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打通了弟弟張淩雲的電話,張青雲告訴他,母親要回縣城了,讓弟弟注意接了她把她送回鄉下去。

張淩雲說,不急,明天我就要到省城裏去,辦點事,順便把母親接回去。

張青雲問他來做什麽。

張淩雲說:“我寫了一篇新聞稿,是關於咱縣的鄉鎮企業的,給部長看了看,部長很滿意,他又向縣委朱書記匯報了一下,朱書記也很高興,想讓我到省報活動活動,最好發個頭條。我現在是新聞科長了,得幹點成績出來不是。哥,報社的社長肯定認識你吧,你就打個電話,幫幫我。”

張青雲一聽,心裏就有點煩,他最討厭找人辦事了,要是外人,早一口回絕了,但這一次是自己的親弟弟,況且自己這個弟弟一向是很知趣的,他也是身不由己,為了工作,才求到了自己頭上,想到這裏,張青雲就壓下心中的不愉快說:“打個電話不是不可以,但具體有沒有用處,卻一點也沒譜。我是小秘書一個,人家那麽大的社長,都是正廳級的高官,給不給我這個麵子,還真是不好說。要是胡亂對付一下,不管哪個版麵處理一下就出來了,你就是回去,也沒法向朱風山交差。我看你不如這麽辦,就不找大官,就找報社的編輯部主任,你和部長把人家約出來,吃頓飯,送點錢,讓人家心裏舒服夠了,自然為你安排的好好的。你就是找到社長,還是要找這些具體辦事的,縣官不如現管,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聽我的沒錯,每年那麽多省報的記者到下麵縣裏跑,跑新聞,跑發行,你不會不認識幾個主任副主任一級的吧,找他們絕對沒錯,反正花的是公家的錢,也省得我用這個臉皮蹭,出力也不落好。”

張淩雲想想哥哥安排的也有道理,就向自己的上司縣委宣傳部長一匯報,從財務那借了兩萬塊錢,要了一部車,和部長一起到了省城裏,找到了總編室主任,吃吃飯,打打牌,輸了個五六千塊,就把事情辦成了,臨走時到黨校的家裏接了老母親,回了縣城。

張青雲因為一直忙,也顧不得送老母親,就安排鄭麗麗,臨走時往母親身上放三千塊錢,把母親來時拿的2000塊錢又還了回去,讓他們買點好菜吃,日常別斷了肉和蛋,張青雲知道,母親節儉慣了,手裏就是有錢,也舍不得花,哎,沒辦法,就是這個老觀念了,窮怕了。

忙著忙著,元旦就到了,張青雲想想,自己到省政府辦公廳已經快兩個月了,還沒來得及和王誌遠詳細聊聊天,這老兄對自己還是挺夠意思的,這麽多年來,不管自己得意也好,失意也罷,都對自己高看幾眼,這讓自己覺得,自己的這些老鄉和同學中,還算有一個不太勢利的人。

現在自己是到了辦公廳,人也認識了不少,但對方究竟是怎麽樣的人,自己是一點也沒譜,沒有個半年一年的,看來是無論如何都看不清楚的。

就是過了一年半載的,以現在自己的位子,也不可能完全看得清楚。現在身份不一樣了,省長秘書,誰敢得罪啊!所有的人見了你都是笑臉相迎,話咋好聽咋說,不住的給你灌迷魂湯。你要以為別人都對你很好,你就大錯特錯了,你在明處,人家在暗處,隻是迫於你的位子,人家才收斂起來對你的反感和敵意,要不是你背後有王天成這個大後台,誰會把你一個小螞蝦放在眼裏啊!

所以這人啊,春風得意的時候,你很難分的清誰是敵人,誰是朋友,隻有你落難的時候,才會水落石出。

但以自己目前這樣的地位,隻可能越來越好,看到的永遠是別人對自己最好的一麵,永遠看到的是別人的偽裝,這種感覺很痛苦。俗話說,兼聽則明,王誌遠雖然不屬於太聰明的人,但他在辦公廳呆了十幾年了,還是能看出來不少問題的,省政府這個大院子水多深啊,能在這裏混下去的,沒有多少是笨蛋。

瞅了一天晚上沒什麽應酬,張青雲就給王誌遠打了電話,說晚上請他吃飯。

別看都在一個大院子上班,沒有什麽事,兩人也是幾天見不到一次麵。有時候張青雲出差回來了,包裏有一大把票據,他也顧不得收拾,就連信封一把掏給王誌遠說:“老哥,幫幫忙,你給我處理一下。我沒時間,也不知道怎麽弄規範。”

王誌遠二話不說,就接過來,一切弄妥當後請張青雲簽個字,回頭就把錢交給了張青雲,一點也不用張青雲費心。

張青雲忙,誰都知道,一進辦公室,就沒有閑著過,看文件,接電話,接待來訪的客人,安排吃,安排住,陪說話,陪參觀。張青雲覺得,自己成了陀螺了,一天到晚,高速運轉,要不是自己的思路還清楚,知道哪些事情不能耽誤,那些事情可以緩一下,先鬆口氣,歇歇再幹;哪些事情可以踢皮球,讓別人替自己幹,比如交給司機小韓,幹一些私事。交給省長辦的美女趙雅莉,讓她幫處理一些公文,這樣分擔一些自己的任務,減輕一點自己的壓力,不這樣,事情都壓到自己身上,這樣幹下去,身體早晚非累垮不可。

不是沒有這樣的先例,做秘書的,累死的多了,領導不急他先急了,領導閑著他還不得歇著,最後油盡燈枯,把自己的精力耗盡了,領導還活的好好的,他這裏就撐不住了,先去見了馬克思。

張青雲覺得,自己不能那麽傻,雖然地球離了誰都照轉圈,但自己的老婆、孩子、情人,爹媽離了自己還真是不行。就拿鄭麗麗和範小玉來說吧,沒自己這個男人,她們兩個都得改嫁,誰也不會為你張青雲守節,什麽年代了啊?

兒子張方圓就可憐了,沒有了親爹,誰疼啊?最可憐的是自己的父母,含辛茹苦,把自己養活大,自己出息了,能掙點錢了,老兩口的晚年也有了依靠了,但自己把自己報銷了,對於年紀一天天大起來的父母,就是天塌地陷了,他們絕對沒有多少繼續活下去的勇氣了,所以張青雲覺得,自己活著,不是為了自己,從小的說,是為了這個家庭,是為了許多對自己有恩的人;從大的說,是為了這個社會,是為了命運對自己的眷顧,自己要回報這個社會,回報這片土地,這不是唱高調,而是自己實實在在的想法。

一個窮孩子,能夠混到今天這個位子,決不是靠自己奮鬥就能實現得了的,這裏麵有太多的東西說不清楚,有偶然和必然的原因,冥冥之中有上帝看不見的手在幫助自己,所以自己要知道感恩,要知道愛惜自己,把自己的這一生活好,活精彩,活得沒有遺憾。

太累的時候,張青雲就義無返顧的偷點懶,就是公開對王天成,他也直言不諱。王天成有時候倒很喜歡他這種個性,有什麽說什麽,是個大丈夫,敢作敢為。

張青雲經常在心裏對自己說:“不管你們愛不愛我,從今天開始,我要愛我自己,對我自己好一點,累了我就要歇著,我打的是持久戰,誰笑到最後,誰笑的最好!”

下班後仍然是王誌遠開著自己的車子來接張青雲,王誌遠問張青雲:“怎麽今天想起來請我吃飯了?”

張青雲說:“你看我,這兩個月光顧自己忙活了,也沒顧得和你詳細聊聊天,我這一腳進了這個大院子,兩眼一抹黑,誰是黑臉誰是白臉都分不清楚,不求求你老兄給我指點指點迷津行嗎?”

王誌遠邊開車邊說:“我就知道你閑下來該問我了,我早就給你準備好了,你哥我自知不是個太聰明的人,但咱也不傻不是,好歹在這個大院子也混了十五六年了,誰是什麽底細摸的乎乎清。到地方我給你慢慢聊聊啊,讓你知道知道你哥也不是吃素的。”

張青雲說:“好,今天咱哥倆就放開了聊,你愛怎麽撂就怎麽撂,出門後誰也不認啊!”

省城裏到處是咖啡廳,這些地方環境幽雅,飯菜做的也不錯,最關鍵是有小包廂,方便說話。

張青雲找了一家在省城裏比較有名氣的咖啡廳,就讓王誌遠把車子停下來,兩人找了個包廂,點了些吃的喝的,就言歸正傳,進入了正題。

張青雲說:“老哥啊,這麽多年你沒少幫我,我在黨校的時候,沒人看得起我,你不嫌棄,對我夠意思,我對你一輩子感激不盡。現在我又進了你的地盤了,人生地不熟,你仍然要幫我啊,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我摔跟頭,那樣你就太不夠意思了!”

王誌遠喝了一口咖啡說:“咱兄弟誰跟誰啊?你還跟我說這話!實話對你說吧,不管別人怎麽看你,我自打在學校裏認識你開始,就知道你不是個一般的人。你看你那精神氣,雖然當時是窮學生一個,你的嘴角都是緊緊地抿著,嘴上雖然不說,我也知道,一般的人你不會放在眼裏。結果你一考試,都是頭幾名,誰都知道你能考上名牌大學。但大學畢業了,趕上了這個社會風氣,你沒辦法,才做了教師,我知道,你不會這樣沉淪一輩子的。命運這東西,誰也說不準,運氣有時候說來它就來了。

“你到東州市委當秘書,我沒想到;你進省政府當省長的秘書,我更沒想到,別說我,咱們老鄉十年前誰也沒想到。這就是命。你命中該有這發達的一天。你看我,都進省政府十幾年了,還是小助理調研員一個,你剛進來,就是省長辦的副主任了,明年說不定就能得正處。”

張青雲看了他一眼,說:“什麽官不官的,你就不要羅嗦了,就給我說說這省府大院裏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吧,好讓我有個思想準備。”

王誌遠又喝了一口咖啡說:“這個大院說複雜特別複雜,說簡單也特別簡單,一句話,就是人人都得有後台,沒有後台,你就活不下去,或者活不好。這最大的後台,就是省長,就是你和省長的關係遠還是近,還是一點關係也沒有,這很重要,直接關係到你的升遷,你的位子好還是壞。

“比如當初李大化當省長的時候,誰和他關係好,誰就能飛黃騰達。趙同業和他是哥們,升了,做了副省長了;袁保山和他是好兄弟,就接了趙同業的秘書長了。大到正廳級的幹部升任副省級,小到一個公務員的進出,甚至一個臨時工的進出,都有大領導在後麵說話,要不然根本進不來,也出不去。就像你們省長辦前年剛來的美女趙雅莉,她是誰啊?前省長的孫女,這裏麵的人大部分都是當年他爺爺的部下,誰不買賬啊!連省長李大化都是他爺爺提拔過的人,老趙頭當省長時,李大化才是下麵一個市的市長,見老趙頭要先在辦公室外麵站半天排隊。

“跟你這樣說吧,省長就是這個大院子的核心,圍著他畫一層又一層大大的圓圈,這在最裏麵一層的,就是領導最信任和欣賞的人,包括他的哥們、部下和身邊人,包括你這樣的秘書,都屬於這一層次的。進了這個層次的,就有希望了,有什麽好處也不會漏掉你,隔個兩三年就進步一級,不知不覺中,就從小官做成了大官。而在外麵的,你就聽天由命吧,運氣好了,輪到領導提拔人的時候,為了顯示自己用人是公平的,合理的,不偏不向的,就會安排一些人作為陪襯,恰好你表現也優秀,群眾基礎也不錯,也循規蹈矩的,沒得罪過主要領導,那你就會萬分幸運的上一個台階。這隻能說明你運氣好,並不是領導器重你的必然結果。

一百一十九、“找不到大官做後台,也要找一個管用的小官做後台,就像我當年,李大化怎麽會認識我一個小科員,我爹雖然有點錢,可以去送禮,但省長的家門是隨便誰都可以進的啊?你就是想巴結也巴結不上。沒辦法,我就巴結範紅堂,他好歹是個副秘書長,管點事,關鍵時候可以為我說句話。我這個副處,說實話還是他為我爭取的。他不在辦公廳黨組會上和袁保山打招呼,我連這個都沒有。

“而有關係的,你就看吧,官提的快不說,還可以胡作非為,就是有人告狀也沒事,反正上麵有人罩著。就像李大化的秘書小邱邱惠民,比我還小一歲,進辦公廳時還是個副處,做了三年省長秘書,就任了辦公廳第一秘書處的處長了,到國外又進修了一年,下派到了下麵的一個縣級市,很快就做了市長。李大化快下來前,又給他說句話,他如今已經是副廳級的幹部了,還兼著一個縣級市的市委書記。你說這公平嗎?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啊!

“還有現在第二秘書處的處長沈宏圖,你肯定見過麵的,他對應的就是副省長林正義,那是個典型的王八蛋!吃喝嫖賭,五毒具全。現在的社會,誰也不能保證你不幹點非法的事,但作為一個省政府的處長,你幹什麽總得說的過去吧,不能太過分。而這老兄,猖狂的很,也下作。下屬單位的廳局機關隻要不向他進貢,逢年過節的給他送點卡,送點好煙好酒,他就想方設法找人家的茬子。你的上行的公文,報上來了,就等著分管領導簽子了,到了他這一關,那好辦了,你再急也是瞎急,他不管你是誰,什麽十萬火急的事情,隻要平常裏得罪了他,沒喂的他心滿意足,他就找茬子,隨便找個借口,拖著不辦。

“下麵的單位實在是等不及了,反映到林正義那,林正義說,沒見到哪個文啊,隻要我一見,馬上就簽字。捉來沈宏圖一問,他淨是理由了,說文辦的不好,有明顯的紕漏,還沒有征求有關廳局的意見,還不能倉促出台,萬一有什麽後果,不妥當。

“林正義一聽,也對啊,有問題的文怎麽簽啊,再斟酌斟酌吧!還誇沈宏圖認真負責,堅持原則。他哪知道,這小子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隻要錢送到,禮物送到,他比誰辦的都快。

張青雲說:“那下麵的這些廳長局長們都那麽好惹啊,沒有告他的?”

王誌遠說:“告,怎麽不告,人家就是不明著告他,還不會造他的輿論啊!一來二去,他的名聲就出去了,臭了,但他也有辦法。他用要別人的東西轉回頭來給大領導送禮,送給分管的副秘書長,也包括袁保山,這些領導,抽的煙都是‘大中華’,一盒就五六十塊,誰買的起啊?他們有抽不完的好煙,喝不完的好酒,都是哪來的,還不是別人送的啊!

“這幫子大官啊,你哥我雖然不聰明,但也看出來了,手下也都喜歡養這麽一兩個惡狗一樣的部下,就是專門用來咬人的,找下麵的茬子的。他們的目的就是讓下麵的頭頭腦腦時刻頭痛,不能太舒服,要他們知道上麵還有不少爺,需要隨時進貢。你是當上了廳長、局長了,有車坐,有人權有財權,想吃什麽想喝什麽,都可以簽單,但省政府副秘書長一大堆,副省長一大堆,也要吃要喝,他們自己手裏又沒有實權,到哪裏賺便宜啊?隻有拿你下麵的廳局開刀,放它一兩個惡狗經常咬著,找點事,讓那些廳長、局長的求到自己頭上,自己兩邊都落好人,也都落好處,多劃算啊。所以這惡狗一樣的人也是辦公廳的寶貝,都正規了,都照章辦事了,誰還尿你們這些秘書長、副秘書長的!即使有人告,隻要有領導說話,照樣安全。沈宏圖的處長不是當了五年了嗎,現在已經是副廳級幹部後備人選,說不定哪一天就升了副廳了,如今的世道,真能把老實人活活氣死!想不開不行,想不開整天一肚子氣,我反正也看淡了,不想這些了,隻是你問我,我才一吐為快。

“現在好了,王天成當省長了,你如今是省長的秘書,也該咱弟兄風光風光了。我敢保證,不出三年,你也會飛黃騰達,到下麵也弄個市長、書記的當當,到時候別忘了你哥我啊!”

張青雲一笑說:“哪能啊!咱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春節前的這兩個月,張青雲發現,這省黨代會的成果就開始兌現了。選上省黨委委員的那些廳局長們,位子悄悄的就動了,被下派到各個市,擔任市委書記或代市長什麽的。

原來是黨委委員的,這一次沒有被選上的,就從重要的位子到了相對不重要的位子,或者為完全退休做準備。比如從原先的市委書記或者市長,調回了省城,做了廳局的黨組書記,張青雲知道,這些都是準備接任廳長的。

還有七八個年紀馬上到限的廳長,再過幾個月就要回家抱孫子了,現在雖然還保留著廳長的職務,但廳黨組書記的職務已經交給別人了,現在自己實際上已經是二把手,沒有了人事權力了。這是為了避免領導幹部臨退休時突擊提拔幹部,突擊進人,讓後麵的接任者不好處理。

幹部調整是很突然的,前後也就是一個星期的時間,就動了一百多個廳級幹部,這在清河曆史上也是很少有的。按慣例,大批的幹部調動要推遲到年後,目的是要各個領導幹部最後過一個好年,過一個完整年,雖然是最後的晚餐,但推遲個一兩個月,大家心裏會好受點。

這樣雷厲風行的動大批高級幹部,張青雲知道,這也彰顯了新一屆省委領導班子的決心和勇氣。說白了,就是省委書記杜茂林和省長王天成的勇氣。兩人雖然剛開始配班子,磨和的時間不長,但對於清河幹部的現狀、看法和認識還是非常一致的。

清河的大批廳局級幹部,存在的最突出問題是派係嚴重,一派是前省委書記郭雲石的人,一派是前任省長李大化的人,兩派誰也不服誰,扯皮嚴重,其他的中間派幾乎沒有多少生存的空間,關鍵的位置幾乎都是這兩派的人,非此即彼。

比如在下麵的市裏,市委書記是郭雲石的人,市長卻是李大化的人,大家都有後台,都有人為自己說話,自然都一樣的牛氣十足,你說一套,我幹一套,各人按自己的思路幹,窩裏鬥現象嚴重,在全省都是普遍現象。

外地客商到清河省下麵的市投資興業,都搞不清到底哪一個說了算。市長剛拍胸脯保證過的,這條街你投資改造吧,保證十年內不動它,讓你收回投資,還有可觀的利潤。

而到了市委書記那一問,書記立即就急了,說市長說的不算,我才是這個城市的老一,我最後說了算!按規劃,那條街是新的商業新區,要重新推倒重來,建這個城市最繁華的商業中心呢!

外地客商無可奈何,不知道究竟應該聽哪一個的,想想投資把握不大,怕投下去的錢打了水漂,隻好拍拍屁股走人了。所以招商引資,一直是清河省的軟肋,幾屆黨委、政府都沒有大的成效,這麽一個中部大省,每年隻有區區六十多億元,還趕不上東部沿海一個地級市的水平。

杜茂林上任半年多,張青雲逐漸看出來了,這位老兄正在一步一步的把自己的執政方略變成現實,他的“三個突破”,前一個是虛的,是長期的的目標。後兩個才是實的,一個是動幹部,一個是招商引資。一個是人,一個是錢,都抓在了點子上。

但具體能不能見成效,還有待觀察,看他下一步的動作。人是玩的不錯,很有點“杯酒釋兵權”的味道,悄無聲息的就把郭雲石和李大化的人換了個遍,可見政治手腕還是不錯的,自己的老板王天成麵對的是一個水平並不低的對手,自己上了王天成這艘大船,現在看來是夠風光的了,但前麵的路還長的很,是福是禍,現在還很難說啊。

年關年關,過年如過關,不管窮人還是富人,現在過的都是錢關。不管你有錢還是沒錢,這個年還是要過。辛苦了一年,也該好好享受享受了。

張青雲想起來,自己小時候最喜歡過年了,隻有過年的時候,地裏也沒有什麽活了,父母才專心的在家裏做好吃的好喝的,可以放開肚皮吃好麵饅頭,吃肉吃菜。

平常裏沒有那麽多的肉菜吃,嘴讒的很。每天吃了就玩,玩累了就睡,肚子裏的油水足足的,躺在**,快樂的不得了。而現在,張青雲開始怕過年了,怕年前年後的瞎忙活,怕沒完沒了的應酬。

自從當上王天成的秘書,張青雲的年就沒有過輕鬆過。為什麽?找的人太多。找他當然都是衝著王天成的,問王天成在不在家,到那去了,什麽時間見合適。

張青雲的電話成了總聯絡部,有時候手機打的發燙,還不能放下來。接電話多了,心裏也煩,但做秘書的,萬事都得忍著,不然影響領導的形象。因為你不是代表你自己,你是代表領導的。

當然忙也有忙的好處,那些來看王天成的大大小小的官員、老板,都是非常知趣的人,為領導準備禮物的時候,一般也會捎帶著為秘書和司機準備一份,為的是留個好印象,再想找領導的時候,方便,反正他們花的也不是自己的錢,都是公款,落得順水推舟,做個人情。

禮物無非是些好煙好酒之類的東西,張青雲不抽煙,也不貪酒,這些東西他根本不稀罕,也是拿回家裏,有時候送人,大部分都送給自己的老爸、老嶽父喝了,抽了。

鄭麗麗有時候覺得全部送人也有些可惜,就打算找熟人賣一點,多少換點錢。張青雲勸他說:“多難看啊,你提的出去啊?我是提不出去,能換幾個錢啊!逢年過節的也就是幾十瓶好酒,放那吧,讓我爹和你爹慢慢喝算了。”

張青雲知道,在老家縣城裏,有不少領導幹部,家裏都開了煙酒商店,就是為了把自己喝不完的好煙好酒變成錢,這一不犯法,二可以換成不少的錢,簡直成了領導幹部的額外金庫,幹他個十年八年,換的錢也夠養老的了。

但在省城裏,這樣做就沒有多少人拉下那個臉子了,一來省城裏什麽都貴,租間房子地段還不怎麽好的,每月都需要幾千塊,你要是開個店,專門用來處理自己家裏的煙酒,也不合算。

再說了,說出去也不好看啊,這麽大的領導,幹這事,顯得多沒出息,那些小錢也看上眼了。就是想“洗錢”,也不幹這個。

“洗錢”,這是這些年剛剛出現的新名詞,剛開始他不知道這個詞的涵義,他有一次實在不明白,就問王誌遠說:“老哥,你家裏也算是很有錢的了,你老爸在商界混了那麽多年,肯定了解不少事情,你跟我說說,這‘洗錢’到底是咋回事啊?”

王誌遠一笑說:“這不是很簡單嗎,就比如我老爸做工程的,需要攬到哪個項目,怎麽辦?比如這個項目能賺三百萬,再怎麽的,我老爸也不能獨吞啊,你要吃獨食,屁工程你也做不上。這要拿出一半的錢打點方方麵麵的人。比如你是建設單位的主要領導,讓誰幹不讓誰幹,其實是你說了算,我老爸就會找到你,先送個二三十萬的,算是掛掛號。隻要你接了,事情就有眉目了。等做完了工程,結算完畢了,再給你個十萬二十萬。那麽多錢到了你手裏,況且都是現金,你敢拿出去花啊?就你和你老婆的收入,檢察院一查不就清楚了,你這是巨額財產,況且來源不明,什麽時候抓到你,都是鐵板釘釘的死證。怎麽辦?唯一的辦法是讓你兒子出麵,做個公司,比如開一家飯店、咖啡店,或者賣一個品牌的東西,管他賺錢不賺錢的,就是稍稍賠點錢也行,關鍵是要有業務往來,營業額可以造假嗎!比如一天的營業額隻有一萬,你可以做出三萬的賬來,反正誰也查不出來。這樣不出一年,就憑空多造出來幾百萬,你就是再狠點,貪汙他個幾百萬,你兒子一年也給你洗的幹幹淨淨的。有關部門就是查到你,也一點辦法都沒有,算算都是你兒子開店賺的錢。”

張青雲說:“我算明白了,要不省城裏這幾年開了那麽多的店,有的根本沒有多少人氣,明擺著的是賠錢的買賣,但就是不見他們關門,原來是另有目的。這個辦法好,等我有錢了,也這麽洗洗!”

雖然萬般不願意出席太多的應酬,但既然人家好心好意的邀請你去,你再不賞臉,給點麵子,就過分了。況且敢邀請省長秘書吃飯的,都是這廳長那總經理的,人家也是找個機會,和你通融通融感情,以後找領導辦事時方便些。

去,幹嗎不去呢,雖然累點,但一來可以認識更多的人,二來可以給這些領導留下個好印象,不求他們在王天成麵前說自己的好話,隻求他們不說自己的壞話就行了。畢竟你太不會處理人際關係,是做秘書的大缺點。議論你的人多了,領導就會對你印象不好,找個借口,就廢掉你了。

端誰的碗就要看誰的臉色,這做秘書的,你說容易不容易啊!

離春節還有十幾天的時間,張青雲接到老家清水縣委書記朱鳳山的電話。

朱鳳山說:“老弟啊,我要到省城裏辦點事,順便看看你,你老弟一定要抽出時間來,咱們好好聊聊天。”

張青雲說:“好,你這個家鄉的父母官來了,我就是再忙,誰也不見,也得抽時間見你老哥啊。要不然我怎麽回老家啊!”

朱鳳山說:“一言為定啊!我安排好打你的電話。”

晚上七點,張青雲打的趕到朱鳳山在清河國際大酒店定好的包廂。清河國際大酒店,那是省城裏有名的五星級大酒店,什麽東西都是貴的嚇人。一個標準間住一個晚上,就需要五百多塊錢。到餐廳裏簡單吃頓飯,沒個兩三千塊別想出來。這種地方,張青雲也沒少來,當然大部分都是陪同王天成的。別人單獨請自己,他都不要求客人選在這個地方,太出格了,折殺人。

但這一次張青雲沒有拒絕,他知道,像朱鳳山這種在下麵做縣委書記的,別看官不大,但實權確實大的驚人。不是有人議論嗎,這官中最有實權的,在中國就數當這個縣委書記了。管他個百把萬人,人權財權都是實打實的,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就是天王老子,想花多少錢就花多少錢,想幹什麽就幹什麽,誰也管不了。

他們賺錢的渠道可多了,安排人,提拔幹部,分包工程,引進項目,幾乎每一個環節上,都有發財的辦法。

清水縣還不算富縣,但就是在這個地方,當上五年的縣委書記,肯定發了。就那動幹部一項,五年之內把全縣的正科級幹部動一遍,就是一筆天文數字。全縣二十多個鄉鎮,三十多個科局,牽涉上百個正科級幹部,每個位子要想幹,最少送個三兩萬,多了送個十幾萬,就算平均一個位子五萬算吧,五年下來,也是500萬的收入。

還有三百多副科級幹部的提拔、任用呢,那麽多土地批租,工程開工,裏麵漏洞多的是,隻要他敢下手,不怕死,發財的辦法簡直是多的是。

當然,如果運氣不好,撞到槍口上,也有死的可能。像朱鳳山前任的縣委書記劉萬富,就是因為收了一個鄉黨委書記的三十萬塊錢,答應了要給人家活動成副縣長,結果沒弄成。又答應了讓人家做財政局長,結果又有人送了四十萬,去爭這個財政局長。

劉萬富看人家送的錢多,就把財政局長的位子給了送四十萬的人。那個送了三十萬的鄉黨委書記,隻能安排到縣水利局,做了局長。像這個位子,送個十萬八萬的就能成了。劉萬富貪,錢也沒退,話也沒有安撫到,就讓這個花錢買官的縣水利局長心理很不平衡。

偏偏他不走運,那一年天公不作美,清水河水泛濫,決了口,淹了兩個鄉鎮,二十萬人受了災。上麵怪罪下來,就要求追究責任。自然先追究到他頭上,受了撤職處分,從局長變成了副科級幹部,整天晦氣得要死。

越想越氣,他就把怨恨全集中到劉萬富身上,向市裏檢察院的反貪局舉報。反貪局的局長早就眼紅這幫發財不要命的縣太爺了,就想抓個典型,好好敲打敲打一下,迅速組織了個專案組,三下五除二,就把證據掌握到手了。從劉萬富家裏搜出了堆成小山一樣的好煙好酒不說,照相機、金項鏈也有一籮筐。銀行裏的存款和現金加起來,有八百多萬,是清水縣建國以來最大的貪汙案。後來市裏用他的東西,搞了個腐敗展覽。

因為認罪態度較好,劉萬富被判了個無期徒刑,在監獄中經常做報告,當然是給新提拔的那些廳局級幹部們現身說法,這樣他也可以得到減刑,這是個典型的反麵教材了。

到了包廂,才發現隻有朱鳳山一個人。原來張青雲並沒有和朱鳳山見過麵,隻是簡單的通過幾次電話,雙方並不太熟悉。但久在官場上混的人,都有那個本事,可以迅速拉近彼此的距離,三句話一說,就親熱的像親兄弟一樣。

張青雲看朱鳳山,也就是四十五六歲的樣子,個子也就是一米七四,比自己高一點,鼻梁上戴副眼鏡,也是一副挺斯文的樣子,不是表哥說的有流氓相的人,心裏就立即有了好感。

兩個人坐下來,喝著茶,點了幾個非常名貴的菜,看著服務員出去了,就開始沒話找話的聊天。

朱鳳山說:“你老弟能賞臉,我很高興,我也知道,年底了,都忙,尤其是你這做領導秘書的,更是一刻也清閑不了。我到清水縣三年了,今天才和老弟見了麵,實在是罪過啊罪過。”

張青雲說:“都怪我,回去的少,你不知道,我也不愛回去,熟人太多,到那都有人認識,和這個吃頓飯吧,不和那個吃,就感覺對不起人家,幹脆誰也不見,省事。”

朱鳳山說:“也是,這應酬太多也煩。就像和你老弟,別說在一起吃飯了,就是坐下聊聊天,也是非常愉快的事情嗎!”

張青雲看他很會說話,就問他:“書記,以原來是做什麽的?”

朱鳳山說:“我原來在市裏的報社做社長,還兼著市委宣傳部的副部長,上一次幹部調整,就到了你們縣,做書記。我在東嶺市委大院裏混了十八年,做過團市委書記,市委辦公室副主任,也算是一個老機關了。跟你一樣,寫材料的出身。”

張青雲忙端起茶杯,說:“想不到,你老哥還是我的同行,來以茶代酒,咱們幹一杯!”

有了共同的話題,就好辦了,兩人是越說越熱乎。菜上來後,兩人邊吃飯邊聊天。

張青雲對朱鳳山的安排很滿意,就兩個人,不像有的場子,亂哄哄的,一桌子有五六個人自己不認識,想說什麽也不方便,每到這樣的場子,張青雲隻是坐一會,喝點湯,吃點菜,找個借口接個電話,就告辭了。

這頓飯朱鳳山安排的好,張青雲吃的也高興。正宗的粵菜,精致,口味適中,很符合張青雲的需要。看看時間不知不覺中過了一個小時,朱鳳山才進入正題。

朱鳳山說:“老弟,實不相瞞,我找你也是有事要求你的,你看我在下麵也幹了這麽多年了,光正處級就做了八年了,再不動,就沒有機會了。提拔副廳級,你也知道,你們老家清水縣,在全東嶺市是出了名的窮地方,被劉萬富折騰了六七年,元氣大傷,十年內能夠恢複過來,就算是不錯了。我這個書記,隻能陪著耗死,想升官幾乎沒可能了。眼看著書記和市長都要換,等過完年書記和市長都換完了,萬一是從省裏下去的,我一個都不認識,還請你老弟多多關照,打個招呼,引薦引薦。當然如果能通過你的關係,見到王省長,讓他認識認識我,就更好了。”

張青雲說:“過完年又要動一批幹部,東嶺的書記和市長動不動現在還說不了。你見王省長,這個不太好辦,因為你中間隔的級太多了。找他匯報工作的,不是這書記就是那市長的,縣委書記根本輪不上。我還是到時候給你打招呼吧,不管誰做書記和市長,他總要見王省長吧,所以我的麵子他們還是要給一點的。”

朱鳳山說:“那就全靠老弟了。咱小弟淩雲的事你放心,等他正科一轉正,我就把他放下去,當個鎮長書記的。”

張青雲說:“你就看著辦吧,他那個人還是有些腦子的,會辦事,有時候比我還強。”

朱鳳山忙不迭的拍馬屁說:“你們兩兄弟,各有各的長處,你是大才,不一樣不一樣。我到清水才知道,這地方雖然窮了點,但人很聰明,出人才啊出人才!”

張青雲說:“清水曆史上確實是出了不少大才的,古代的就不說了,北洋軍閥和民國的時候,清水出過不少大官的,在中國那可是風雲一時啊,個個都是威震一方的顯赫人物。現在不行了,正廳級的官就很少了,也就是寥寥的三五個。”

朱鳳山說:“不急,不急,以後就等著你老弟給清水人民爭爭臉了。”

張青雲哈哈一笑,說:“妄言妄言,我哪能跟那些大英雄比啊!”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飯吃了兩個小時,該說的也都說了,張青雲就抬手看看表,對朱鳳山說:“書記,我還有別的事,就先告辭了,你住哪,要不要我安排?”

張青雲看他出手這麽大方,就知道他也不會是個清官,再說了,五萬塊錢,一旦出了事,他那一天進去了,就把你拉出來墊背,說給省長的秘書還送了五萬塊錢呢,到時候自己進去了不說,還牽連了省長,讓大領導的威信受損。省長就是有心想保你,但迫於輿論的壓力,隻好丟車保帥,這樣冒險的事情他張青雲無論如何也不會幹的。

想到這裏,張青雲看也沒看,就把包推給了朱鳳山說:“老哥,我知道你夠意思,是個可以完全信賴的人,但這樣的大禮,我還是不能接受的,太貴重了,擔待不起。事情該辦的我給你辦,但錢我不收,這是我做秘書的原則。你要看得起我,就把東西收回去,咱還做兄弟。”

朱鳳山看他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心裏還是信不過自己,就隻好收了回去。說著就買完單,打了司機的電話,讓他開車送張青雲。

朱鳳山把張青雲送到樓下,又安排司機,把準備好的年貨給張青雲帶上。

張青雲讓司機把車開到範小玉住的小區,就提著東西,說是要看一個親戚,就上了樓。

到了家裏,範小玉還是一個人在看連續劇,看張青雲提個大包進來了,忙站起來迎接。張青雲換了睡衣,從臥室裏出來時,看見範小玉已經打開了包了,裏麵是四瓶名酒,四條名煙,還有兩包高級茶葉,看樣子也值個幾千塊了。

範小玉很高興,說過年回家不用再買東西了,就這些拿給老爸老媽,也夠意思了。範小玉的父母都在下麵的一個小縣城裏,都是普通職工,這些東西確實也算上檔次了。

看著範小玉高興的樣子,張青雲就逗她說:“你看你,和別的女人一樣的勢利,我不掂東西回來,就不讓我搞啊?”說著就把她抱在懷裏,不住的使壞。

範小玉說:“哪個女人不喜歡錢財啊,光說我,你老婆不也一樣!嫁漢嫁漢,為的是穿衣吃飯。窮光蛋一個,哪個女人願意跟啊?”

張青雲緊緊的抱住她,一邊親著她的粉臉,一邊說,說:“放心吧,跟著我,我會讓你過上榮華富貴的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