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法華寺

這日一大早沈府前院便準備好了馬車。方氏和沈靖婉用完早飯,邊往前院走方氏邊叮囑道:“去了法華寺,你先去上香,然後再替娘把這些香油錢捐給方丈。一路上小心些,上了香就早些回來,今日去寺裏的人多,仔細別被人衝撞了。”

“知道了,娘。”沈靖婉在馬車旁回身站定,見方氏握住手帕捂著嘴低低咳嗽,忙道:“外麵風大,娘,你快回去歇著吧。”朝一旁的海棠和秋荷招招手,“快送夫人回房。”

“娘無事,你快走吧,別誤了時辰。”方氏看著沈靖婉上了馬車,才轉身領著眾丫鬟回了後院。

“等了多久?好不容易等到我爹出門,我娘帶我哥去相看姑娘,我才偷偷溜出來的。”將軍府側門的巷子口,白晴掀開簾子上了馬車,急匆匆道。

沈靖婉正倚著迎枕看書,聞言放下手裏的書卷,“好端端的,你娘帶你哥相看什麽姑娘?”

“給我找嫂嫂呢。我哥哥都二十了,平京城中像他這麽大的男子早就成親生子了,他卻連親事都沒定下來。他又常年在漠北,難得回來一次,再不把親事定下來,等下次回來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呢。”白晴伸伸腰倚到沈靖婉身旁,身下的馬車骨碌骨碌轉動起來。

馬車轉動,帶動車簾被冷風掀起一角,寒氣浸了進來。碧巧從隔間拿出兩個小巧精致的手爐,遞給兩人。

沈靖婉接過一個手爐攏入袖中,低頭想了想,慢慢開口,“你們家除了你和你哥哥,再無別的兄弟姐妹。你哥哥在漠北已經曆練了好幾年,現下又立了軍功,不如讓他回來,憑著軍功在平京城謀個好的職位,再給你找個嫂嫂,一家人在一起,豈不很好?”

“你怎麽和我娘說的一樣?”白晴抱著手爐,吃驚的看著沈靖婉,“不過我哥哥可聽不進去,他心裏隻有他那群戰場上的兄弟。”

“你也幫你娘多勸勸你哥哥,還是讓他盡早回來的好。”她沒有哥哥,小時候經常是白彥帶著她和白晴玩耍,兩家親厚,白彥就如她的親哥哥般,她不願再聽見白彥戰死的消息。

“你今天怎麽了?老讓我哥哥回來幹什麽?”白晴歪歪頭,疑惑問道。

“為了你好,你想想,你哥哥要是回來了,你娘天天催著他給你找嫂嫂,不就沒空管你了。”沈靖婉笑眯眯看著她,心底回憶了下,白彥戰死大概是明年中秋前後,正好在太子薨,幾位皇子爭奪帝位之前。

“對呀,我怎麽沒想到。”白晴眼睛一亮,開心地笑了起來,“回去我就纏著我娘不許哥哥去漠北了。”

馬車一路行駛,很快就到了翠山的半山腰。剛在法華寺門口停穩,白晴便急忙下了馬車,道:“你先去上香,我等會兒就去找你。”

“你去哪兒……翠容,快跟著晴姑娘。”沈靖婉從馬車上下來,晴兒沒有帶丫鬟,怕她出事,急忙吩咐翠容。

“是,小姐。”翠容趕緊追著白晴去了。

她們來的早,寺裏還沒有多少人。和碧巧進到正殿,點了三炷香,向著威嚴莊重的佛像跪下,沈靖婉摸摸頸上的玉牌閉上眼,內心虔誠無比。她感激上蒼,不論是天上的哪位神佛讓她得以重活一世,她必定會好好的活,不會讓上一世的那些錯誤延續,再重蹈覆轍。

上過香,又向住持捐了香油錢,寺裏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還沒看見白晴和翠容的蹤影。問過前殿的小師傅,往後院尋了過去。

法華寺倚山而建,風景優美,時不時便有夫人小姐攜著家眷來這裏住上幾日,後院整理的甚是幹淨清幽,尋常人難能踏進一步。

沈靖婉和碧巧在後院找了半晌,都沒看見白晴和翠容。因著是在半山腰,要比山下冷,寒風也要淩冽一些。雖然圍著狐裘披風,手裏又抱著手爐,但沈靖婉白瓷似的臉仍然被寒風吹得紅了。

碧巧看了心疼,正好走到了一個禪房的廊下。這禪房位置頗好,正好把寒風都擋住了。碧巧見四周僻靜,便道:“小姐,這後院路徑曲折,範圍又大,說不定我們和晴姑娘在哪裏錯過了,不如你在這廊下歇一歇,我再去找幾個小師傅問問。”

“也好。”沈靖婉點點頭,她的身子骨剛好,在後院中頂著寒風轉了許久,是有些吃不消。

“小姐,我很快就回來。”碧巧掏出手帕墊在廊下長椅上,扶她家小姐坐下,然後便離開了。

沈靖婉攏著雙手抱著手爐眺望廊外,對麵不遠便是蒼涼的山巒,山巒間竹林樹木高低有錯,雖樹葉都已掉光了,但等到明年春日便會重新綻放嫩葉,到時樹木蔥蘢,山巒疊翠,此間風景甚好。

她上一世嫁給宋宣後極少出府,已經有好幾年沒見過那般美景,想了想,真是十分懷念,不由想著等到了明年春日,要和她娘還有靖柔靖庭一起到這寺裏來住上幾日。

“婉兒妹妹。”正尋思著,一個清越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

沈靖婉轉頭,就見來人一襲青色長袍,身姿挺拔清雋,麵孔和聲音她熟悉至極,是她上一世的夫君,宋宣。

宋宣目光複雜的看著她,走了幾步到她麵前站定,“婉兒妹妹,我這些日子日日去沈府想要見你,但都被攔在門外。我猜你今日會來上香,便來這裏等你。”

“宋公子。”沈靖婉看著對麵這個曾讓她歡喜,又讓她心如死灰的人,朝他淡淡點頭。

竟連稱呼都變了。宋宣心中慌亂,麵色露出激動神色,“婉兒妹妹,你告訴我為何要退婚?是不是沈大人和沈夫人,他們知道了當年我娘的事,一時生氣,就讓你和我退婚?這不是你的主意。”說著,便上前想要握住沈靖婉的手。

“宋公子,請自重。”沈靖婉蹙眉,起身後退了幾步。

宋宣愣在原地,“婉兒……”

沈靖婉直直看著他,不帶一絲情意,“宋公子,退婚不僅是我爹和我娘的主意,也是我的主意。”

“為何?”宋宣一驚,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忽而想到什麽,急急道:“你莫不是還在為那日岸邊的事生氣?婉兒,那日是我不對,我不應該因為雲煙表妹把你留在那裏。”

“隻是婉兒,你聽我解釋。那日我本來想送雲煙表妹回了家就去找你,可是她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咳嗽不止。這樣的天氣落了水是大事,若不請大夫看怕是會落下病根。你也知道雲煙表妹是庶出,她在我姨母家被忽視欺負慣了,他們又怎會去給她請大夫?她那屋裏又隻有一個不懂事的小丫鬟,放她一人我著實不放心,隻好等大夫來了才離開。”

“我不知道竟會突然下雨,害你淋了雨又生了那樣一場大病。婉兒,你不知道我聽說你生了病有多著急,恨不能生病的是我自己。我去沈府看你,門房不讓我進,寫給你的信也沒有回音,我急的幾天幾夜都沒有睡好。若知道會害你生病,我定不會把你一人留下。婉兒,對我來說,這世上什麽人都沒有你重要。”

沈靖婉諷刺的聽他說完,上一世她便是聽了他的這些話,所有的委屈怨言都煙消雲散,歡歡喜喜原諒了他。她那時可真天真,天真的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等到真的出現抉擇,她便成了第一個被拋下的人。

“宋公子,我並不是為那日的事生氣。隻是生病的這幾日,我突然想明白了許多事。沈家和宋家的婚約,是宋夫人在場同意的。可離成親不過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宋夫人竟然想瞞著我們沈家解除婚約然後和左相府訂親。我當時心軟沒有讓我爹我娘知道,現在終於明白過來。”

沈靖婉撣落飄到身上的枯葉,抬頭看向宋宣,麵容沉靜疏離,“我們沈家雖不是皇親國戚,卻也是朝廷重臣,深受皇上看重。我身為沈家的女兒,怎能容忍爹娘受這樣的屈辱?!”

宋宣愣愣看著她,他和婉兒從小青梅竹馬,這十來年來婉兒何曾這樣對他說過話?以前就算她生氣,言語間也未曾這樣冷淡疏離,就好像她是真的打定了主意和他退婚,沒有半分回轉的餘地。

心中一陣鋪天蓋地的慌亂,宋宣上前攥住沈靖婉手臂,生怕他若攥不住,婉兒便真的要離他而去。

“婉兒,我娘的事是她做錯了,我讓她去你家向你爹你娘賠罪可好?你家要如何才能消了這口氣?隻要不退婚,什麽都可以。”

手臂被攥的生疼,用了大力才掙開,沈靖婉後退幾步靠著身後的廊欄,蹙眉揚聲道:“宋公子,我們沈家一向言出必行,既已退婚,便再無重修與好的可能。宋公子還是請回吧,若是被人瞧見我們在一起,怕是要說閑話,對你我都不好。”

宋宣雙手無力垂落,麵上驚愕難過,薄唇輕抖,“婉兒,我……”

話未說完,禪房對麵便走過來四五個身影,當先碧巧和翠容朝他們急急奔了過來,高聲叫道:“小姐。”

“婉兒,我不信,我不信你竟會這般對我。”見來了人,宋宣顫抖著手,咬牙後退兩步,才轉身失魂落魄地走了。

“小姐,宋公子有沒有對你如何?”碧巧和翠容趕到小姐身邊,看著宋宣的背影,焦急問道。

出門前夫人特地向她們交代,不能讓閑雜人等靠近小姐身邊,特別是宋公子。他們兩家已經退了婚,若是宋公子再對她們家小姐糾纏,她們小姐還要不要嫁人了?

“沒事。”沈靖婉搖搖頭。白晴和白彥跟在後麵過來,白晴皺眉問:“宋宣來糾纏你了?”

“隻是和他把一些事情講清楚了。”沈靖婉抬頭朝白彥笑了笑,“白大哥。”又轉頭看白晴,“你急急忙忙跑哪裏去了?怎會和你哥哥在一起?”

“我來找人,誰知道會碰上他。”白晴生氣瞪著白彥,氣呼呼道:“不好好和娘去相看我未來的嫂嫂,竟然敢半路上偷偷溜出來,看回去娘不狠狠罰你。”

“還好意思說我。”白彥氣笑了,伸出手指彈了彈白晴腦門,“娘把你關在家裏不讓你去找薛崇,你倒好,趁著爹娘都不在家,跟著婉兒偷跑出來。娘回家找不到你,看她不再把你關個十天半個月。”

“原來你求著跟我來這寺裏,是要找慶王府世子?”這對兄妹一見麵就鬥嘴,沈靖婉笑盈盈問白晴。

“是啊,誰知道世子人沒找到,竟然先碰見我哥哥。”白晴悻悻的,瞪她哥哥,“你不是說要帶我來見薛崇,人呢?”

“嘖嘖,我可先說清楚,你想見人家,人家可不見得願意見你。”白彥朝後麵的禪房指了指,“人就在裏麵。”

原來這禪房裏一直都有人?沈靖婉一驚,就聽“吱呀”一聲,禪房門被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