。

紅麥說,那我走了。

司馬月玲哎了一聲算是說妥了,忽然又想起來,說,大姐!

紅麥站住了,還有啥?司馬月玲說,明天請假……

紅麥打斷她說,我知道。

司馬月玲說,不是,大姐,你不能說陪我看病!

紅麥一想,還真是,要不就露餡了,笑笑說,好。

第二天司馬月玲找了陳師傅請假,陳師傅聽了一愣,你老公不是要來了嗎?你怎的還請假啊?

司馬月玲說,是啊,本來我老公要來了,家裏出了事兒,他都回去了,要我也回去看看。

陳師傅說,是啊,怎的那麽巧啊?哎,司馬,你別急啊。

司馬月玲說,我能不急嗎?家裏出了那麽大的事!

陳師傅說,不是,我是說你要沉得住氣,別急出病來。

司馬月玲這才懂了,我知道。

陳師傅說,你請假幾天我可以批,一個月就得廠長批了。你跟我說,我知道了就好了,你還得找廠長。

司馬月玲轉身就找廠長去了。

司馬月玲走了不久,紅麥找到陳師傅說,我想請一晌午假。

陳師傅說,怎的了?

紅麥說,我可能病了,想去看看。

紅蓮聽到了,問,姐,你咋了?

紅麥說,身上不得勁。

紅蓮說,哪兒不得勁啊?

紅麥說,肚子疼。

陳師傅笑笑說,哦,這個可馬虎不得。

紅蓮走過來,啥時候開始疼的啊?你咋沒跟我說啊?說著話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紅麥。

紅蓮的動靜大了,惹得許多女工都紛紛看她姐妹倆。沈翠自然也聽到了,大姑,礙事嗎?

紅麥不好意思了,沒事,你幹活吧。

紅蓮還不放心,要緊嗎?厲害嗎?要不,現在我跟你去看看吧。

紅麥說,看也看不出來,得檢查檢查才中。

紅麥原以為這樣一說紅蓮就安靜了,沒想到紅蓮一聽檢查更緊張了,立刻對陳師傅說,明兒個我也請一天假陪我姐檢查去!

紅麥說,你去弄啥啊?

紅蓮說,說哩,我陪著你檢查檢查咋了?

紅麥說,不用。

紅蓮說,啥不用啊?萬一有個啥的跟前連個人也沒有,那會中?

紅麥說,能會有啥?不會有啥的。

紅蓮說,那不中!陳師傅,明天我也請假一天!

紅麥哭笑不得,妹妹那麽跟她親讓她心裏熱乎乎的,可是司馬的密看來保不住了。哎,人啊,有時候好心不一定都讓人快樂啊。不過,眼下紅麥不好解釋,隻好先由她,晚上再跟她說了。

晚上,紅麥還沒開口紅蓮就把她拉住了,姐,你咋回事啊?不得勁也不說不一聲!

紅麥說,你不知道……

紅蓮截斷她說,那是哩,你不說誰會知道啊?妹妹、侄女都呆這哩,又不是沒人管你!

紅麥一看紅蓮生氣了,吞兒一聲笑了,把紅蓮嚇了一跳,姐,你……?

沈翠也定定地看她,大姑?

紅麥說,我沒事。

倆人還是驚疑不定地看著她。

紅麥說,我真沒事。

紅蓮說,沒事你還請假?

紅麥看看不把司馬的事說出來是不中了,就說了。

紅蓮很意外,啥?司馬懷孕了?誰的?

紅麥說,好了,別問了,又不是啥光彩的事兒,知道就妥了,別往外說,人多嘴雜不一定惹出啥事來。

紅蓮說,那是。

停了停,又問,那你明兒個得耽誤了啊!

紅麥說,誰沒個難處啊。

紅蓮說,說哩!

紅麥說,就一晌午,我歇晌就上班了,沒事。

紅蓮說,一晌午也好幾十塊哩!

紅麥說,掙不完的錢。

紅蓮說,掙不完的錢就不掙了?

紅麥說,我沒說不掙啊!

紅蓮說,那你這是弄啥唻?

紅麥說,好了,我願意,中了吧?

紅蓮說,你還怪大方了?你有錢,是吧?你有錢你別出來啊?要是親戚鄰居的說啥也得幫,這算啥啊?

紅麥說,一個廠裏的,眼熟麵花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找到咱了咱能不管?

紅蓮說,一個廠裏的算啥啊?別看這會兒親的跟沒出五服樣,要是一走,天南海北的,這輩子誰都見不著誰了,還能咋的啊?說了還不解氣,又說,皇帝佬還不空使人哩,她算啥啊?說使你就使你,跟使喚狗的樣,咋恁光棍啊?看見沈翠捂著嘴吃吃地笑,紅蓮才發現自己說走嘴了,就不吭聲了。

紅麥並沒計較紅蓮,而是看紅蓮真生氣了有些感動,老家有句俗話,親不親碗裏看,也說親不親打斷骨頭連著筋,看來一點不假啊!於是說,司馬說了補給我的。

紅蓮沒聽懂,問,啥?不給你?憑啥啊?不給你不去!

紅麥說,不是不給我,是補給我!

紅蓮這回明白了,氣順了,說,這還差不多。又說,她要是不給你,我跟她要!

紅麥說,不給再講。

紅蓮說,不給不中,掙個錢是容易的嗎?

第二天紅麥就陪著司馬月玲去了醫院。先是在公交車站會合,然後一起去了市裏的婦女兒童醫院。

紅麥以為很快就能回來的,沒想到去了才知道遠沒她想的那麽簡單。先是掛號,再是排隊,最後才能挨著手術。紅麥沒進過大醫院,就連鄉衛生院也很少去,不知道掛號是咋回事,去了才知道就是交錢領個病曆本,一張窄窄的所謂掛號的紙條,然後才能去各個門診排隊。紅麥拿著那張窄窄的紙條反反複複地看了半天也弄不明白有啥用,難道沒這張窄窄的紙條醫生就不會看病了或者病人就找不到門診了?

拿著病曆本和掛號條排了半天隊才去了門診,又去交了手術費再被告知,下午才能作手術。紅麥一聽就急了,我就請了半天假啊!

司馬月玲說,沒事,你再請半天就好了,我會補給你一天的工資的!

紅麥說,不是補不補的事,是沒請假,廠裏要是罰我了哩?

司馬月玲說,你再請半天假嘛。

紅麥說,那不還得回去?

司馬月玲說,不用,你打個電話就好了。

紅麥這才想起來,就把司馬月玲遞過來的手機接了,忽然想起來,哎呀,我不知道沈翠的電話號碼啊?

司馬月玲也急了,你怎的會不知道沈翠的電話號碼呢?

紅麥說,老家的電話號碼存在沈翠手機上,要打了拿過來就打了,我又打不著沈翠的手機,就沒記。

司馬月玲問,那你還記得誰的電話啊?紅麥說,我誰的電話都不知道。司馬月玲一時也不知道怎麽辦了。

紅麥看了看天說,要不我回去請完假再過來吧。司馬月玲說,算了,你別回去了,廠裏要是罰你算我的。

紅麥說,這不合適。

司馬月玲說,沒事。說完想起來,說,大姐,我想起來了,我手機裏有苗春秀的電話,你給她打個電話要她幫你請假就好了。

紅麥也想起來了,不過還是為難,說,我跟苗春秀不熟啊。

司馬月玲說,那有什麽啊,不就一句話的事嘛。說著把手機遞了過來。

紅麥接了,問,多少啊?

司馬月玲這才知道紅麥不大會用手機,就替她把苗春秀的電話找到了,按了撥打鍵忙又掛了,說,不行,我說請假回家了,就不會遇到你。你要打給她就露餡了。

紅麥說,那咋辦?

司馬月玲說,沒事兒,你用公用電話打給她。

兩人就到醫院外麵的一個小賣部裏給苗春秀打了電話,請她幫忙讓紅蓮替自己再請半天假。苗春秀滿口答應,兩人才放了心。

紅麥說,有個手機真方便啊!

司馬月玲說,是啊,你也買一個吧。

紅麥說,我跟你不一樣,有親人跟著哩,用不著多少,就這一會兒,尋常用不著的。

看看時間還早,司馬月玲說,咱們先去吃飯吧。紅麥說,好吧。

兩人吃完飯,歇了歇,又到醫院來了。還沒挨到司馬月玲,兩人坐著沒趣就聊了起來。司馬月玲問,大姐,你作過手術嗎?

紅麥說,沒有。你哩?

司馬月玲說,我作過的,沒事的。

紅麥本來想說,既然作過,為啥還不小心啊?話到嘴邊才覺得不合適,一時找不出話來,就哦了一聲。

司馬月玲說,沒作過手術你怎的避的?

紅麥開始沒聽懂,問了兩遍才算懂了,坦然說,結紮了。

司馬月玲問,你紮他紮?

紅麥說,我。

司馬月玲說,可是吃虧的哦。

紅麥說,兩口子講啥吃虧不吃虧啊。

司馬月玲問,為什麽是你不是他?

紅麥說,本來是他,可聽人家說男人紮了對身體影響比女人大,我就紮了。

司馬月玲笑了,你好疼他的喲。

紅麥說,哎,沒辦法,好些事還指著他幹的啊。他要是身體不好,吃虧的就不是他自己,而是俺一家了。

司馬月玲佩服起來,大姐,你考慮的滿周全的嘛。

紅麥說,哎,不想周全不中啊。俺那兒把男人也叫外人,是要他把外頭的事幹好的,外頭的事兒多,掏勁也大啊。

司馬月玲聽了很新鮮,外人?那你呢?

紅麥說,家裏的啊。

司馬月玲重複道,家裏的,家裏的。重複了兩遍大概覺得好笑就哈哈地笑起來。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就輪到司馬月玲了。

紅麥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再看看等著作手術的還是不少。這很出乎紅麥的意料,不過也難怪,她天天坐在車間裏埋頭在縫紉機上,眼睛看的耳朵聽的心裏想的都是縫製衣服,哪裏管過這些?看著看著,紅麥就看出玄兒來,作手術的人盡管多,可沒幾個是正經丈夫陪著妻子的,好多都是像她和司馬月玲這樣的女人陪著女人,還有些就女人自己,不用說她們的情況跟司馬月玲也差不了多少。紅麥忽然發現幾個稚嫩的麵孔,看那樣子最多不過十七八歲,陪伴她們的多半的爸爸媽媽,爸爸媽媽一臉的愁苦,女孩子正相反沒事一樣笑嘻嘻的。紅麥不由地歎了口氣,唉,現在的孩子啊……

紅麥正看得心裏七七八八的司馬月玲捂著肚子一臉淒苦地出來了,看到紅麥像看到親人一樣地叫道,哎,疼死我了。

紅麥趕緊上前扶住她,小心地把她攙到就近的一張椅子前。

司馬月玲坐下來,又長長地哎了一聲。

兩人坐著,都沒有說話。坐了一會兒,司馬月玲說,大姐,我們回去吧。

紅麥說,你能走嗎?

司馬月玲唏唏咳咳地蹙著眉很無奈地說,哎,走吧。

紅麥攙著司馬月玲走到醫院門口,準備往公交車站去的時候被司馬月玲攔住了,大姐,打個的吧。打的紅麥是知道的,就是覓車,但她沒有覓過不知道怎麽覓。司馬月玲就指著從她們麵前開過去的一輛輛出租車說,這就是。

紅麥就把手舉起來,哎哎哎地叫個不停,惹得許多人都紛紛看過來。紅麥沒注意到路人看她,隻看見那些出租車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呼呼地從麵前一輛接一輛地開過去了。紅麥很奇怪,哎,它咋不停啊?

司馬月玲想笑卻又不敢笑,緊緊地摟著肚子說,大姐,大姐。

紅麥這才轉過身來,看看司馬月玲,還是弄不明白為啥別人一招手出租車就停了,她揚著胳臂喊了半天還攔不下一輛,它咋不停啊?是不是嫌咱沒錢給他啊?

司馬月玲說,大姐,你看到是空車再攔?

紅麥更驚奇了,空車?

司馬月玲說,就是上麵沒客人的。

紅麥還是不解,沒客人?

司馬月玲看看一時解釋不清,發現一輛空的出租車開過來就招了招手,出租車穩穩當當地在她們身邊停了下來。

紅麥現在不單是不解簡直是驚奇了,哎,你一攔他咋停了?這車也看人啊?

司馬月玲上了車才慢慢地跟紅麥解釋了,聽得紅麥臉一下紅了,沒出過門真是少見識啊,丟人啊!

出租車在一個村子裏停了下來。紅麥攙著司馬月玲下了車才發現不對勁,這是哪兒啊?不對啊,咱走錯了!

司馬月玲說,沒錯,是這裏。

紅麥說,不是!慌著招呼還沒開走的出租車,被司馬月玲攔住了,是這裏!紅麥看著司馬月玲忽然有點怕,這咋作完手術腦子還不好使了呢?

司馬月玲說,我們租的那個房子被我退掉了,重新在這裏租了房子。

紅麥聽了有點意外,不管咋說租房子當初也是她倆的主意,現在咋不吭聲就退了呢?不就是該出的房租還沒給你嗎?

司馬月玲也意識到了,說,大姐,對不起,我沒辦法,來不及跟你商量了。

紅麥想了一下,也是,房子本來就是人家租的,人家退也對。自己要是想住,再租就是了,貴也好解決,找人合租就是了。這樣一想紅麥心裏就氣順了,心裏不由地佩服,還是司馬聰明啊,要不萬一碰上誰那不全暴露了?

紅麥攙著司馬月玲七拐八拐才上了一幢小樓的二樓,把其中一間的房門打開了。房子不大,也不新,但是很幹淨,床、桌子、椅子、水桶、電磁爐、鍋碗瓢盆、菜板、菜刀一應俱全,就連油鹽醬醋、雞魚肉蛋、奶粉、青菜……都一樣不少。紅麥看了半天沒回過神來,看來司馬早就準備好了,可是沒見她怎麽出來咋就準備好了呢?司馬月玲沒理會她的驚訝,隻是說,大姐,想吃什麽你自己做吧。說著,一下歪倒在**。

紅麥沒說話,麻利地幫她打了一大碗荷包蛋,放了紅糖,熱騰騰地端到了司馬月玲麵前。

司馬月玲慢慢坐起來,看了說,喲,這麽多。大姐,你也吃些吧。

紅麥就不再客氣,給自己也做了一碗。吃完,紅麥看看天色說,司馬,我得回廠了,你自己照顧好自己吧。

司馬月玲說,哎,謝謝你啊,大姐!

紅麥說了沒事就要走,忽然想起來她還不知道這是哪兒呢。司馬月玲就跟她說了怎麽坐車,紅麥就依照司馬月玲說的坐車回廠去了。

過了幾天,紅麥放心不下又去看了看司馬月玲。

房子都是出租給天南海北的外地人的,租房的人進門出門都把房門一關,互相不大來往,自然誰都不認識誰,當然也沒有認識的必要,說不定住上三天一早起的又各走各的了。所以,要是來了記不住要找的人的房子也無從打聽,張三李四的說了也不會有誰知道,那就必須知道對方的電話,找不到了打個電話讓對方指點一下路線或者出來接一下都行。紅麥盡管來過一次了,可還是記不住。這也難怪,那時是跟在司馬月玲屁股後頭一起來的,又是大天白日的,現在是她自己一個人來的,還是傍晚,怎麽看都覺得不大對勁,影影綽綽覺得是這個地方,再看看又不像了,到別處去看看更不像,轉過來轉過去的走了半天還沒找到。折騰半天紅麥就急了,碰到人極力撇著囫圇半篇的普通話跟人家打聽。人家聽了搖搖頭走開了。紅麥碰到的人本來就少,這下更沒法找了。紅麥以為人家故意不告訴她,就急得什麽似的,直到這個時候才知道電話的重要性來,可惜她不記得司馬月玲的電話,不然到路口的小賣部裏打個電話讓司馬月玲接一下就妥了。

紅麥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聽見有人叫,沈紅麥,是沈紅麥嗎?

紅麥扭頭一看,正是司馬月玲,趕緊走過來。司馬月玲在這裏住了好幾天了,一個熟人也沒有,十分悶氣,乍一見紅麥還是喜出望外的,一把就把紅麥的手拉住了。

紅麥進門的時候看見一張小桌子上放著幾塊切開的西瓜,左邊一把小竹椅子,右邊一台落地扇,前麵一台電視,要是坐下來的話想必很是悠然自得。紅麥不知道用普通話該怎樣說這種很自得的情形,想了一會兒還是不知道,隻好用老家話說,嗬,怪滋呀!司馬月玲果然聽不懂,不過心裏明白紅麥是覺得她這日子很不錯,就笑了,邊招呼紅麥坐邊打開電扇,讓西瓜吃。紅麥坐了,關切地問候了,兩人就一邊吃著西瓜一邊閑聊起來。

閑扯了一會兒,司馬月玲問,你老公就要來了吧?

司馬月玲這一問紅麥才想起來,已經好幾天沒給全喜打電話了,上次讓他來他竟然東想西想的到南莊把爹娘搬了出來,現在不催他來了,不知道他在家又會想些啥。司馬問了,紅麥不好說那些,就說,家裏有點事,辦完就來了。

現在情況不一樣了,司馬月玲不像過去那樣催她了,聽了也就不大上心,隻是說,哦。

說了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就不說了。紅麥也不知道說什麽,說幹活,司馬月玲還不能上班,問她老公明顯不合適,問她懷孕好像故意找人家的難看……又坐了一會兒就走了。

紅麥從司馬月玲的出租房往村口走的時候無意中一抬頭看到了曹會計,嚇了一跳,慌忙躲到了一邊。

曹會計沒看到她,手裏提著些吃的匆匆忙忙地去了。

直到曹會計走遠了,紅麥才走出來,一邊走一邊想曹會計怎麽會到這裏來,難道他的家是這個村的嗎?不大像,沒開車,也沒騎車,還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走路還急匆匆的,也沒誰跟他打招呼……紅麥邊走邊想,想著想著忽然明白了,曹會計肯定是去看司馬月玲的!事實上紅麥盡管很替司馬月玲保密,自己心裏還是想知道她要保的是什麽樣的密,也一直在猜測,紅蓮更是猜得七七八八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赤橙黃綠青藍紫的,可沒有司馬月玲證實,猜測也隻能是猜測,這猜測就落不到實處,還在空中飄著,給人一種很不踏實的感覺,就越想證實。現在雖說還不算證實了,但也八八九九了,心裏還是兀自吃了一驚。再想想那也隻能是曹會計,別人根本不大可能。不過也不一定,聽沈翠說,手機能上啥子網,跟人家聊天,也有說對脾氣見麵的。見了麵以後就什麽樣都有的,有結婚的,有相好的,也有騙錢的,拐賣人的……司馬月玲是有手機的,不知道她是不是跟人家見麵了,又是哪一種……

回到宿舍,紅麥還是忍不住把她的發現悄悄跟紅蓮說了。

紅蓮一聽就說,那就是曹會計了!

語氣十分堅定,不容置疑。

紅麥問,你咋恁肯定啊?

紅蓮說,你咋恁笨哩?

紅麥不解,愣愣地看著她。

紅蓮看看沈翠想說什麽又不說了。

紅麥還在問,我咋笨了啊?

沈翠見紅蓮看她就知道紅蓮有話不好當著她的麵說,就借故出去了。

紅蓮這才說,你忘了你去對賬了?

紅麥這才恍然大悟起來,哦!

過了一會兒,紅麥說,沒想到打個工會恁難啊。

紅蓮懂紅麥的意思,立刻說,依我看司馬那樣子很樂意。

紅麥不同意,說,在人屋簷下哪敢不低頭。

紅蓮說,說哩!那恁些人咋偏偏是她不是人家啊?

紅麥一下說不出話來。

紅蓮好像還怕紅麥不明白似的,繼續分析說,叫我說她根本就很樂意——要是不樂意他也得不了手,他得了手她最起碼也不會呆這了,呆這也不會要他的東西還恁得意。紅麥一聽不禁連連點頭。

一會兒,紅蓮問,咋說的啊?

紅麥沒聽明白,問,啥咋說的啊?

紅蓮說,你不是叫他來的嗎?現在說啥樣了?

紅麥說,唉,算了吧,您哥我還不知道?不會有事的。

紅蓮不滿意紅麥半途而廢,說,你這人!到時候哭哭啼啼的別說我事先沒提醒你!

紅麥不高興了,你看你咋這樣說啊?

紅蓮說,好了,不說了,算我閑吃蘿卜淡操心,中了吧?

紅麥說,你看你……

紅蓮氣鼓鼓地卻什麽也不說了,一會兒想起來,哎,司馬叫你的錢給你沒有?

紅麥一愣,啥錢啊?

紅蓮說,你不是陪她耽誤幹一天活兒嗎?

紅麥說,哦,還沒。咋好意思要啊?

紅蓮單刀直入地問,她說給你了沒有?

紅麥說,沒有。

紅蓮氣起來,這就是不想給了,想賴賬!不給錢也得有句話嘛,連話都沒有就跟誰該的欠她的樣!不中,你領著我,我去給你要去!

紅麥說,趕恁急弄啥啊?人家還沒好哩。

紅蓮說,沒好哩就給你個麵兒也不見,好了影兒你都找不著了。

紅麥說,不會,司馬不是那樣的人。

紅蓮說,你咋恁容易相信人哩?誰都不會說自己是賴人,是不是賴人也不是用嘴說的,那得做出來,做出來才算,做出來不用說誰都知道你是啥人了!看看紅麥又說,唉,你心眼太軟了,拿不住個事兒。我看這事我不替你要,指著你是要不回來了。

紅麥說,我先去趟趟她的話,她要一點想給的意思都沒有再說。

紅蓮挖苦說,那就看看你的本事吧。

這樣,紅麥就不得不再一次去看司馬月玲了。

紅麥一路上都在想怎麽跟司馬月玲說要錢的事,要是非弄到紅蓮出麵跟她要錢那就毀了,就算要下來錢以後朋友就做不成了,這對紅麥來說有點得不償失,若是不要錢了紅蓮肯定不幹。紅麥想了半天才想出主意來,就跟她談工資談租房子談作手術,不信司馬想不起來給她錢的許諾,要是還想不起來,就說最近手頭緊來就沒給她買禮物請她原諒,她如果還泄不開話,就說她這一病耽誤了多少錢,一天合多少錢,這就說到鼻子上了。話說到這份上腦子再木的人都會清楚啥意思的,司馬若是還裝糊塗那就真的是成心賴賬,那就很可惡,那就非得把錢要下來不可!

紅麥拿好主意心裏輕鬆了不少,可沒想到司馬不在,一把大鐵鎖把出租房鎖得緊緊的。紅麥看了頭就轟地一下,難道真被紅蓮說中了?也許是買東西或者在屋悶得慌出門到處轉去了,那就等等吧。等了一會兒再等了一會兒還不見司馬月玲的影子,紅麥就沉不住氣了,就問了旁邊的鄰居。鄰居說,不清楚。紅麥聽了越發沉不住起來。

就在紅麥準備回去的時候,司馬月玲和曹會計滴滴溜溜地掂著東西有說有笑地回來了。紅麥趕緊上前打了招呼,司馬,喲,曹會計也來了。

曹會計猝不及防愣住了,司馬月玲趕緊說,我上街買的東西帶不了,正好碰見曹會計,他就幫我提過來了。

曹會計醒過神來,點點頭說,是,是。

紅麥冷笑了一下就被司馬月玲讓進了屋。

曹會計不便久留,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曹會計一走就剩兩個女人,又是很說得來的工友,按說應該能說得很熱鬧的,事實是倆人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麽了。司馬月玲首先打破僵局,說起了曹會計,說他人好,熱心。說了說見紅麥不說話也不回應她隻是冷笑,就說,唉,沒辦法,算我倒黴。這話倒把紅麥說愣了。司馬月玲說,廠裏那麽多人都沒事,就我中獎了嘛。

紅麥更糊塗了,中獎了?中獎跟廠裏那麽多人有啥關係啊?

司馬月玲就笑了,大姐,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啊?中獎就是肚子被搞大了嘛。

紅麥說,懷孕就懷孕了嘛,還繞恁些彎子。

司馬月玲說,中獎不是好聽些嘛。

紅麥問,那咋算你倒黴啊?

司馬月玲叫起來,哎呀,大姐,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全廠裏誰不知道啊?早就是公開的秘密嘍。

紅麥大吃了一驚,啥?

司馬月玲說,哎,對賬你知道吧?

紅麥點點頭。

司馬月玲說,對的什麽賬嘛,就是搞事的嘛。大姐,你想想,賬是陳師傅記的,要對賬也該找陳師傅對才對嘛,怎的就要找他嘛。

紅麥一想,可不是咋的?

司馬月玲說,所以說我倒黴嘛。

紅麥明白了,可也害怕了,照這麽說,曹會計早晚會欺負到她和紅蓮還有沈翠頭上的!頭一下脹大了,耳朵吱吱地叫喚起來。

司馬月玲見了問,大姐,大姐,你怎的了?你那次對賬……

紅麥搖搖頭。

司馬月玲說,哦,那就沒事了,以後他不會找你了。

紅麥問,咋?

司馬月玲說,他誰都不逼的,完全是自願的。

紅麥驚得眼睛瞪得大大的,啥?自願?

司馬月玲看著紅麥震驚的樣子卻不以為然,輕描淡寫地說,是的,自願。

紅麥盯著司馬月玲的眼睛就瞪得有點嚇人了。

司馬月玲說,幾個月不見老公你自己還不曉得是怎個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