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托孤
來人高大魁梧，周身裹挾著濃厚的血腥氣，渾身威勢壓得人無法呼吸。與那雙淬了寒霜的冷眸對視，小女孩驚恐往後退，後背緊貼在石塊上。
“別、別過來。”婦人掙紮好幾次都沒能起身，顫顫巍巍地伸出手，試圖保護女孩。
盛淮安這才注意到她肚子上插著一支羽箭，沒入一大半。應該是失血過多，她臉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命不久矣。
“別怕，我們是災民，身上染的都是狼血。”見婦人至死都要竭力保護女兒的模樣，他冷硬的神情緩和下來，盡量用平常的語氣說話。
誰料話音落口，對麵那對母女抖得更厲害了。
盛淮安：“……”
他手足無措地向宋姣姣求救。
“嬸子不要害怕。”宋姣姣唇角微翹，上前一步，半蹲著身子盡量與母女倆平視，“我夫君雖然長得跟熊一樣，可人不壞。”
盛淮安：“……”
他懷疑這個小女人在借機罵自己。
一旁，方氏拚命捂著大牛的嘴，不敢放聲大笑，幾乎憋出了內傷。害怕被大伯遷怒，她不得不往旁邊挪了好幾步，保持一段距離。
宋姣姣個子嬌小，聲音也柔柔的，婦人漸漸放下防備。
她自知自己活不了多久，不舍地看了看旁邊的女孩，電光火石間便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姑娘你行行好，幫我送小姐去豐州城找馮大人。”
真巧。
他們正好要去豐州城。
宋姣姣心髒飛快地跳動了下，摁耐住激動，繼續柔聲詢問：“請問馮大人就是豐州城的知府大人嗎？這個女孩是他的……”
婦人用力喘了口氣，點點頭：“沒錯，馮大人時任豐州城知府。我家小姐姓聞，是馮大人親眷。你們……咳咳咳，隻管讓門房通報便可。”
說話間，她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小女孩大驚失色，淚如雨下，張著嘴巴卻發不出一個音來。
是個啞巴？
宋姣姣覺得有些可惜。
她長得白白淨淨，唇紅齒白，乖巧漂亮得像是年畫娃娃，可惜天生有疾，這個時代對殘疾人並不友好，尤其是女子。
“我這裏有二十兩，權當幾位護送小姐的路費。待見到馮大人後，他自會、再次感激諸位……”婦人用盡全力說完最後一句話，從懷裏掏出一個錢袋，遞到宋姣姣跟前。剛說完，便斷了氣。
女孩趴在她身上無聲哀嚎。
宋姣姣長歎一聲，回頭看向盛淮安，“你說呢？”
她真的不知道要不要接手這個燙手山芋。
捎帶女孩一程固然能得到知府大人的一份人情，說不定還能在豐州城安家，結束逃荒的苦日子。但是，顯然他們兩人正在被人追殺，稍不注意便會引火燒身。
“帶上吧。”盛淮安思忖片刻，“咱們不要跟其他人透露他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安全。待會兒把她臉塗黑，弄成災民的樣兒，想必那些人查探不出來。等咱們到了豐州城，先打聽清楚，再把人交給馮大人，畢竟是一條人命。”
宋姣姣輕“嗯”一聲，越過他看向不遠處的方氏，不確定她方才聽到了多少。大人能守口如瓶，可大牛畢竟年紀小……
猜到她的心思，盛淮安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盛家那邊都放心交給我來處理，至於這個女孩……”他揉了揉眉心，露出無奈的神情，“她害怕我，隻能多麻煩你一點了。”
夫妻倆分頭行動。
男人高大的身影漸漸走遠，那股籠罩在四周的壓迫感瞬間彌散。小姑娘顫抖的身體漸漸平息，甚至時不時抬頭偷偷瞟宋姣姣一眼。
篝火在夜風中搖曳，火光忽明忽暗，唯獨她的眼睛亮得驚人。
不知不覺，女孩倉惶不安的心安定下來。
“跟我走吧，我們需要馮大人的幫助才能落戶豐州城，不會傷害你的。”古人早熟，宋姣姣伸出手，用跟大人說話的語氣向對麵的女孩發出邀請，“咱們互幫互助，各不相欠。”
女孩遲疑許久，最終還是握住了那隻手。
掌心溫暖、且有力。
營地裏眾人正在分野豬，隔得老遠就能聽到激烈的爭吵聲。
一頭野豬幾乎瘦得見了琵琶骨，大約一百來斤。為了多分一塊豬肉，誰也不肯讓誰，險些大打出手。
“胡鬧！”盛淮安眉頭微皺，拚命壓抑著怒火，“什麽時候了還爭，一個個命不要了？”
猛獸鼻子異常靈敏，這麽大的血腥味恐怕早已引起它們的注意力，不趕緊逃命還爭搶野豬，這些人腦子都進水了吧？
完全曲解了他意思的盛二郎得意揚揚地抬起下巴，狗仗人勢地威脅道：“大哥說得對，殺狼的時候你們一點力氣都沒出，這頭野豬沒你們的份。想要野豬，還得問問我大哥的拳頭答不答應……”
“啪！”一巴掌瞬間拍到他後腦勺上，拍得他眼冒金星。
“我意思是趕緊走。”盛淮安不想跟糟心弟弟多費唇舌，指揮老三趕緊收拾東西趕路。
照例大丫姐弟坐板車，緊接著，宋姣姣也抱了個小女孩上來，三個小家夥排排坐十分打眼，眾人這才注意到老盛家突然多出來一個陌生孩子。
“哪來的？”老錢氏臉沉了沉。
一路上盛淮安早已想好了借口：“她父母皆亡，孤身流浪在荒郊野外，打算去豐州城投靠親戚。正好與我們順路，我看她可憐便順帶捎上了。”
“一個丫頭片子得浪費多少口糧啊？”老錢氏眉頭蹙得更緊了，狠狠剜了宋姣姣一眼，“肯定是你唆使的，敗家媳婦，不知糧食金貴。”
宋姣姣低眉斂目，佯裝一個乖乖受氣的新媳婦樣兒。
別說，還挺像模像樣的。
盛淮安瞧得十分新奇，“娘，您錯怪娘子了，看她急得都快哭了。一路上娘子規勸我好幾次，反而被我罵得狗血淋頭。”
狗男人說謊話居然一套一套的，宋姣姣偷偷瞄了他一眼。
男人唇角噙著一抹戲謔的笑容，眸子透著光，明亮又深邃。見她望過來，嘴唇無聲說了幾個字：受氣包小媳婦。
宋姣姣：“……”
真小氣。
不就剛才說他長得像狗熊嗎？現在就借機報複回來了。
“她是你娘子，都是理所應當的事。”老錢氏怒火瞬間掃去大半，她心知肚明，但凡老大做下的決定誰都無法更改，隻是想到多一個人吃糧食就肉疼，這才遷怒宋姣姣。
眼看他娘態度軟化下來，盛二郎立即跳出來反對：“大哥你糊塗啊，撿什麽不好，偏偏撿個不值錢的丫頭片子。”
被盛淮安冷眸一掃，他縮了縮脖頸，趕緊尋找同盟，“三弟，你也不希望帶個賠錢貨一起走吧？”
出乎意料的是，精明的老三竟然腦子被屎住糊了：“大哥做得沒錯，一個孩子而已，吃不了多少糧食。”
盛三郎眼底精光閃爍，要是沒看錯，那孩子身上穿的可是綢緞，絕非普通人家。
況且大哥做事向來有分寸，逃荒路上無父無母的孩子多了去，也沒見他大發善心，也就二哥那個糊塗蛋被蒙在鼓裏。
“瘋了，全部都瘋了。”眼看一個個都叛變，盛二郎氣得連連跺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