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司馬月玲突然不催紅麥了。
自從司馬月玲跟紅麥商量好合租房子整天見了紅麥嘴巴就叨叨這事。紅麥耳朵眼兒裏天天被她用這事灌得滿滿的,就有點煩,說,你先叫您老公打過來再說。
司馬月玲說,我老公最聽我話了,隻要我一個電話,今天打明天就會到。關鍵是你,你老公什麽時候能到。
紅麥說,俺老公也快了,叫家裏安排一下就能來,路上一天一夜就夠了。
司馬月玲說,家裏有個屁安排喲。都幾天了也不見你老公有動靜啊。
紅麥說,不是說好您老公先來您先住的嗎?俺老公不用慌,等你們住夠了俺老公再來也不遲!紅麥說這話的時候心裏有點發虛。
最初倆人商量的好好的,司馬月玲和她老公先住,一個月房租三勾她出兩勾的錢。現在人還沒來就催紅麥,讓他快把全喜叫來。紅麥開始覺得她是為自己著急,還很高興,慢慢聽著不對味兒來。你老公還沒來就叫俺老公來,來了住哪兒?自然住租好的房子裏。這沒什麽,問題是全喜先來就得紅麥兩口子先住,那麽兩勾的房租誰出?聽她的意思是想叫紅麥出,因為你先住了嘛。可是現在紅麥看出了這一點,看起來你也不是個吃虧的人啊!最初一冒失許了,現在又後悔了,都是熟人後悔了不好說,就逼我,我才不上你這個當哩!
這樣,紅麥就給全喜打電話不積極了。
那天,紅蓮接了她嫂子的電話,就跟紅麥說,看樣子俺哥不想來啊。
紅麥說,咋了?
紅蓮晃著手機說,上東莊找咱娘去了。咱嫂子才打過來電話,我叫她跟他說,這幾天來最好,地裏沒啥活兒,再等就該有事兒了。說著,有點氣憤憤的。
紅麥說,等他叫家裏拾掇拾掇著哩。
紅蓮說,有啥好拾掇的啊?跟你老公公一說,黑了去看個門,他現在抬腿就管來。
紅麥說,我再問問著哩。
紅蓮一聽直眨鼓眼,咋不急了?這跟幾天前的紅麥可判若兩人啊!
紅麥就把司馬月玲自己老公不來光催全喜來的事兒跟紅蓮說了。
紅蓮罵,扣屁眼子嗍指頭的貨!那就再等兩天,她把不住了就該叫她老公來了。她老公一來她就該求你了。
紅麥說,我也是這樣想的。
紅蓮說,嗯,不管她,看她還有啥招兒!
紅麥和紅蓮這樣訂好了,沒想到司馬月玲也沒前幾天熱火了,什麽時候想起來了才會問一下紅麥,你老公什麽時候來啊?
紅麥哼哼哈哈地應付著。
過了兩天,紅麥還沒怎麽,紅蓮坐不住了,說,姐,你得想想辦法啊。
紅麥還沒明白,問,啥啊?
紅蓮說,你跟司馬啊。
紅麥這才想起來,司馬兩天都沒問過她了。就說,就是啊,司馬咋回事啊?
紅蓮說,別管司馬咋回事了,我是說咱不能等啊!
紅麥還沒意識到什麽,淡然說,不能等還能咋的呀。
紅蓮說,夜長夢多啊。
紅麥還是不明白,隨口說,那是。
紅蓮就急了,我是說他——你才走幾天啊,呆家裏就不安生,這要時間長了……不一定會弄出啥事來哩!
紅蓮這樣說了,紅麥才恍然明白了,說,是啊!那咋辦啊?司馬沒啥動靜了呀!要不我見了她再催催她。
紅蓮說,催她有個屁用啊!
紅麥急得頭上冒汗,定定地看著紅蓮。
紅蓮說,你就拉她直接去租房子!房子租了她就急了。
紅麥說,那得掏錢啊,還得現錢。
紅蓮說,那當然,就是要她先叫錢掏出來!錢一掏出來,不用你催,她自己就急了!
紅麥一想,這招兒高!拍了一下大腿,好!我明兒個就拽著她租房子去!
第二天傍晚吃飯的時候紅麥就跟司馬月玲說了。司馬月玲聽了很興奮,兩眼放光地望著紅麥,你老公要來了?
紅麥說,嗯。
盡管紅麥的聲音很輕,還是惹得邊上的女工們紛紛轉過頭來看。有人就問,大姐,你老公要來了?
紅麥不置可否地笑了。
女工們羨慕起來,哦,大姐老公要來了。
事情來得太突然了,司馬月玲有點猝不及防,真的?
紅麥點了頭,說,嗯!
司馬月玲說,那我們就租房子去吧。紅麥正中下懷馬上積極響應道,吃了飯就去!兩人當即跟陳師傅請了假,吃完飯就興衝衝地去了。
兩人前幾天已經打聽過了,離廠不遠有一片居民區,那裏有很多房子出租。第一次去路不大熟,再說也沒租過房子,不免磕磕絆絆的。當地的房子不像紅麥老家的房子那樣中規中矩的,要麽三間要麽四間的堂屋、一間或兩間的灶屋、門樓、院子,而是沒什麽成規,愛怎麽蓋怎麽蓋,因而那房子就蓋得五花八門的,有兩間、三間的瓦房,也有一間或兩間的兩層樓或者三間四間的兩層或三層樓,沒有院子,也沒有單獨的灶屋,瓦房會配有單獨的茅房,樓房根本看不到茅房。問了,人家嘰哩哇啦的說些什麽壓根就聽不懂,紅麥和司馬月玲撇著各自認為說得通的普通話跟人家說,人家也聽得如墜五裏霧中。最後提到房子人家才聽懂了,伸著指頭問她們要五百的還是三百的。五百的自然不會要,也伸了指頭要三百的。
那人就帶她們去看房子。
兩人跟著人家慢慢的走,心裏想著前麵某一處可能就是了,可那人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就走過去了,如是再三,漸漸走到村外去了。
紅麥有點害怕,下意識地拉住了司馬月玲。
司馬月玲開始還不以為然,再走也虛了,步子就慢下來,終於停了。
那人開始沒發現,又走了一小段路,可能聽不到後麵有動靜了,才回過頭來,說,還在前麵呢。兩人一聽更怕了,還在前麵?那到什麽地方去了?這時候天也漸漸地暗下來,兩人就想回來,可沒看到房子就回來紅麥覺得有點不好說。關鍵時候還是司馬月玲,說,太偏了,不看了。那人說,房子很好的,不是偏了點的話三百根本不行的。司馬月玲說,太偏了,二百也不會租的。就回來了。
兩人又回到村裏挨家挨戶地問,終於看了房子,不是太貴就是太吵,看了幾家也累得不行。
司馬月玲說,唉,明天再看吧,累死了。
紅麥說,明天又得耽誤加一個班啊!
司馬月玲說,那怕什麽啊?
紅麥說,你說哩,耽誤加班就耽誤掙錢啊!出來不就是掙錢的嗎?
司馬月玲說,說是這樣說,錢哪裏掙得完哦。
紅麥說,不中,今兒個無論咋說都得定下來!
司馬月玲說,那急什麽嘛。
紅麥說,今天要是定不下來,再看房子你自己來,我是不來了,累不說,還耽誤加班耽誤掙錢,太不劃算了!
司馬月玲吃吃地笑了,說,你喲。好了,回去吧,明天我自己看房子,行了吧?
紅麥原本是想激將她的,沒想到她居然痛痛快快地答應了,這倒能省自己不少勁兒,可她看上的房子自己能相得中嗎?一時不知道說什麽了。
司馬月玲就拍了一下紅麥的肩膀,走了。兩人就回來了。
紅麥剛走到廠子大門口紅蓮就和沈翠迎了上來,咋才回來啊?上哪兒去了?正說要去找你哩。
紅麥說,看了幾家房子,累死了。
紅蓮問,定好了嗎?
紅麥說,沒有。
紅蓮說,去恁長時間咋還沒定啊?
紅麥說,我說今兒個一定要定下來,她不幹。
司馬月玲一直在聽,知道她們在說租房子的事,可是她們說的是老家話她聽不懂,現在見紅麥指著她,猜著怎麽回事了,就打包票明天自己去也一定搞定。
紅蓮說,那會中?你們兩個人的事叫你一個跑算怎麽回事?司馬月玲很大度地說,沒得事了。其實紅蓮心裏想的不是這回事,而是不放心,萬一司馬月玲租的房子紅麥看不上,住著別扭那不是給自己找不得勁嗎?念頭忽然一轉,覺得司馬月玲自己去也好,最起碼她得先把房租錢墊出來,這樣紅麥想出多少就主動了。就說,哎,那可太麻煩你了。
紅麥可想不了這麽多,立刻說,明天我還跟你一塊兒去吧。
紅蓮急得直向紅麥擠眼,紅麥竟然沒看見,不過沒什麽,因為司馬月玲說,沒得事的。
過一天,司馬月玲對紅麥說,房子租好了。
紅麥很驚喜,是嗎?在哪兒?
司馬月玲說,下班我就帶你過去看。
紅麥說,好。
一會兒,紅蓮和沈翠也都知道紅麥的房子租好了,說下班了過去看看。
吃晚飯的時候,司馬月玲說,過去看看嗎?
紅麥有點急不可耐了,說,去啊!
司馬月玲說,你會喜歡的。
這樣說了,紅麥還是忍不住再一次問詢司馬月玲房子怎麽樣。
司馬月玲笑了,不說了,馬上你就去看了,看了就知道了。紅麥馬上就跟紅蓮和沈翠說了,紅蓮和沈翠也想去看,但還是說,明兒個下班了再去看吧,明兒個就是星期天了不用加班,還能把賴貨叫來一起去看。紅麥想想也是,等司馬月玲喊她的時候她已經到車間裏幹活去了。
星期天司馬月玲就領著一夥兒人熱熱鬧鬧地看房子去了。這夥兒人裏除了紅麥姐妹、賴貨、沈翠還有他們的幾個工友,都很新奇,也有點羨慕,幾個人結了婚的還在心裏偷偷地準備著,要是不錯的話她們也打算把她們的老公喊來住幾天。
房子在村子外,不是遠離村子,隻是在村子的邊上,不算偏僻但絕對不熱鬧,往前麵幾步遠就是一大片莊稼地,隻是地裏沒怎麽種莊稼,邊上挨著也有幾戶鄰居。紅麥覺得有點偏,要是回來晚了黑燈瞎火的不方便不說,也有點不大安全。
紅蓮看了說,沒事,他來了就不是你一個人了,怕啥?
賴貨說,就是,這多清寂啊,想咋的咋的誰也挨不著。
紅蓮就拿眼瞪他,是的,就你說的鐵!
賴貨說,不是咋的?呆莊裏頭人多事雜不定有啥事哩。
紅蓮一聽有道理,才明白剛才是自己想邪了。
大家看了也都說,不錯,就誇司馬月玲怎麽這麽會找,找到這麽合適的房子。
司馬月玲笑起來。 開了門,紅麥就皺起了眉。許是很久沒住人了一股黴味撲鼻而來,蚊子卻絲毫也不覺得,嚶嚶嗡嗡地唱著歌歡迎每一個願意光臨的人,大概早就習以為常了吧。房子很小,甚至不如紅麥家的灶屋大,屋頂是幾塊大號的石棉瓦,一看就知道是倉促蓋起來專門為外地人臨時租住的。屋子小就小了,裏麵配的家具也很差,一張竹板床,兩把小竹椅,一個小桌子,全都十分破舊,烏眉皂眼的看著就讓人反胃,地板是水泥的,但卻潮乎乎的,似乎永遠也不會幹的樣子。
沈翠剛一進門就叫起來,她的腿被蚊子叮了好幾個包,癢癢的十分難受。沈翠掃了一眼,驚道,這咋住啊?
沈翠這樣一說,紅麥心裏更難受了。也有人怕司馬月玲麵上難看,說,哎,出門在外的還能怎樣?就這樣湊湊合合就行了。
紅蓮看了看說,啥事都在人,好好的收拾收拾還不錯的,出門在外又不是呆自己家,要恁講究幹啥?
紅麥一想,也是,反正住不了幾天。就說,那我叫住室裏桶拿過來打桶水,再把刷子拿過來先叫東西刷一遍。
司馬月玲說,對嘍,哎,我這個腦子怎就沒想到哦。大家看了,比比廠子裏窗明幾淨的宿舍一下沒了興致,慢慢地都走散了。
紅麥回去拿水桶,賴貨和紅蓮幫司馬月玲把東西搬出去,把屋子打掃了一遍。沈翠幫不上忙,站在一邊走不是留不是的,就說,我想去買點東西。
紅蓮說,去吧,早點回去,別亂跑,也別亂逛。
沈翠說,知道了。就走了。
東西少,地方又小,三個大人三下五去二很快就收拾完了,單等著紅麥拿桶來打水再把東西洗刷一遍。站著沒趣就閑說著話。司馬月玲和紅蓮說不到一塊兒,又不能不說,有點別扭,慢慢就不說了。剛才忙不覺得,一閑了才覺得身上被蚊子叮了幾個紅豆豆,很癢癢。賴貨就想走。
紅蓮說,咱姐就該來了。
賴貨無奈,隻好說,那就再等一會兒吧。
賴貨不認識司馬月玲,跟她也說不上話,站著沒事,為了不那麽無聊一邊吸煙一邊裝著饒有興趣地看房子,看房子周圍。看著看著,賴貨心裏忽然一動,走到紅蓮身邊悄聲說,紅蓮,咱也租一間吧?
紅蓮說,租它弄啥?廠裏房子住著多好啊,還不花錢!
賴貨聽著不入耳,就說,是好,好,咋不好啊?
紅蓮知道賴貨的心思,還是說,那你還說啥?
賴貨說,這是人過的日子嗎?
紅蓮不耐煩了說,好了,你中了吧。成天價就恁些事兒,還像個男人嗎?
賴貨有點委屈,說,這還是人過的日子嗎?
見紅蓮不理他,就問司馬月玲,這房子多少錢一個月啊?
司馬月玲說,三百啊。
紅蓮聽不進去了,又衝賴貨,你好了!再便宜也不租!
正說著,紅麥來了。
兩口子趕緊幫著收拾。
賴貨還不死心,問紅麥,大姐,等您這房子到期了俺租著咋樣?
紅麥隨口說,中啊。說完了忽然想起來,你不呆廠裏住的好好的嘛,租房子幹啥啊?死貴!
紅蓮說,就是。
賴貨就輕輕嘟囔了一句,這是人過的日子嗎?
紅麥聽見了,說,家裏是得勁啊,可是家裏不掙錢啊。唉——
一會兒收拾完了,紅麥問司馬月玲,您老公什麽時候來啊?
司馬月玲笑起來,說,我已經告訴他了,過兩天就到了。
紅麥說,哦,那就好。
想起來,說,我叫房租給你吧。
司馬月玲說,先不用,等你老公來了再給吧。
房子租下來了,紅麥還是有點怕,萬一到時候司馬月玲要跟她對半攤那就糟了,不如現在弄明,要是覺得不合適就不住了,算她一個人的去。說到底還是現在弄清楚的好,最後扯不清的話為幾十塊錢鬧得不歡而散不值得,畢竟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工友。紅麥見司馬月玲不肯,心裏有點堵。
紅蓮見了,笑著說,司馬,您倆的房租咋算的啊?
司馬月玲說,早就說好了的哦。
紅蓮還是問,怎麽攤的啊?
司馬月玲說,我和我老公先住,我出三分之二。怎麽了?
紅蓮說,沒事啊,我就問問。
司馬月玲說,你姐姐知道的啊。
紅麥趕緊說,嗯,是的,是的。現在我把錢給你吧,反正早晚都要給你的。說著就去口袋裏掏錢,看了看,說,呀,不夠,等我回去再給你吧。
紅麥想著把自己應該拿的那份房租給司馬月玲,可一轉眼還是忘了,沒等她再想起來,司馬月玲找她來了。
那天,紅麥碰上司馬月玲打了招呼,問,你老公來了嗎?
紅麥隻是隨口問問,不想司馬月玲笑了笑,很勉強的樣子,說,等會兒再跟你說吧。
紅麥聽了心裏咯噔一下,不知道她前陣子還急得吱哇亂叫的現在咋突然沒聲了,問她又是這樣藏頭露尾的,不過,人家不說她也無從知曉。
有次紅麥剛要從廁所裏出來,司馬月玲來了,大姐,你等一下。
紅麥以為她要自己等她一起回車間,沒想到司馬月玲根本就沒有方便的意思,還把她拉到了一邊,看這架勢不像碰巧遇上的,倒像尾隨過來的。紅麥問,有事?
司馬月玲說,哦。
紅麥就看著她,等她發話。
司馬月玲像是很為難地歎了口氣,說,我老公不來了。
紅麥問,咋了?
司馬月玲說,我不讓他來了。
紅麥一驚,問,咋了?忽然想到了房子,看司馬月玲這樣子估摸著可能是她要退房子人家不退,找她商量房租來了。
紅麥的心立刻提起來了,正忐忑著,就聽司馬月玲哀憐地說,大姐……
紅麥心裏撲騰一下,要是司馬月玲直接跟她說房租每人一半的話,她咋說才合適呢?
司馬月玲見她半天沒說話,又叫,大姐!語氣裏似乎充滿了乞求。
紅麥沒法不吭聲了,說,啥事啊?
司馬月玲卻歎口氣,不說話了。
紅麥看了看她,一臉的迷惑不解,你咋了?
司馬月玲往四下裏看了看,沒看到什麽人,這才貼近紅麥的耳朵悄聲說,我懷孕了。
紅麥失聲叫起來,啥?
慌得司馬月玲要捂她的嘴,大姐!
紅麥想起那天她和司馬月玲一起看房子的情景來,難道是第二次司馬自己去看房子被壞人欺負了?再一想,不對啊,這才幾天啊?咋會就懷孕了呢?看司馬那樣子不像是裝的,這就怪了。
司馬月玲看著紅麥滿臉的驚詫,低了眉,說,甭問了,也別跟人說。
紅麥很驚異,也說不出別的來,就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