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彼岸花荼蘼4
這次再見,千子健早已不複初見,他胡子拉碴形容憔悴,那無盡的悲慟與悔恨仿佛盈滿他的周身。乍然瞧去,竟一下子便蒼老了十歲。
“他一路跟著我們,隻想得到一句話。霧悠姑娘,要不你就告訴他吧,也了了他的心願。”
玄楓錦在一旁勸說,立刻便被景行然訓斥:“她的身子適合靜養,現在最忌諱多說話!這還是你說的。玄先生,連自己說的話都忘了嗎?”威脅的成分,頗多。
我當即強打精神勸阻道:“君上,我真的沒事。”我隻是,想要完成武青鸞臨死前最後的希望。
無可奈何地望了我一眼,景行然算是默許了。調整了一下兩人之間的姿勢,將我枕在他腿上的臉直接枕靠在他胸膛,他的手占有性十足地攬在我的腰際。
顯然此刻馬車停在了鄉野小道上,並沒有擁擠的人群,周圍空曠,透過那被掀起的車簾,我看到了冬日的荒蕪與蒼涼。
“青鸞說,她一生隻為一人,如今再沒有奢求。”
千子健的身子一怔,掀著車簾的手,差點脫力:“她從來沒有對我說過這些……為什麽……她竟從來都不說……”
沉默,我將腦袋從景行然胸口抬起,手,直指千子健心口的位置:“有些話,當真隻能用說才能夠明白嗎?就像她所說的,你當時眼盲了,心也跟著盲了嗎?”喉嚨難受,我的聲音更是沒有任何顧忌的指責,不過片刻便咳嗽連連。
景行然將我重新拉到他懷裏,手在我背上一遍又一遍地順著,目光中滿是不認可:“長話短說。”
我吃力地朝他笑笑,又對上千子健早就恍惚哀痛的眸:“聽說五年前千將軍迎娶她時,曾有段時間是與她舉案齊眉的。那會兒,將軍難道不是將她認作了心底的那個人嗎?可惜將軍最終還是沒將她的聲音認出來吧?這件事自然也沒有問過武青鸞,就這樣,一點點和她疏遠。直到,遇到擁有同樣聲音的沈薇薇……一開始,將軍便將武青鸞否決了,不是嗎?”
看到他的麵上早就蒼白得沒有絲毫血色,我自知所說的已經夠了,遂沉重地閉了閉眼:“你放心,她說她想去看桃源縣的桃花了,死的時候,她一遍又一遍地舞動著那絕美的舞姿,仿佛朵朵盛開的桃花,萬年不凋。她希望能將自己的骨灰灑到桃源縣的天空,伴隨著那桃花飛舞……”
“桃源縣……桃源縣……”喃喃著,千子健的聲音逐漸飄遠,“真的是她……真的是她……青鸞……我的青鸞……”
那哀痛,竟如失去心中至寶,撕心裂肺,久久徘徊在半空,沉澱不絕。
*
在回宮的路上,我無數遍想起那大火中的場景,隻覺得心有餘悸。
武青鸞失蹤,所有人都沒有料到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她竟一直躲藏在我的東暖閣。那場火不是意外,門窗被封死足以說明一切。我顯然是被人下了藥,才會睡得那般沉,也多虧了她的救護,我才能夠化險為夷。
隻可惜這一次,再沒有護心丸可以護著她的心脈,她真的是去了……
*
不幾日,景行然在途中便收到了陸誌丘的急函。
他倒是不避諱,直接便攤開了讓我看。
見他如此大方,我自然是不能拂了他的好意。
這裏頭的內容,早就在我的意料之內,並沒有驚起多少波瀾。
千子健留下官印,直接留書辭官而去。
沒有絲毫懸念,將軍府內老夫人硬是撐著病體,獨自操持家業。而沈薇薇,也在千子健出走之後離開了將軍府。
“為了你,本君便成全了他們。”沒有拿人問罪的打算,景行然將手與我的相扣,沉著聲說道。
幾日後,有侍衛稟報,宣城將軍府敗落,無人為繼。
夜月如鉤,冬日的夜,山裏的溫度甚低,在篝火依舊燃著淡淡的溫暖之後,我將景行然順勢拉起。
周圍侍衛三五步成一崗,輪流守夜。
我攜著他的手走到一旁的寒梅:“想必他們,都可以看到來年的桃花了……”
侍衛的稟報很詳細。千子健離開將軍府後便去了桃源縣,後來有人在一處根本不可能會有桃花綻放的桃樹旁發現了他的屍身。
彼時,他麵色安詳,雙目被外力剜去,似乎是自毀所致,他的兩指,竟還沾滿了鮮血。他的懷裏,靜靜地躺著一個紫色的釉瓶,裏頭有裝過不知名粉末的痕跡。
武青鸞說她想要在桃花香中起舞,他便遂了她的願。
武青鸞說他眼盲心也跟著盲了,他便將自己的雙眼剜去承認自己真的是錯了。
武青鸞說她一生隻為一人,他到最後終於能夠回應她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然而,誰也未料到,在衙役趕到前,千子健的屍身竟突然神秘消失了。一時之間眾說紛紜,又對他的死產生了諸多揣測。有人甚至斷言他尚在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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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些揣測,我無意多費心神探究。
霧氣繚繞,寒意侵襲,我任由景行然將我攬入懷抱。
我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恐怕永遠隻能夠是奢侈了。
武青鸞死後終於得以實現,而我……
“手怎麽這麽涼?”不過片刻,景行然的聲音便是一陣焦急,“是不是心疾又發作了?”
搖頭,他所有的緊張都是為了另一個女人,一個擁有這張麵皮的女人,而並非是我。
“君上,如若有一日我不見了,你會天涯海角尋我嗎?”
他的眸灼灼,鎖視我良久,終是開口:“那是自然。”
答案,似乎早在意料之內,我沒有過多歡喜,也沒有過多遺憾:“那如若有一日,君上發現我不是我了呢?”
他的回答,我想,即使一生,我都不會忘記:“你就是你,沒有如果。”
“你”字,格外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