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他不能了
陸川回到家裏的時候,許書瑤已經窩在沙發上睡著了。
房間裏一片昏暗,隻有客廳裏留了一盞小小的夜燈,清冷月色透過半掩的窗簾,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孤寂。
他站在玄關的位置,看著沙發上縮成一團的小姑娘愣了好一會兒神。向來桀驁不馴的人有一瞬間怔愣,時間太過久遠,陸川已經快要忘記上一次有人為晚歸的他留一盞燈火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這麽多年過去,他其實早已經習慣一個人麵對無邊無際的黑暗。
大概是真的太困,自己回來這麽久,她也依舊沒有轉醒的跡象,暖黃色的燈光溫柔地陪著睡夢中的人,許書瑤整個人都被籠罩在了光明之中。他收回視線,發現自己所站立的地方一片漆黑,隻有還未熄滅的手機屏幕散發出微弱的光亮。
陸川搖了搖頭,眼底帶著一抹戲謔,她這樣的人,本就不該遇上自己的。
兩個人的開始就是一個錯誤,他的貪心不應該毀掉她原本平靜安然的人生,自己這樣的人也不配得到什麽所謂的救贖。
她不應該被自己扯進無望的深淵,也不應該繼續為著沒有結果的事情苦苦掙紮,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不忍,到頭來也隻會害了她。
下午許柯警告一般的提醒言猶在耳,陸川到現在都還記得他眼底那抹陰鬱晦澀,能忍住不動手都已經算是他最大程度的禮貌克製,這也讓自己不得不認真思考起眼前的問題。
陸川眨眨眼睛,輕輕走近之後俯下了身,沒用幾分力氣就將許書瑤抱了起來。小姑娘本就不重,現在又像是本能一樣伸出胳膊環住自己的脖頸,溫溫軟軟乖巧可愛的模樣讓陸川動作一頓,不免有些難以自控的心軟。
但他清楚,他不能了。
陸川不知道自己是懷著怎樣一種心情撥出去了那一通國際長途的電話,那個在生物學意義上是他父親、卻沒有在生活中讓他感受到任何家庭溫暖的男人,此刻正帶著他新婚的妻兒,在大洋彼岸享受著愉快美好的假期。
他垂著眸,心底有些難以言喻的悵然。在陸川的記憶裏,他好像從來沒有真正感受過“家”這個字的真正含義。於他來說,這個字眼看上去如此溫馨,但他為數不多所能聯想到的畫麵,卻全是自己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羨慕過別人嗎?其實還是羨慕的。他靜靜地靠在陽台上,聽著手機裏一串又一串的忙音,思緒卻不知道飄遠去了哪裏。
電話終於被接通,那頭的聲音雖然嘈雜混亂,但陸川還能依稀分辨出來那個男人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陸川沒有說話,夜已經深了,天空中的星光算不上明亮,連月亮也躲了半邊進雲朵,萬事萬物都有獨一無二的歸屬,隻有他還在孤孤單單地漂泊流浪。
“喂?”電話那頭的男聲中氣十足,聽著絲毫也不像人到中年的模樣。
“老頭兒,”陸川堪堪回過神來,斂了眉目之後終於開口,“你之前答應我的那些,還算數嗎?”
“什麽?”他沒反應過來陸川的言外之意,隻覺得自己這個不成器又不聽話的兒子十分奇怪,心頭也不免氤氳起一層疑惑。
陸川自嘲地勾著唇,從齒間溢出一聲不屑地冷笑,帶著滿滿的涼薄和輕蔑。
他從來就沒有指望過這個被自己稱之為父親的人能對自己有多上心,就好像小時候他每次滿口應下的事情轉頭就會忘記,即便等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想要彌補的時候拿出千般萬般的好,在陸川的眼裏,也早就沒了曾經渴望期盼的心境。
沉默大概持續了有十幾秒,電話那頭的人突然激動,顫抖的聲音裏甚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興奮:“你願意了?小川?你真的願意回來了?”
他垂下眼睛,兩個人之間還是良久的沉默,電話那頭的陸先生終於平複了心緒,嘴上一直絮絮叨叨:“好好好,隻要你願意,一切都好說,當然算數!我下周……不!明天,我明天就回國……”
陸川將手機拿離耳朵,盯著上麵還在計時的通話時間,向來勾人心魄的眸底染了一層陰鷙,下一秒,他毫不留情地選擇了掛斷。
將手機息屏之後,陸川正欲轉身,可屏幕上卻恰好彈出來一個文件。許柯做事幹脆利落,風險告知書從陸川上車那一刻就已經擬好,關於夜幕迷城的事情也給出了幾種不同的解決方案,陸川最著急的解除查封申請書剛剛起草完成,他幾乎是立刻發了初稿給自己過目。
陸川的眼底終於有了一抹放鬆,一直壓抑在心口那股煩悶也終於有所消散。他點開文件,簡簡單單瀏覽了一遍,心底卻又泛起一絲別樣的情緒。
說實話,如果身份調換,自己是許柯現在的處境,他大概做不到這樣坦**大方又光明磊落。
正如自己下午所說的那樣,兩個人不算相熟,甚至連朋友也算不上。不久前自己在北城餐廳的洗手間內近乎惱羞成怒地挑釁、那晚在李牧的清吧裏明目張膽地針鋒相對、以及前天早上那句明顯越矩的質問,種種事情加在一起,就算說是仇人也不為過。
而在南城,想要完全繞開陸家絕非一件容易的事情。聽今天電話裏的樣子,那老頭怕是還不知道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可那人既然敢明目張膽對自己、對夜幕迷城下手,肯定是做了十足的準備。
所以,許柯還願意出手相助,讓陸川實在有些出乎意料。對比之下,自己對阿忠的信任就顯得格外諷刺。
他在對話框裏輸入了反反複複輸入了好幾次,已經編輯過的信息又刪刪減減,最終卻隻是留下了兩個字:“謝了。”
許柯正在備份著文件,陸川的消息倒是沒有引起他有太大的情緒起伏,這是淡淡瞥了一眼便朝廚房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