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晚飯進行了一個多小時,大家邊吃飯邊聊天。吃完飯,王一鳴對龔向陽說:“他們住的地方都安排好了吧?”
龔向陽說:“安排好了,在三樓。”
王一鳴對熊小強和熊玲玲說:“好的,你們先洗洗澡,休息休息,我等一會兒散散步,到九點多的時候,我再到房間看你們。”
熊小強說:“好的,好的。”
龔向陽陪著他們父女坐了電梯,上了三樓。王一鳴在自己的老婆、孩子的陪同下,走到平常散步的樹林裏,散步去了。
龔向陽拿著房卡,把熊小強父女安排在三樓的兩個單間裏。然後對他們說:“明天早餐是七點鍾開始,你們最好是在七點到八點之間用早餐,中午如果沒有別的安排,你們就還在樓下用午餐;如果有別的安排,我會讓服務員告訴你們。”
熊小強說:“好的,好的。多謝你了龔秘書。”
龔向陽說:“沒事,這都是我的本職工作。明天王書記上班,估計比較忙,你們也可以隨便到街上轉一轉,大門口就有公共汽車,到商業區也就是兩站地,走路也就是半個小時,你們可以去玩玩。”
熊玲玲說:“好的,我正想到街上轉轉去。”
龔向陽下樓,到樹林裏找到王一鳴、於豔梅、王禮,四個人說著話,在那裏散步。九點多的時候,鍛煉得差不多了,王一鳴說:“走,你陪我上去,我和小強聊聊天去。”
龔向陽陪著王一鳴到了熊小強的房間門口,摁了一下門鈴,熊小強忙開了門。剛剛過去的這一個多小時,他剛洗了澡,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
他住的這個房間,雖然是單間,但是也有二十多個平方,房間裏裝修高檔,都是按照五星級的標準。
王一鳴進去,坐在沙發上,衝熊小強擺了擺手說:“小強兄,坐吧。”
熊小強讓龔向陽坐,龔向陽一看這個場合,就知道自己該撤退了,於是說:“我先下樓了,你們聊。”
於是掩上門,退了出去。
龔向陽走後,熊小強才在王一鳴身邊的沙發上坐下來,漲紅著臉說:“一鳴,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王一鳴說:“什麽也不用解釋了,你說,需要我做什麽吧?”
熊小強說:“是這樣,我實在是走投無路啊,不得已,才來找你。想讓你為閨女找一個工作,我也知道,找你的人很多,但是,除了你,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幫我了。”
王一鳴說:“你把閨女的簡曆給我拿一份。”
熊小強說:“好的。”忙從隨身攜帶的皮包裏拿出一個牛皮紙信封,從裏麵掏出一份打印好的材料,遞給王一鳴。
王一鳴打開台燈,仔細地看了十幾分鍾,對熊玲玲有了基本的印象,於是把簡曆放在茶幾上,說:“好吧,你閨女的事情,我辦了,你說,有什麽要求吧?”
熊小強一聽,簡直是太高興了,他情不自禁地說:“哪有什麽要求?有一個正兒八經的工作做,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我也不懂。”
王一鳴說:“這樣吧,我把他安排在江城市裏的單位吧。現在一步到位,當公務員,還不可能,但是,可以先給她解決個事業編製,待遇也是一樣的,況且,參加過統一的公務員考試,一兩年之內進公務員編,也是有可能的。”
熊小強說:“那太好了,你嫂子知道了,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呢!”
王一鳴說:“嫂子的身體還好吧?”
熊小強搖了搖頭說:“不好了,有高血壓,心髒病,還有嚴重的婦科病,讓她治,她說沒有用,活到哪一天算哪一天,不治,也治不起。到縣醫院一看,醫生說,要立即住院,不然說不定哪一天就會突發腦溢血、心髒病,說沒就沒了。我和她商量,她說,堅決不治,家裏哪有錢?閨女上大學,每一年的學費、生活費要一萬多;兒子去年剛考上一所職業技術學院讀書,一年也需要一萬出頭。兩個孩子在學校都作為貧困生,貸了款。我們全家的生活來源,就是那個夜市攤。天天慌,長年累月連一個囫圇覺都沒睡過,一年到頭,也就是夠緊緊巴巴過日子的,哪裏攢得了錢?要是給她看病,生意也做不成了,沒有了收入,一家人怎麽過?所以,隻能是硬撐著了,活一天算一天,時候到了,該死就死吧,有什麽辦法,誰讓咱是下崗職工呢!”
王一鳴聽了,長歎了一口氣說:“哎呀,難道嫂子就這樣度過自己的晚年嗎?!”
熊小強說:“在我們縣城裏,這樣的情況不稀罕,我們這個年齡段的,隻要是下崗職工,沒有多少過得好的。做生意成功的,隻是極少數人。我活了將近五十年,現在才逐漸明白了一個道理,感情是我們年輕的時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那個時候,我剛中專畢業,分配到縣機械廠,吃飯有食堂,住宿有集體宿舍,到了廠子裏,和張桂花還談起了戀愛。我們倆一結婚,是雙職工,拿著結婚證找到後勤科,工廠立即給我們分了一大間房子,足有二十多個平方,門口還有一間小廚房。那個時候,真是我們最幸福的時候,工資一發,我們兩個人七十多塊,在縣城裏,屬於高收入階層,到縣百貨大樓買東西,什麽稀罕買什麽。那個時候,才真正體會到工人階級的地位高啊!就那我們還不滿足。”
“但是,好景不長,八十年代,先是推行了廠長、經理負責製,搞承包,整個廠子一下子成了廠長家裏的了,廠長、車間主任權力大得很,說讓誰滾蛋,誰就得滾蛋,不聽話,工資不發,沒有工作崗位。廠長的親朋好友,個個都到了有油水的位子。那些廠裏的女工,為了生存,沒辦法,主動巴結廠長、車間主任,成了他們公開的情婦。社會風氣一下子就壞起來了。廠長和自己的一幫人吃裏扒外,很快就把好好的一個廠子,吃幹禍害幹了,欠了一屁股外債,眼看著就要垮了。
“到了九十年代,國家繼續推進國有、集體企業改革,抓大放小,破產的破產,拍賣的拍賣,重組的重組,我們縣裏一夜之間,那些國有、集體的廠子,都成了私人的了。有的企業固定資產還有幾百萬,上千萬的,被他們評估為負資產,或者僅僅用了幾塊錢就買去了。其實,大家都知道,就是把機器設備拿去賣廢鐵,也能賣十幾萬。他們許多人基本上沒花什麽錢,用廠子裏的資產抵押給銀行,從銀行貸款,向政府象征性地交幾個錢,就算是把廠子買到手了。空手套白狼,一下子就發家了,成了百萬富翁,千萬富翁。而我們這些老工人,被掃地出門,什麽都沒有了。
“我們下崗後,沒有收入,沒有醫保,沒有養老保險,也沒有土地,連農民也不如,我們成了真正的無產階級!許多人活不下去,就自殺了,或者走上了犯罪的道路。我一個工友,下崗後當過保安,賣過水果,推過三輪車,擦過皮鞋。
“後來擺攤的時候和別人起了爭執,一氣之下,他就用水果刀捅了人,把對方捅了個重傷,投案自首後,還被判了八年的有期徒刑。現在還在監獄裏服刑呢!他老婆沒辦法,隻能跟別的男人跑了,聽說是給別人當小三。一個閨女,二十歲出頭,聽說現在在廣東打工,進了色情場所,成了小姐,春節回縣城的時候,有人見過她,說她現在妖裏妖氣的,一看就是幹那個生意的。沒辦法,這就是報應吧!”
王一鳴聽了熊小強的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在想,熊小強作為一個隻有中專文憑的人,卻能夠講出這麽深刻的話,為什麽?因為他從那個時代過來過,他們是中國現存的活標本,他們親身經曆了這幾十年來所有重大的事件。他們是改革的親曆者,也是巨大代價的承受者,他們用自己活生生的生活,詮釋著這個巨變時代的小人物的淒淒慘慘的命運。他們的經曆,本來就是個人的一部心酸的血淚史。他們無師自通,學會了思考,對比,從中增長了智慧,看清了這個時代光鮮外表下的浮華、墮落和無情無義。
工人階級,曾經是多麽令人肅然起敬的稱呼,現在卻讓人聽著,有一絲苦澀和無奈。
雖然沒有經曆過下崗的日子,但是近距離接觸熊小強這樣的人,還是讓王一鳴多了一份人生的感悟。他能夠想象得到,他們這樣的一大批人到底過著什麽樣的生活?他們的喜怒哀樂,所思所想,對生活的期盼,對曆史的反思,對自己人生的懺悔,這是真實地存在著的一個群體,他們對這個社會的看法,他們所采取的人生態度,將影響著這個社會的長治久安,甚至關係到千家萬戶。他們絕望了,不想活了,萬一采取了不理智的措施,那其他的人,那些無辜者,會得到什麽呢?一樁樁的突發事件,不是已經證明了這一切嗎?
去年,某省就發生了這樣一件事,震驚全國。某天晚上七點鍾左右,正是下班的高峰期,省城裏的公交車上人滿為患,一輛一輛,到處是擁擠得像沙丁魚罐頭一樣的人流。在一輛從市中心繁華的商業區通往郊外的公交車上,突然發生了爆炸,隨後是一片火海,火勢凶猛,也就是短短的幾秒鍾,很快就蔓延整個車廂,能夠僥幸逃生的,隻是站在車門口的少數乘客和反應敏捷的司機,等路人看到一道火光,然後是濃煙滾滾,趕快報警。消防車趕到的時候,整個大客車已經燒得隻剩下骨架,當天晚上到底死了多少人,誰也說不清。僥幸逃生的說,反正上麵的人是擠得前心貼後心,這樣的大客車,平常裏隨便都可以裝四五十個乘客。當天晚上由於是下班的高峰期,估計上去的人最少也有五六十個。
事情發生後,公安部當天晚上立即派出了工作組趕赴現場。經過省、市公安機關的詳細調查、勘驗,最終宣布的死亡人數是四十二個。逃生人數是十四個。
經過各個部門的通力合作,很快鎖定了犯罪嫌疑人。原來他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下崗職工,因長期下崗失業,生活沒有來源,老婆離家出走,兒女和他幾乎沒有來往,他感到被整個社會拋棄,於是怨恨社會,仇視政府,就有了報複社會的念頭。他寫有遺書,但為了不擴大社會影響,被公安部門找到後,立即封存。
為了製造這次爆炸事件,當事人買了兩桶汽油,用打火機點燃引爆後,在自己的座位上和大家同歸於盡。
這件事情發生後,引起了很大的社會反響,引起了各方麵的注意和反思。那些無辜的死難者的家人,他們心中留下的永遠的痛,這一輩子恐怕都沒辦法化解了。唉,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啊?為什麽要選擇這樣的方式報複社會?為什麽臨死了,要傷害那麽多無辜的人?
網上還出現了大量的留言、評論,王一鳴看了看,有的網友說:“這個社會,太恐怖了,你都不知道哪一天自己是怎麽離開這個世界的,還自稱是和諧社會呢!不害臊!”
有的網友說:“肇事者,你是一個混蛋!懦夫!冤有頭債有主,前麵就是縣政府。你拚命,找那些貪官汙吏啊!去北京,幹掉那些製定政策讓你下崗的貪官汙吏啊,要是那樣,老百姓稱讚你是英雄!”
還有的網友留言說:“該移民的趕快移民吧,唉,什麽都不說了,哥心痛!”
在辦公室裏看了這些留言,王一鳴發呆了半天。他在屋子裏來來回回地踱步,想起十幾年前自己參加全國人大會時,曾鬥膽直陳,向當時的某副總理反映下崗職工的生活狀況,對當時的政策提出了尖銳的批評,引起了某副總理的不快和反感。自從出現了那一件事情之後,自己的人大代表也當不成了,最後的那一年,在清江省裏工作,自己成了人人躲避的瘟神。官場上那些昔日的同事都視自己為異類,導致自己在清江省裏的仕途幾乎被完全斷送。還是趙老聽說了他的困境後,才利用多年積累的人脈和影響力,為王一鳴升了一級,到了北京的S部,當了部黨組成員、辦公廳主任。王一鳴才又擺脫了困境,進入平穩的發展階段。換了別的官員,上麵沒有強硬後台的,說不定一輩子就完了。因言取禍,自古而然,這件事讓王一鳴獲得了一個很大的教訓,從此以後,在高層領導麵前,拿不準的事情,他寧願選擇沉默了。不是他世故了,狡猾了,而是大環境不允許他再像年輕時那樣,像是一個愣頭青,不計後果,那樣會把自己的前途斷送掉的。在官場上混的人,官位是第一位的。位子,位子,有了位子,你才有一切,才有發言權,才能在更大的平台上,為老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失去了位子,你就是一個沒有任何價值的人了。對於一個大官來說,政治生命就是自己的生命。政治生命一旦結束了,你就是再活著,也不能享受權力帶來的榮光了,苟延殘喘,風燭殘年,那種滋味,局外的人是無法體會得到的。
王一鳴這些心理活動,熊小強哪裏知道,他今天晚上喝了那麽多的酒,腦子很興奮,見了王一鳴似乎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倒出來。
熊小強繼續說:“一鳴,我問你,你也是大官了,中央委員。”
王一鳴插話說:“是候補委員,我還不是中央委員。”
熊小強說:“那好,就是中央候補委員,你總能夠見到那些大官吧,他們到底心裏怎麽想的,現在過來這麽多年,我們下崗了,失業了,被整個社會拋棄了,成了真正的無產階級,我們終於明白了,原來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就是這個樣子的:到處是下崗工人,到處是嫖娼的,小偷遍地,詐騙犯數不勝數,貪官汙吏更是層出不窮。
“我們縣城的大街小巷裏,到處是洗腳屋,按摩店。賓館酒店裏,家家幾乎都有桑拿房,那些地方,不都是賣**的地方嗎!我的一個工友開飯館,這些年掙了一些錢,他給我說,縣城的那些酒店的桑拿房,他都去過,他每個月固定的要出去玩五六次,一年下來,也有七八十次了。那些路邊店,他說他有時候也去,現在他睡的女人,要是在原來,早就夠得上槍斃了。但是現在,什麽事情也沒有。隻要你給錢,什麽樣的姑娘都有。你說現在是什麽社會?我看哪,現在和解放前差不多,以前我們說萬惡的舊社會,不懂怎麽惡。現在終於懂了。”
王一鳴說:“你把社會看得陰暗麵太多了些,我們這個社會,也有比較光明的一麵嗎!你看,馬路不是寬敞了嗎,樓房不是高了些嗎,到處是高樓大廈,大街上車水馬龍,家家戶戶都有了電視機,摩托車,自行車更不用說了,出門也方便了,到處是高速公路,有火車,有飛機。說明我們這個社會還是取得了很多的進步的。
“和印度比,和那些非洲國家比,我們的進步還是顯而易見的。你沒有出過國,不懂得外國有些窮地方,比我們,那是差遠了。人家是名符其實的資本主義社會,像印度,我去過哪裏,看了他們的貧民窟。你到那個地方,你就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的社會製度,尤其是發展中的大國,問題很多,解決了這個,卻出現了那個。窮人死了,就像一隻螞蟻,沒人管,沒人問。非洲的一些地方,更慘。幾十年動**,天災加上人禍導致天天死人,沒有水喝,沒有食物,到處是難民。生活在那裏的人們怎麽辦?他們不是照樣一天一天地熬,有什麽辦法?!就是和國內的一些群體相比,比下崗職工更慘的,也有嗎!
“我年前接待了一批參戰的老兵,他們有的還是傷殘軍人,在戰場上曾經出生入死,連命都豁出去了,結果戰爭結束後,他們退伍了,複員了,到了地方上,有的還是軍官轉業,但是也下崗了,沒有了工作,每個月政府給的撫恤金,也就是二十多塊錢,你說現在這個年代,二十多塊錢,吃飯夠嗎?!他們更難,更虧!”
熊小強說:“那是,那是,我現在好歹每個月那個小吃攤,可以賺三兩千的,比著他們,還是太幸福了。”
王一鳴說:“這就對了嘛,要往後比,不能往前比,我們這樣大的一個國家,進行改革開放,這是前無古人的探索,總有不完美的地方,要付出一些代價,需要有一部分人承受改革的陣痛。當然,政府有責任給自己的國民提供好的福利,我們國家在這個方麵做得很不夠,比如住房市場化,教育市場化,醫療市場化,養老雙軌製,實際上加重了老百姓的負擔,讓大家感到現在的生活壓力很大。物價飛漲,老百姓的收入去掉通貨膨脹,實際上購買力在下降。解決這些問題需要時間,需要中央領導調整政策。
“但是,我們現在這個國家,在重大問題的決策上,很複雜,要看多方麵博弈的結果。美國人的話聽不聽,那些世界級大老板的話聽不聽,國內的頂級富人的話聽不聽,政壇上那些超級大佬的話聽不聽,當然,基層老百姓的聲音也要聽,所以,方方麵麵都要考慮到,很複雜,很難辦。別說是你這樣的普通人,就是我,一個中央候補委員,堂堂一個省的省委書記,有些事情也是無能為力的,家大業大,大有大的難處。大家都不容易啊!”
熊小強說:“是,是,一鳴,我現在才明白,年輕時我們上學的時候,多麽幸福啊,那個時候,我在省城裏上中專,一個月光補貼都發了二十五塊錢,一份肉菜才三分錢,素菜一分兩分的都有。吃飯,看病,都是國家的。一畢業就有工作,國家包分配,什麽都不用發愁。唉,那個年代,工人階級真幸福啊!現在大家確實都不容易了。”
王一鳴抬起手,看了看時間,已經十點鍾了,就說:“好,時間不早了,你一路上也累了,早早休息吧。閨女的事情,明天上午我就安排人去辦,估計兩天以內就有結果了。這兩天,我事情多,你帶孩子到江城市轉轉,看看風景名勝,就當是旅遊一趟嗎!”
熊小強說:“好的,感謝的話我就不多說了,反正你王一鳴對我們家,恩重如山,孩子有個工作,我就謝天謝地了,再辛苦,也沒有怨言了。”
王一鳴說:“好的,你休息吧。”
熊小強把王一鳴送到樓梯口,王一鳴獨自一個人下樓,回了自己的房間。
第二天上午,他一上班就讓龔向陽打通了況遠征的電話。
況遠征一聽是王一鳴找他,連忙就接了秘書的手機,說:“王書記,您好!”
王一鳴說:“遠征老兄,我有一件事情拜托你。你到辦公室後,用保密電話給我打過來。”
況遠征說:“好的,好的。我馬上就趕過去。”
這個時候,況遠征的汽車還在馬路上。幾分鍾以後,他趕到自己辦公室,用桌子上的紅色電話打通了王一鳴辦公室的電話。
王一鳴拿起電話,喂了一聲,就聽見話筒裏傳來況遠征的聲音,說:“王書記,有什麽事情請吩咐吧!”
王一鳴說:“是這樣,我讓你給我安排一個人,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是我高中同學的女兒,大學本科畢業,學會計的。我這個同學,兩口子都是下崗職工,生活很困難,我在北京S部時,到縣城裏看望過他們。當時我說,讓孩子好好上學,等畢業後,找不到工作的,我會幫忙的。別人的孩子我不管,你們的孩子,我是一定要管的。現在孩子畢業半年了,在我們縣裏找不到工作,隻好千裏迢迢投奔我了。你看,這個忙我隻能幫到底了,是不是?”
況遠征說:“一定的,一定的,自己同學,要幫,要幫,這也是積德行善嗎!”
王一鳴說:“那好,這個事情我就交給你吧?”
況遠征說:“沒問題,沒問題。隻是我想問一下,您想給她安排在哪個單位?”
王一鳴說:“這個你來操辦吧,有編製的,最好是行政單位,等有機會了,給她解決一個公務員的編製,最好現在就有房子,一個女孩子,在外麵租房子不安全的。”
況遠征說:“好的,她的檔案什麽的都帶著嗎?”
王一鳴說:“在,都在我辦公室裏。”
況遠征說:“我馬上安排人去拿。我安排好後,再向您匯報。”
王一鳴說:“好的。”說完就掛了電話。
過了一會兒,果然況遠征的秘書常軍來了,和龔向陽打了招呼,拿走了熊玲玲的檔案、簡曆什麽的。
況遠征在辦公室看完熊玲玲的檔案,心裏想,這是王一鳴交待自己辦的第一件人事方麵的事情。一定要安排好,讓王一鳴滿意。他於是就讓秘書常軍打通市財政局局長夏國軍的電話,說:“小夏,你馬上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夏國軍一聽,放下電話就從市財政局辦公樓裏出來,匆匆忙忙坐上自己司機開的小轎車,到了市委大院裏,上了市委常委辦公樓。一路上他在想,況書記找他,一定有非常緊急的事情。
夏國軍和況遠征本來是素昧平生,原先根本不認識。自從況遠征調到省城江城市做了市委書記,夏國軍這個市財政局的局長才進入了況遠征的視野。
夏國軍原來是市長範照斌的人,但是,李耀當市委書記的時候,他也是巴結得不能行,這個人比較聰明,官場通,善於左右逢源。範照斌知道他有點滑頭,但是,當財政局長的不和市委書記搞好關係,也是坐不穩的,雖然有市長範照斌這個真正的後台老板。
範照斌在江城市當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的時候,夏國軍就在市政府當副秘書長。兩個人接觸了三年多,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和友誼。等範照斌當了市長,就提名夏國軍當了市財政局的局長,為他管著錢袋子。
現在江城市的市委書記和市長都換了,市委書記況遠征和市長崔天健,都是從外地調進來的,江城市的幹部麵臨一次大換血。夏國軍這個財政局長的位子現在岌岌可危。官場上就這樣,一朝天子一朝臣。沒有了強硬的後台,烏紗帽說沒有就沒有了。尤其是關鍵的崗位,領導都喜歡用自己信得過的人。
作為市財政局的局長,夏國軍明白,自己的仕途現在已經到了一個關鍵的轉折點上。擺在他麵前的是這樣幾條路,第一:升遷。他今年四十七歲,正處級也已經做了十年了,升副廳級完全有資格了。他在心裏反複思忖,這樣幾個位子是他鎖定的目標。江城市的副市長,省財政廳的副廳長,市人大副主任,市政協副主席。隻要不出江城市,這樣的安排都是可以接受的。當然,從正處級到副廳級,這是非常關鍵的一步,全市幾百個正處級幹部,每年能得到升遷的,也就是區區十個人左右,有時候七八個,有時候五六個,有時候十幾個。競爭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論資格大家都有,最關鍵的是上麵要有人為你說話。怎麽讓上麵關鍵的大人物為你說話呢?這個也是公開的秘密了。
有人的,不用請客送禮,大人物一個招呼就解決了;沒人的,你就要花錢辦事了。花多少錢才能辦成?那要看你個人的造化了。有的人花幾十萬就辦成了,有的人卻要花上幾百萬。作為一個當了五六年市財政局局長的人,夏國軍手裏有錢,應該是沒有問題的。江城市這幾年的發展日新月異,在全省穩坐第一把交椅,市財政每年的收入已經突破兩百多億,你說,管著這樣一個錢袋子的人,手裏會沒有錢?說不過去吧。人呢?夏國軍也有。範照斌啊!範照斌現在好歹還是省政協副主席,副省級幹部,省委書記王一鳴那裏,也是可以說得上話的人。所以夏國軍覺得,自己這一次要加大投入,搏一搏,升遷副廳級估計問題應該不大。
但什麽事情誰也說不好是十拿九穩的,尤其是跑官這件事。市委書記況遠征不為你說話,你的事情也是辦不成的。因為縣官不如現管。他現在是市委的一把手,提拔哪一個正處級幹部,都要通過市委的推薦。他說你不行,你肯定就沒戲了。所以,要想升遷,巴結上況遠征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步棋。
所有該做的工作都做了,還是沒有升遷成功,那就是命了,隻能接受現實,怎麽辦?隻能等一等了。那就得走第二條路了:保官。
升不上副廳級,就要確保正處級。光有正處級的級別還不行,還要確保自己的崗位不變動。即使變動了,也要確保自己的崗位越來越重要,不被邊緣化。像夏國軍目前這個市財政局局長的位子,那在市裏是相當關鍵的崗位了。含金量和各區委書記、各縣委書記差不多,僅次於市政府秘書長。市政府秘書長畢竟隻有一個。按照慣例,江城市的市政府秘書長,幹過幾年之後,基本上都能升任副市長。
如果下一步市裏進行幹部調整,夏國軍做了市政府秘書長,這也叫重用了,因為你今後還有機會升任副市長,況且機會很多。
如果當了下麵的區委書記或者縣委書記,也可以接受。由於是區裏或者縣裏的一把手,可能更實惠些。管人、管錢、管項目,說不定比當財政局長可以掌控的資源更多,油水更大,每年的合法收入加上灰色收入,輕輕鬆鬆弄個幾百萬,是沒有問題的。江城市下麵有幾個縣,百萬人口,是名符其實的大縣。
如果交流到市發改委、交通局、建設局繼續當一把手,基本上也算是安排得不錯。
如果到市委政研室當主任,到市殘聯當理事長,這些清水衙門的單位,要錢沒有,連出差、請人吃頓飯花了幾千塊都要考慮半天的單位,那就證明他夏國軍在官場上被邊緣化了,領導不喜歡他,他的仕途基本上算完了。
這樣的結果出現後,那等待他的就隻剩下這樣一條路了:混日子,等退休。
既然沒有發財的機會了,沒有升官的希望了,那怎麽辦?我就混吧,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反正工資一個不少,我得過且過,天天打球,散步,遊泳,把自己的身體保養好。反正該吃的吃過了,該喝的喝過了,該撈的錢也沒少撈,現在就是好好享受生活了,有的是時間,有的是空閑,我遊山玩水,我瀟灑快樂,我安度晚年,你們沒有意見吧!這也是一種活法。當然,這是最壞的結果了,在官場上混的人,如果沒有權力了,沒有了呼風喚雨的機會,那是非常痛苦的,官癮大啊!有了官癮,你不讓他當官,比讓他死了還難受。許多在官場上混的人,昨天還好好的,一旦烏紗帽沒了,心理上受不了這樣的落差,身體很快就垮了,過不了半年,什麽中風啊、癌症啊都來了。有的人剛退休半年一年的,就去見馬克思報到去了。
在官場上混得久了,人都變成人精了。夏國軍明白,他現在的處境是非常尷尬的,因為市委書記和市長裏麵,沒有一個是他真正的主子,這樣的情況如果持續下去,那等待他的基本上就是完蛋了。
沒辦法,他隻能迅速改換門庭,極力巴結起況遠征。春節前,以送年終獎的名義,到況遠征辦公室裏,送上一個牛皮紙信封,裏麵裝的是三萬元現金。
他說:“況書記,去年我市的財政收入完成得很好,省財政廳獎勵了我們江城市財政局五百萬的獎金。我們考慮到,各位市委主要領導都沒少做工作,獎金自然大家都應該有一份,這是您的,我替您領了,請您收下吧!”
況遠征掂量了一下信封,估計裏麵有幾萬塊,這樣的情況,他在桂江市也經常碰到,每逢年終歲尾,各個局委都會為市委書記、市長準備一份獎金。多少不等,有五千八千的,有一萬兩萬的,也就是個意思。這在西江省也是約定俗成的規矩了。主要領導幹部逢年過節,可以發一筆橫財,進賬個七八十萬的,又不算犯法,這個大家都明白的。上下級的關係在這樣的氛圍中,無形中也走近了一步。
況遠征問夏國軍:“崔市長有沒有?”
夏國軍忙說:“有的,有的,馬上我就會專門送過去。”
況遠征說:“既然大家都有,我也就收下了。”
夏國軍說:“收下,收下,您不收下,我們都不敢拿了。”
這件事對於夏國軍,也算是對況遠征的一次投石問路。用送錢的辦法,可以迅速拉近和上級領導的關係,隻要況遠征對他夏國軍沒有意見,再巴結巴結市長崔天健,他這個市財政局長的位子,目前看來,還是有希望坐穩的。
況且他現在手裏還有張王牌。況遠征的老婆方琳琳,就在市財政局當副局長。巴結住況遠征的老婆方琳琳,有的時候比巴結住況遠征還管用,所以在市財政局,夏國軍這個一把手,事事都要和方琳琳商量,讓方琳琳覺得,夏國軍這個人對她特別尊重,回到家裏向況遠征吹一吹枕邊風,也是非常有效的嗎!
夏國軍覺得,自己這一段在況遠征兩口子身上所用的心思,還是有價值的,至少現在看來,他們對自己的好感在穩步上升。這就好,一步一步地來嗎。
坐上電梯,上了六樓況遠征的辦公室。
市委常委辦公樓是一棟建於八十年代的老樓,裏麵雖然經過了重新裝修,但是,和市政府前幾年剛建設的新辦公大樓,那是沒辦法比的。本來市委也準備建設新的辦公大樓,但是,正趕上中央發文,要求各級政府一律停止建設新的豪華辦公大樓、賓館、酒店等。於是,市委領導隻能繼續呆在這棟使用了將近二十年的老樓裏辦公。
電梯門開的時候,夏國軍腦子裏還在想,這個時候況遠征找自己來,到底是什麽緊急的事情呢。
到了辦公室門口,他看到常軍正在打電話,常軍看到他,擺了擺手,指了指沙發,意思是讓他先坐。
夏國軍坐進沙發裏,順手拿起一張當天的《江城日報》,隨便翻了起來。
常軍打完電話,連忙走過來,說:“夏局長,你稍等,組織部蘇部長正在裏麵向況書記匯報工作。”說著連忙親自為夏國軍倒了茶水。
夏國軍接過茶杯,說了聲:“謝謝老弟!”
過來幾分鍾,就見市委組織部長蘇進從裏麵走出來,夏國軍連忙站起來,說:“蘇部長好!”
蘇進看了他一眼,說:“國軍啊,好,我匯報完了,你進去吧。”說著和夏國軍握了握手,就轉身走了。
夏國軍連忙拿起自己的公文包,走進了況遠征的辦公室。
一進去,就見況遠征正在低頭看文件,抬頭看見夏國軍進來了,擺了擺手,說:“小夏,快過來,有急事。”
夏國軍連忙在他大大的老板台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來。
況遠征把一個大大的牛皮紙信封遞過來,說:“你看一看檔案。”
夏國軍接過來,從裏麵掏出一張簡曆,粗略地掃了一遍,心裏就明白了八九不離十。估計這一次的事情是安排這個叫熊玲玲的姑娘的工作。從檔案裏的籍貫上,夏國軍推斷,這個姑娘和王一鳴來自一個縣,這說不定和王一鳴有些關係。要不然況遠征也不會這麽急。
況遠征說:“我問你,你們財政局現在還有沒有事業編製?”
夏國軍不敢隱瞞,說:“有兩個,前幾個月,剛退休了兩個,編製空著,還沒有安排人。”
況遠征說:“那好,你立即拿出來一個,把這個小姑娘安排了。等過個一年半載的,有機會了,給她解決了公務員的編製,一定記住啊,忘記了,我到時候拿你是問!”
夏國軍說:“好的,好的。”
況遠征說:“房子你們局有嗎?”
夏國軍說:“有,有,公務員小區分給我們局的,還剩餘三套,都是九十多個平方的。”
況遠征說:“你拿出一套,給這個熊玲玲,一個女孩子,在外麵租房子不安全的。”
夏國軍說:“好的,好的,我馬上去辦。”
況遠征說:“注意,要保密,不要讓過多的人知道這個女孩的來曆,最好這兩天就把手續辦好,讓她上班。”
夏國軍說:“好的,明天就能安排上班。”
況遠征說:“好吧,你去抓緊時間辦吧,辦好後立即給我來個電話。”
夏國軍說:“好的,好的。”
況遠征擺了擺手,夏國軍就出去了。到外麵和常軍秘書打了招呼,就趕快下樓,回了財政局自己的辦公室,立即叫來局辦公室主任和人事科長,安排他們分頭去辦熊玲玲的事情去了。
果然,第二天上上午,王一鳴就接到況遠征的電話,說:“王書記,熊玲玲的事情辦好了,我把他安排在江城市財政局,今天可以正式上班了。”
王一鳴說:“這麽快啊,好的,我這就讓小龔通知她。”
熊玲玲父女接到通知,感到非常高興,熊玲玲打了輛出租,立即去了江城市財政局。到了局裏,在辦公室找到辦公室的主任。主任一聽熊玲玲來了,忙把她領進局長夏國軍的辦公室。
夏國軍熱情地和熊玲玲握手,寒暄了幾句,然後就讓辦公室主任領著熊玲玲,去了人事科報到。熊玲玲剛來,被安排在局財務計劃科當科員。
報到後,局辦公室主任立即派車,帶著熊玲玲去了市直機關的公務員小區,打開一套位於七樓的房子,讓熊玲玲看了看,說:“這是精裝修的房子,拎包就可以入住。你可以先住下來,想買的話,到財務上交錢,每平米不到三千塊,都是成本價。錢不夠,可以申請住房公積金貸款。我們局這樣的房子,僅僅剩下三套了,局長安排給你一套。”
熊玲玲說:“太謝謝局長和主任您了!”
熊玲玲心裏明白,這都是因為有王一鳴叔叔,王叔叔一句話,現在在西江省裏誰敢不重視啊!
晚上下班後,熊玲玲把父親熊小強也帶到自己的新房看了看,父女倆都非常滿意。一天之內,有了工作,還有了房子,對於他們這樣的家庭,真說得上是天上掉餡餅了!父女倆心裏那個美啊,簡直是沒法說。但是,買房需要二十多萬塊錢,這些錢,對於他們這樣的家庭,可以說是天文數字,他們一輩子也沒有攢過超過三萬塊的錢啊!錢現在又成了熊小強的一塊心病。
熊玲玲看自己的父親唉聲歎氣,說:“我沒本事,不能幫自己的女兒買房子啊!幹了一輩子,連五萬塊錢都沒有,對不起自己的兒女啊!”
熊玲玲安慰自己的父親說:“爸爸,不用擔心,我上班了,就會有錢的,我可以申請貸款的。我今後就自立了,不用你再為我花錢了。我打聽過了,財政局這裏的待遇好,一個月收入最少有三千多塊,還有將近一萬的年終獎。我注意節約,用不了三五年,我就能把房子的錢還完了。”
熊小強聽了才放寬了心。
晚上九點多,王一鳴散步的時候,喊了熊小強和熊玲玲。熊小強對王一鳴表示了感謝,說:“一鳴,閨女的事情你都給我辦好了,我回去告訴你嫂子,她說不定多高興呢!隻要閨女過得好,我就非常滿足了,太感謝你們兩口子了。我給閨女說了,讓她今後在你麵前多盡盡孝心,你沒有閨女,玲玲今後就算是你的一個幹閨女算了。”
王一鳴說:“你們兩口子真舍得讓玲玲當我的幹閨女?”
熊小強說:“那有什麽!我們求之不得的。來,玲玲,快叫幹爹!”
熊玲玲忙乖巧地衝王一鳴喊了一聲:“幹爹!”
王一鳴看了看熊玲玲羞澀的臉,擺了擺手,說:“不好,不好,還是叫王叔叔好,我聽著入耳。幹爹有些別扭。今後還叫我王叔叔吧。”
玲玲紅著臉,點了點頭。
熊小強說:“一鳴,閨女的事情都辦好了,我明天也該回去了,家裏還有生意,你嫂子一個人忙不過來的。”
王一鳴說:“好的。”隨即對跟在旁邊的龔向陽說:“你馬上安排人,買一張去江州市的火車臥鋪票。”
熊小強說:“就不用麻煩龔秘書了吧,明天我去火車站,有站票也行,反正我一個人,不費事的。”
王一鳴說:“這麽大年紀了,還是臥鋪好,一千多公裏呢,你在上麵可以歇一歇。”
散步結束,王一鳴又讓熊小強到自己房間裏來一趟,為他準備了禮物,兩瓶茅台酒,兩條中華煙。
熊小強推辭說:“使不得,使不得,一鳴,我就沒給你送東西,你卻還給我送東西。”
熊小強聽了,心裏熱乎乎的。
帶著王一鳴給的禮物,車票錢還是王一鳴出的,龔向陽安排了車輛,把他送到火車站。
火車開動,離開了江城市,熊小強躺在臥鋪上禁不住熱淚盈眶。他不斷地用毛巾擦著眼睛,鄰座的旅客以為這個中年男人遇到了什麽傷心的事情。
這一次江城之行,成了熊小強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次旅行。
第二天上午在上班的在路上,龔向陽就接到副省長石衛東的秘書薑春林的電話,說:“龔主任,石省長想向王書記匯報工作,你看能不能安排?”
龔向陽回頭向王一鳴匯報了一下,王一鳴說:“讓他來吧。”
龔向陽立即回複薑春林說:“可以安排,讓石省長趕快來王書記辦公室。”
薑春林說:“好的,多謝龔主任。”
八點十分,王一鳴在辦公室剛批閱了幾份文件,就見石衛東走進了辦公室。
王一鳴站起來,和石衛東握了握手,指了指沙發,說:“衛東,坐吧!”
龔向陽為石衛東倒了茶水,然後掩上門就出去了,和薑春林不鹹不淡地聊著天。
王一鳴問:“衛東,有事情嗎?”
石衛東說:“王書記,有一件緊急的事情向您匯報,您批示給我的一封信,我已經辦好了。”
王一鳴事情多,問:“哪一封信?”
石衛東說:“是關於龍江市江左縣縣政協副主席周傑的,說他嫖宿二十多個未成年人。”
王一鳴一下子想起來了,說:“喔,我知道了,情況怎麽樣?”
石衛東說:“情況屬實,周傑現在被我們抓捕了,綁架女孩子,強迫她們賣**的團夥成員也被我們抓捕了,為首的胡彪、胡霸兄弟,一個也沒有跑掉,現在都已經被逮捕了。案情基本上已經清楚了,再過一段時間就可以移交檢察院向法院起訴了。”
王一鳴問:“估計法院會怎麽判?”
石衛東說:“從現在掌握的材料看,周傑被判死刑是非常可能的,胡彪、胡霸兄弟綁架幾十個未成年少女賣**,手段特別毒辣,社會影響極其惡劣,判死刑也是必然的。對這樣的人不狠狠打擊,老百姓就會對我們的政府、對司法機關不滿意!認為我們放縱壞人,殺一儆百,才能起到震攝犯罪分子的效果。”
王一鳴說:“對,亂世要用重典嗎!這麽多年,我們中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取得的成績有目共睹,但是,存在的問題也是一目了然的。我前兩天看《江城日報》,從上麵看到一條消息,說江城市的一些城中村,光天化日之下,被一夥賊人撬門,從一樓偷盜到七樓。有的住戶為了防止自己的電單車被偷,天天放在自己家的客廳裏,就那賊人還要撬門而入,把電單車偷走。你說現在的老百姓還有什麽安全感?三十多年前的中國雖然窮,但那個時候,社會治安多好啊?!可以說真正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我小時候在農村,那是五六十年代,農民的家裏誰家有大門啊,堂屋的門隨時敞開著,哪裏有鎖,用個鐵鉤一掛,就出門了。一天不回來,家裏什麽也不會少。現在,這樣的情況還有嗎?”
王一鳴說:“衛東啊,有時候我在想,現在的中國,到底有多少人在靠偷盜活著,有多少人再靠賣**活著,有多少人在靠詐騙活著,有多少人在靠販毒活著,這些從事著非法營生的人,到底在中國人的總人口中占一個什麽樣的比例呢?如果有社會學家從事這方麵的研究,把數字大概搞清楚,對於我們認識今天的中國社會,對於我們這些當領導幹部的做好社會管理工作,肯定是非常有益處的。”
石衛東說:“王書記,這確實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這麽多年,由於事關政府的形象,這成了話題的禁區,我也是從一些公開的報道中,零零碎碎地知道一些這方麵的情況。比如,從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刑事犯罪率持續高發,公安機關每年有大量的殺人案件無法偵破,破案率低,有些案件一擱置十幾年,成了無頭案。誰也不管,誰也不問。老百姓對此意見很大。到底今天的中國有多少人是小偷,強盜,由於中國的人口基數大,小偷小摸,情節輕微的,又不構成犯罪,就是被抓到派出所,也是以批評教育為主,罰款完畢,很快就釋放了。所以,估計起來有一定難度。但是,我有一個辦法,找一個參照物,就是失足婦女的人數。我判斷,在中國從事偷盜為生的人群,肯定會遠遠大於失足婦女的人數。因為那些失足婦女,除了極少數是貪圖享受,為了掙錢,走上這條路的,估計絕大部分都是被生活所迫,或者被人脅迫走上這樣的路的。”
王一鳴說:“你這個判斷有道理,是對的。”
石衛東說:“有專家統計,在我國,失足婦女在600萬到1000萬之間。賣**婦女尚且這麽多,那從事偷盜為生的人,肯定遠遠大於這個數字,也就是說,最少是一千萬,也可能是兩千萬,就是一千萬,什麽概念,我們也是全世界第一的小偷大國了。”
王一鳴說:“這就是我們的副產品之一啊!如果在三十年前,這些人都可能成為社會的好公民,他們是合格的父親、母親,是很好的工人,農民,說不定他們中間,會出現雷鋒、王進喜那樣的英雄人物,而在這個時代,他們隻能成為小偷、騙子。毛主席當年說,‘六億神州盡舜堯’,那個時候,老百姓的日子是不富裕,但是,到處都是好人啊!男人、女人,個個自尊、自重、自愛,而現在成了誰不要臉,誰活得舒服!怪不得有國外的媒體稱,中華民族已經到了最缺德的時代!話雖然說得難聽,尖銳,但是你仔細想想,你不得不承認,人家說得有道理。”
王一鳴說:“國家現在到處是歌舞升平,打開電視看新聞,好得不得了,上麵的領導下來,聽的匯報都是好的,不好的地方我們敢講嗎?我們這些人,也可以算是身居高位了,命運和組織對我們都是不薄的,我們管著一個省,6000多萬人民,我們自己心裏一定要有清醒的認識,國家到底發展到了什麽階段?我們要麵對的問題是什麽?守土有責。全省四萬多的警察隊伍,是我們打擊犯罪,震攝犯罪分子的一支最重要的武裝,衛東,你身上的擔子很重啊!”
石衛東說:“謝謝王書記對我的信任,我一定會殫精竭慮,不辱使命,完成您布置的工作。”
王一鳴說:“你就放手地去幹吧,不要有任何顧慮。”
石衛東說:“王書記,還有件事情,就是牛振海那裏,我感覺到他對我的工作一直是不太支持。”
王一鳴說:“有什麽證據?”
石衛東說:“我兼任省公安廳廳長以來,到他在政法委的辦公室匯報了幾次工作,每次過去,就感到他是在明顯地敷衍我,不冷不熱的,說的話也是雲裏霧裏,讓人摸不著頭腦,他是省公安廳的老人,當過一屆的公安廳的廳長,又長期擔任省委政法委書記,省公安廳的那些副廳長,處長、副處長的,大多數是他當年的部下和死黨,他在省公安廳影響很大。我現在想在省公安廳調整一批幹部,在黨委會上剛提出來,就有三個副廳長、黨委委員反對,說我剛來,情況還沒有完全摸清楚,省公安廳是個專業非常強的部門,不能隨便動人的。再說了,這麽多年,省公安廳都有一個慣例,所有的廳級幹部的變動,都需要通過政法委牛書記的點頭。他說能動,才能動。關鍵部門的一把手,那些正處級幹部,也要通過牛書記的認可。你看,王書記,這樣下去,我這個省公安廳的廳長、黨委書記,還有什麽意思?不是成了標準的阿鬥嗎!他牛振海遙控指揮一切,我成了兒皇帝,這樣還有什麽權威啊!”
王一鳴沒想到,石衛東剛去公安廳,就和牛振海相處成這個樣子。他想了一下,估計石衛東還是年輕氣盛,他是省委書記的秘書出身,在官場上一路順風順水,都是別人看他的臉色行事,他什麽時候受過別人的這個氣啊。所以現在到了省公安廳,到了牛振海多年經營的地盤,一下子不適應,自己的靠山老省委書記高建勳也不管用了,別人也對他不再客氣。尤其是牛振海,那在西江省裏也是地頭蛇一樣的人物,是實權派之一,石衛東這樣初出茅廬不久的少壯派官員,要想和牛振海這樣的老狐狸鬥法,還真是需要好好磨練一番才行。王一鳴當初之所以用他石衛東,就是想用一用他身上的銳氣,改一改西江省官場上長期以來形成的惰性。現在石衛東勢頭很猛,掃黑除惡,雷厲風行,確實比前任做得好,這樣的人,應該支持。但是他由於前麵二十多年的仕途過於順利,沒有遭受過什麽嚴重的打擊,缺乏磨練,缺乏在險惡的政治生態下生存的能力,這樣的人,雖然是塊好鋼,也得好好鍛煉一番才行。
石衛東聽了,說:“我懂了,王書記,謝謝你的提醒,我會永遠記住你今天對我的關心和開導的。”
王一鳴說:“好吧,你回去吧,好好幹工作,自己想辦法,沒有過不去的坎。你們那個掃黑除惡的展覽,都搞好了吧?”
石衛東說:“搞好了,我就是來邀請您什麽時候有時間,去看一看呢!”
王一鳴說:“那好,我讓龔秘書通知,明天上午十點鍾,所有的省委常委都去看看,為你鼓鼓勁。”
石衛東說:“那太謝謝王書記了,我這就回去,再檢查一遍去。”
王一鳴站起來,把他送到門口。石衛東在自己秘書薑春林的陪同下,回了省公安廳。
王一鳴安排小龔,通知省委值班室,要求每個在家的省委常委明天上午十點,準時趕到省公安廳參加展覽。
又過了半小時,省委組織部長秦大龍來了。
王一鳴站起來和他握了握手,指了指沙發,說:“大龍兄,坐吧!”
秦大龍坐下來,從隨身攜帶的手提包裏拿出一個牛皮紙信封,掏出一遝材料,雙手遞給王一鳴說:“王書記,你看看,這是我們省委組織部剛考察完的一批幹部,總共是三十個,五個從副廳級升任正廳級,二十五個從正處級升任副廳級。從地區分布看,省直機關的占二十個,下麵市十個。”
王一鳴接過來名單和考察材料,粗略地看了一遍,五個升任正廳級的,都是當了多年副廳長的,年齡五十六七歲,鄰近退休,給他們解決一個正廳級的職務,安排為巡視員,這是官場上的慣例了。
王一鳴看了看,從材料上判斷,是沒有什麽毛病,個個都是評價很高,要學曆有學曆,論資曆有資曆,都經曆了多崗位鍛煉,有些縣委書記和區委書記,還政績非常卓著,當縣委書記的這些年,全縣GDP高速增長,財政收入節節攀升,成了西江省的“十佳經濟發展縣”。長期以來,提拔幹部也就是按照這樣約定俗成的程序,一關一關走下去,最後到省委常委會上過一下,沒有什麽反對意見,就通過了,組織部門的任命通知一下發,就到各自的崗位上報到去了。什麽廳長、市長、市委書記,都是這樣選出來的。
以前楊春風當省委書記的時候,王一鳴是省委副書記,他知道這樣的幹部選拔方式有很大毛病,說白了還是大官提拔小官,上級推薦下級。誰上誰不上,上麵有沒有關係,有沒有大官為你說話,是最關鍵的。這樣不可避免地就出現了跑官要官買官賣官的現象。真正有能力有操守的人,他不屑於這樣低三下四地巴結上級官員,送禮拉關係,所以,造成了官場上選人的逆淘汰規律。有德有才的人,最先被淘汰出局;無德無才的小人,升官發財,身居高位。官場上拉幫結派、請客送禮蔚然成風,敗壞了黨風和社會風氣,讓老百姓覺得,現在的官場上,天下烏鴉一般黑。不是一般地黑,是很黑,超級黑。
以前想改變這樣的局麵,王一鳴沒有能力,現在他是省委書記了,一個省的選人用人大權,都在他手裏掌握著,他就想做出一些嚐試。